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也认为是自己的错。
成年之后即墨家为了将他培养成大能仙士,把他送离了主宅到许多不同的门派与书院各种学习与历练。为此他与家中亲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只能偶尔腾出时间与兄弟姐妹们叙旧。
那日是他难得拥有的休息日,与他的妹妹们相约在城郊见面准备一起去踏青,路上为了给她们买最喜欢的玩具和零食不小心耽搁了些许时间, 所以比约好的时辰要迟了一些。
母亲觉得若不是她们为了和他见面去玩耍,要不是因为他的迟到,她们或许就不会发生意外害得她失去其中一位女儿。
他也是这么觉得的。此事成了他的梦魇, 每次闭关渡劫都会再重现一次绊住他。从那之后他彻底放弃了所有娱乐活动,将所有约定的事情的时间都掐得非常准, 宁可提早到达都不愿再迟到。
对于即墨家, 无论有多大的压力与责备他都选择承受, 因为这是他欠了他们的。虽然活下来的那个妹妹并没有责怪他,还感谢着他能及时赶到将她救下,奈何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回不到从前。
尤其他的母亲那之后下令不让家中其他兄弟姐妹再与他有过于亲近的来往,将他居住的地方移到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他觉得这些罪都是他应该受的,所以从未觉得不满。何况他后来选择入的是剑道,老师父说过剑修的修行环境原本就很坎坷与艰难,绿湖边的宁静与寒凉恰好能够磨练他的心志。
他忍受着来自母亲后来每次见到他时的厌恶眼神,他以为那是因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妹妹,如今才知道……还有另一个缘由。
啊,原来他不是他们亲生的。
如此,似乎就能够理解了。
这些年的磨砺似乎早已将他的心锻炼得麻木,此时此刻知道了这惊人的事实,他竟然也没觉得多难受。更多的,是一种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他们对他与其他兄弟姐妹们不同的真正原因。
微雪的寒凉都被修士周身的气场拦下,房屋里的灯随后就熄灭了。许久之后,他才将目光收回,转而落到从暗处缓步走出的两道人影身上。
他向来恪守礼仪,从未做出擅闯父母宅院之事。只是今夜他发现了偷偷溜出小屋的叶离,担心他会带着路明遥在他们的别院闹出什么事,纠结许久才跟在他们身后溜了进来。
比起叶离撞破八卦大事的心情复杂,路明遥的面色瞧着倒是与他差不多平静。三人默契地对视着没有开口,最终还是路明遥先转身离开了这处小院,见叶离也紧跟着路明遥远去,他又独自站在开始积雪的小院站了片刻,才又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小屋。
叶离坐在屋里的木桌边玩弄自己的手指,见他进来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反倒是在旁边擦拭一柄剑的路明遥在他回来后起身,甩了甩手中的长剑问他:“听白长老说,你是仙宫里剑术最好的人。今夜下了雪,正是适合舞剑的好天气,要不要同我比划比划?”
虽然是疑问句,可路明遥似乎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持剑走出了小屋。即墨尘犹豫着跟在他身后,来到绿湖旁广阔的草地。
路明遥没有多说什么,在他迟疑着拿出自己的本命剑之后直接朝他动手,他只能还手防御。一开始他还顾虑着路明遥的身份,还击的动作有些犹豫。但很快的,他就沉浸在与路明遥有来有回的交手之中,逐渐忘了站在自己对面的是宫主,身体的肌肉记忆领着他沉浸在这场酐畅淋漓的交手之中。
对一个沉默的剑修而言,这是发泄心底情绪的最好方式。
“不愧是这方仙界人称第一剑修的即墨小长老,于剑道的领悟确实登峰造极。”路明遥很久没有在不用灵力的情况下,单纯以剑法与其他人交手了。
剑法并非他主修之道,不过也曾经深入了解过,所以即墨尘对他也很是敬佩:“宫主不是剑修却能与我交手至此,您的能力才真叫人钦佩。”
路明遥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赞美,微微一笑道:“不然,怎么有资格成为你们的宫主呢?”
即墨尘将剑重新收回剑鞘,短暂沉默后说:“谢谢。”
他知道路明遥这么做,是要他宣泄自己得知真相后的冲击。确实,他不习惯向人倾诉又或是让自己的情绪失控,任由自己大喜大悲,唯有这样的方式才能真正让他好受些许。
“没关系,能与你交手我也感到挺愉快。”路明遥回道。
即墨家主夫妻二人不知道即墨尘的亲生父亲是谁,但他不久前刚从仇天闵那里知道了真相,心情其实多少也有那么点复杂。他比较好奇的是,谢遇安当初点名要即墨尘代表即墨家为仙宫服务一世时,知不知道这件事?
