“我只是怕自己忘了他们……”
不远处,一个穿着青色练功服,编着麻花辫的漂亮少女正往这边走来,对着路边的一大一小招了招手,
“大师兄!你别带着妮妮乱跑,一会儿要下雨呢,山里危险!”
燕情闻言站起身,单手把妮妮抱了起来,朝着她走去。
燕宁见状道,
“大师兄,你师父找你呢,赶紧去吧,不然一会儿他喝醉了又得撒酒疯,”
说完从他怀里把妮妮接了过去,一起往回走。
燕情听见“师父”二字陡然愣了愣,随即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脑门道,
“他找我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还能有什么事。”
燕宁没好气的道,
“八成是让你给他打酒喝,到时候他撒起酒疯你可千万记得跑,别傻兮兮的站在那里让他打,”
燕情只是笑了笑,
“他也没有怎么打我……”
说完小跑着回去了。
墨家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几个,住的地方有些像古代那种大宅子,一人一间。
燕情师父脾气臭,很招人嫌弃,喝醉了就撒疯,醒了继续喝,再撒疯,家主说了,谁都不许给他酒喝。
但架不住燕情招人喜欢,去找那些师叔师婶要酒就没有要不到的,他先是去二师婶家打了一葫芦酒,这才回去的。
住处独门独院,庭院里还种了树,树底下有个糟老头子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他手中还拿着两个铁核桃,听见开门的动静眼皮子都没掀,一个核桃径直朝着来人打了过去。
燕情猝不及防被那铁核桃砸中了脑袋,痛的眼冒金星,他用手一擦,这才发现见了血。
“怎么这么慢啊……想饿死我?”
糟老头子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伸手要酒却是利索的很,手中另一个核桃借力打出,燕情手中的酒葫芦就嗖的一声落到了他怀里。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老头子仰着头咕嘟咕嘟开始灌酒,架势跟喝水差不多。
燕情头上的血掉落下来糊了眼睛,他拿手随便一擦的功夫,老头就把葫芦递了过来,
“再去打。”
燕情站在原地,没动,腿在细微的颤抖,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恐惧。
他眨了眨眼,重复着不知说了多少遍但依旧没有什么用的废话,
“师父,别喝了,酒喝太多不好。”
“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老头懒懒的掀了掀眼皮,
“不去打酒就让老子打一顿,出出气。”
他说着,捞起身旁的蒲扇,径直往燕情肩膀上狠狠打了下去,正中肩胛,隐约有脱臼的声响。
这一下力道有多重,只有当事人知道。
老头扔了扇子,见燕情捂着胳膊站在那儿像是木头人一样,恶声恶气的道,
“还不快去!”
燕情再没说话,拎着葫芦出去了,这一幕每天都在发生,其实是很稀松平常的。
若论起好日子,他也只过了浮云宗那区区半载。
第57章 非亲生
燕情没有去打酒, 自顾自的把胳膊接上,然后就去了外面翻上那棵香樟树躺着睡觉。
燕宁特意在外面等着,见状也跟着上了树, 她看见燕情头上的血,恨铁不成钢的道,
“让你躲,你为什么不躲?!”
“哎呀,我哪儿知道他手上还有两个铁蛋子。”
燕情翻了个身,挡住脸, 嫌弃的甩了甩手道,
“你赶紧下去,树都快塌了。”
燕宁揪了他一下,
“我刚刚在外面都听见了, 他让你给他打酒喝来着, 你劝劝呀, 老这么喝也不是办法。”
“不成, 我一看见他就吓的腿肚子转筋,能说话都不错了。”
燕情被糟老头子从小打到大, 看见他就怵的慌, 简称心理阴影。
“那你下来吧,我给你看看伤口。”
燕宁年纪小, 却贤惠,她扒拉了一下燕情的头,发现血都凝成块了, 叹口气道:“你师父下手也太狠了,”
说完顿了顿,
“大师兄,你二十了,可以下山了。”
留在这,迟早要被那个老头子打死。
她隐去了后面那半句话,却不妨碍燕情猜测她的心思。
“别介,我要是走了,你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师妹该多寂寞啊。”
燕情转过头,双手枕在脑后,笑眯眯的望着她,
“我小时候都撑过来了,没道理长这么大了还能让他打死吧?我刚刚是故意让他打着玩的,压根也不疼。”
燕宁闻言冷冷道,
“是,没打死,可要不是家主把你从他身边接过来教导,你能活到今天吗?!”
燕情的师父是墨家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好吃懒做整日什么也不干,偏偏家主还非要护着,谁也管不了他。
“我要是你,就现在下山投奔三师叔,你要是个爷们就别整天无所事事的,功夫练那么高有什么用?”
燕宁说着揪起他的衣领,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燕情没忍住叹了口气,
“姑奶奶,你放过我吧,我下山有什么用呢?”
人穷不可怕,最怕志短,他从生下来就一直待在墨家,每天除了练武就是练武。
活的浑浑噩噩没有目标,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种迷途的茫然感远比死亡要可怕的多。
他下山了,有地方去吗?
他没有地方去,这里就是他的家。
“你好歹是个男人,能不能有点志气,挣点钱买个房老婆孩子热炕头不知道多好,等你老了走不动了再回来呗。”
等那个时候糟老头子差不多也应该翘辫子了。
燕宁脾气泼辣,却偏偏对燕情好的不得了,每每看见他,心中总是会冒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
她十岁那年,是亲眼看见燕情怎么被那个死老头打得浑身是血的。
彼时对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少年,蜷缩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的任打任骂,连哭都不敢出声。
燕宁气,恨铁不成钢的气,
“他打,你下次就躲,躲不过就跑,别站在那里傻兮兮的动都不敢动!”
燕情问了她一句,
“你知道什么叫条件反射吗?我在我师父面前就没这东西。”
他从小被老头打到大,躲都不敢躲,一看见对方那精明又锐利的眼睛,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燕宁扯着他的衣领强行把燕情拽下了树,
“不敢躲,伤总是要治,饭总是要吃的吧?都大中午了你躲在树上吃鸟呢。”
她说着,忽然“咦”了一声,转过头看了看他的脖子,
“你师父给你的玉呢?不会是弄丢了吧?”
糟老头子给燕情二十岁的成年礼是一块墨玉,他当时喜欢的跟什么似的,生怕弄丢了,就托燕宁给他编了个绳结带脖子上,从不离身。
燕情闻言,不自在的把衣领扯回来,含含糊糊的道,
“被我弄丢了。”
燕宁闻言,声音陡然扬高了几个调,
“丢了?!你怎么不把你人也给丢了?生怕他没理由打死你是不是?”
燕情以前把他师父的装酒葫芦给弄不见了,冰天雪地里扎马步扎了一天,还是家主知道了给领进的屋。
“他打不死我的。”
燕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个糟老头子喝酒喝得站都站不起来了,还能打死我吗?”
他小时候过的太苦,恨极了,心中也会暗自诅咒对方赶紧死,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糟老头子已经是垂垂老矣,看起来没几年好活,燕情也恨不起来了。
“他打不死你,你头上的伤怎么来的,少在那儿逞强了”
燕宁想了想道,
“我记得家主身上好像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但是他不怎么戴,这么多师兄弟里面,他最喜欢你,你去要他肯定给。”
“多大点事,至于吗?不见了就不见了。”
燕情笑嘻嘻的扯了扯她的麻花辫,
“走吧,吃饭去。”
说完跑了进去。
燕宁气的跺了跺脚,却没有跟上去,而是转道去了东边的房间。
“爸~我想要你那块玉,你给我好不好?”
墨家的现任家主剃着平板头,嘴巴上一排黑黑的胡须,是个面貌严肃且端正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色唐装,很有世外高人风范。
此时他身边站着一名少女,不依不饶的拉着他的袖子讨要东西。
“胡闹,这玉是你师公传下来的,你三个师叔师伯一人一个,给你像什么话!不成体统!”
墨家主眉头一拧,很能唬人,燕宁磨了他整整一个小时也没耐性了,闻言把手一甩,气鼓鼓的道,
“大师伯都把玉给大师兄了,你怎么不能给我?”
大师伯就是燕情的师父,墨家上一代共三个弟子,家主是老二,娶了白富美的那个是老三。
“你大师兄勤学刻苦,天水诀已经练到了第五层,整个墨家无人能出其左右,你要是跟他一样,别说玉了,我老头子的命也给你!”
墨家主吹胡子瞪眼的瞪了燕宁一眼,然后嫌弃的摆了摆手,
“走开走开,别妨碍老头子我练剑。”
说着取下了墙上挂着的八面汉剑,背着手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耍起了太极,燕宁不敢凑上前去,怕被误伤,只能跳脚说出了真相,
“哎呀爸!大师兄他把大师伯给的玉弄丢了,反正那玉你又不用,给大师兄救救急,不然他肯定惨了!”
墨家主闻言耍剑的手一顿,然后回头惊诧的看了她一样,
“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玉在我房间第二个抽屉里面,你自己去拿吧。”
磨了他一个小时都没要来玉的燕宁:……
爸我肯定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不要再说我短小啦~这是给你们省钱嘿嘿嘿
我躲在碉堡里面,十分坚固,不怕炸噜啦啦
第58章 天水一日,浮云一年
距上次云端之巅一战, 九大宗门损失惨重,纷纷洗牌,不消一月便另后起之秀取而代之, 唯有浮云望月二宗得以保全,静静休养生息。
那一战, 血流成河,尸骸遍地,过去了一年,人们仍在议论不休, 被编成了故事,说书人茶余饭后都会讲那么一遭。
“话说那无尘尊洛君荣乃天下剑修第一人,收的徒弟也非平庸之辈,弱冠之年便修炼到了五玄之境, 可惜天妒英才, 云端之巅一役拼着身死的代价重创了妖主风蛟, 就此陨落, 可悲可叹呐!”
街边的茶馆,一名葛衣老者手持惊堂木, 滔滔不绝的讲述着那不知真假的故事,
“浮云宗这一代弟子,若论俊才, 当属月半缘与陈心锁,他二人,一曲仙音通九天, 双目控心辨鬼神,再不济亦有沈将携星罗棋盘算通天,却无人得知,当年最惊才绝艳的弟子其实无尘尊座下的大弟子燕情……”
这老者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老先生,这话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无尘尊座下弟子名唤临沂,没有一个姓燕的啊。”
“后生,你知道什么!”
那葛衣老者哼了一声,砸了个花生米过去,正中说话者的脑门,痛得对方哎呦了一声。
“那无尘尊,眼光高的很,寻常人是入不了他的眼的,百余年从未收徒,谁曾想这一收便收了两个,大弟子天资聪颖——便是那燕情,这二弟子嘛,就是临沂,修为也算过的去。”
葛衣老者喝了口茶水,又继续道,
“若论起这燕少侠与妖主风蛟,其实还有一桩风流趣事。浮云宗自古以来便不收女弟子,可这清风掌门却有个私生女,名唤妙儿,生得那是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可想而知一到浮云宗便俘获了众多男弟子的心啊,这燕少侠便是其中之一……”
话未说完,底下又有人打岔了,
“那女子能有多美?莫不是比十几年前艳冠玄界的颜辞仙子还美?”
老者闻言捋了捋胡须道,
“颜辞仙子引得游星尊柯月冲冠一怒为红颜,最后双腿被废,然而这妙儿仙子,却是引得燕少侠丧命,妖主风蛟苦等多年啊。”
“自古以来,男不坏,女不爱,那风蛟也算翩翩儿郎,不知从哪里晓得了妙儿仙子的美貌之名,化作凡人前来勾搭,谁知这一来二去的便成了,”
说到此处,老者忽的一拍惊堂木,声量陡然拔高,
“可谁知!那风蛟竟是妖兽所化,不仅如此,还生吃了浮云宗数十名弟子,妙儿仙子痛苦万分,一边是情郎,一边是师门,她左右为难,最后无奈自尽,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临死前曾言,让风蛟赎完了罪孽,等坐化那日再去轮回道寻她,燕情少侠眼见心上人身死,云端之巅一战以命相拼,最后终于逼得风蛟败退。”
座下有女子用衣袖掩泪问道,
“当真痴情,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风蛟便回到了无望林中养伤,之后化做人形行走人间除妖驱魔,以赎自身罪孽,只是他乃上古妖兽,又修为高深,再活个十几万年也不是问题,等坐化那一日,难咯,世间有人求金银不可得,有人求权势不可得,他却是求死不得,”
老者说完,还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只愿,有一日烟火人间,盛世太平,然后他死了,去轮回道寻他的姑娘。”
茶馆内,坐着一名白衣少年,闻言面无表情的抿了口茶,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