和他’打一架‘后,即墨尘的心情瞧着稳定了不少。
他还反过来安抚他:“宫主放心,到底是活了几千年的修士,很多事情早已看得很开。虽然没有生恩,但他们到底养育了我多年,在我没有自主能力时给了我遮风挡雨的地方,我并不恨他们。”
“该还的也还得差不多了。”路明遥直白道,“以后你可以多为自己考虑点。”
“反正明日你也得随我回去仙宫,这个家……”他朝湖水的方向靠近了几步,背对着即墨尘出口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淡,“少回来也罢。”
“亲情固然重要,但在这修真|世界,缘起缘灭。每人的寿元随着道行深浅而有所不同,没必要为了谁牺牲太多。”
对着月色,路明遥又突然笑道:“除了你有信心能带着走一辈子的人。”
即墨尘沉思许久,虚心回道:“多谢宫主提点。”
“算不上提点,这毕竟是你的事,该怎么决定还是得看你自己。”路明遥拍了拍他肩膀,“早点休息吧。”
即墨家的人对即墨尘的去留没有太大的关心,离开时也只有即墨轩过来给他说了几句话。作为亲手将他抱回家养大的人,即墨轩对这昔日暗恋对象与其他人生的孩子心情最为复杂。他既因此事而对他有些芥蒂,却又因他是魏彩莺的儿子不忍真的将他弃之于不顾。
路明遥听着即墨轩相较昨日有些缓和的语气,大概明白了这些年他究竟是怎么拿捏与调和即墨尘的。大概就是传说中打了巴掌再给颗糖,而即墨尘性子耿直没有什么心思,又如此孝敬长辈,更是不会将他们对他严厉的一面记在心里。
不过,他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想来心思应该会稍微有所改变。
即墨尘面上表情与往常无异,微微低头谦卑地收下即墨轩的叮嘱,只在离开前抬头认真地对即墨轩说:“谢谢,爹。”
语气严肃叫即墨轩听得一怔,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有那么点陌生,却又对他的态度挑不出错,最终什么也没说目送他随叶离他们离去。
“又不是第一回了,你这眼神怎么还像是第一次送孩子离开?”即墨轩的夫人从大堂里出来时恰巧看到了他复杂的眼神,凉凉地瞥了即墨尘的背影一眼问道。
“也不是,总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何况,咱家现在都靠着他的庇荫才能苟活,总不能真的把人惹急了。”即墨轩打哈哈着回道。
即墨尘确实偶尔会回来家里然后很快又离开,他只要有在就会尽父亲的责任出来送他。只是心情从来没像这次那样奇怪,仿佛即墨尘走出这个家门之后,有什么东西也会跟着断了似的。
即墨轩的妻子倒是没什么感觉,不满道:“若是当年我几个儿子也能拥有他那等气运和资源,他们也有这个能力成为家族的支柱。”
“哎,当初是你说不愿见到他在你眼皮子底下走动,才送他离家出去历练的。”
“谁曾想你这‘好儿子’骨头还挺硬,这都让他给撑过来了……”
交谈声随着他们往屋内走去变得越来越小声,而即墨尘早已头也不回地随着路明遥他们远去。
回往仙宫的路上恰巧会经过春日楼所在的仙城,叶离许久没有与那里的‘兄弟姐妹’们以及好朋友老板见过面。如今自己跟在即墨尘身边吃好穿好还能白拿资源,总觉得自己怎么都得回去关心关心他们,顺道把手里的好东西拿出来与他们分享。
即墨尘一想到要到那种风尘之地就不适地皱起眉头,担心曾在那里出过事的路明遥心里会不舒坦,便想要拒绝。俩人瞧着又要争论起来时,路明遥却大方应下了叶离的请求,说:“正好我也想看看仙宫帮你们把春日楼重建得如何,若太敷衍,我回去就好好说教他们一番。”
叶离要求对路明遥而言只是顺路之举,不会有太大的耽误。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下来,叶离的性子还挺调皮,跟着路明遥他们回到春日楼后又起了点玩心,拉着他们绕到大楼后面的小道上:“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会回来,我要吓吓他们给他们个惊喜。”
即墨尘冷着脸严肃道:“放肆,你竟然要宫主和你一起走后门?”
眼瞅着俩人极可能又要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路明遥忙劝道:“无妨,大门小门都是门,我没那么在意这些礼节。”
“唉,您可真是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宫主。”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叶离对路明遥同样有了很大的改观。
从前他因为各种不好的回忆对仙宫有着非常负面的印象,连带着新上任的路明遥都一并讨厌,认为他和他所了解的那些人乃一丘之貉。如今一看,倒是开始理解为何连对仙道怨念最深的白凤都愿意屈服。
他们在没有通知春日楼任何人的情况下溜进了人烟稀少的后院。叶离正寻思着要先去找哪位好姐妹叙叙旧,却与路明遥他们齐齐听见小院靠近柴房的地方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其中一道声音很熟悉,是春日楼老板百里渊。
“……我那天已经按照你说的办了,也放了你的人进来,还差点害死我楼里所有人!我冒了那么大的险,你也承诺过只要我愿意配合帮忙你就不会再动这个脑筋和主意,现在怎么能出尔反尔?”
“哼,当时的事没能按计划成功,自然不能作罢。总而言之小爷我就是看上你家花魁了,反正他在你们这儿也是来卖身,如今我愿意花大价钱将他买下,你也能大赚一笔,何乐而不为?”
另一道声音,路明遥倒是觉得耳熟,似乎曾在哪儿听过。
不过,从俩人的对话来看,说的好像是当初他在春日楼遭人暗算的事?
百里渊的语气中隐忍着怒意:“叶离他不一样,我与他之间没有那样的合约。他是我朋友,不管你出多少钱和资源我都不可能把他出卖给你!”
“看样子,你是还没被我揍怕呢?”话落,他们就听见里头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闻此动静,叶离脸色一沉按捺不住直接冲了出去,拉开企图对百里渊施暴打算以力量叫他服气的男子,趁对方反应不过来时狠狠对着他臀部用力一踹,踹得他摔得五体投地,边狼狈起身边破口大骂。
路明遥在他转身面对叶离时看清了他的面容,是早前曾在未生阁见过的,太玄宗宗主宋濂的儿子。
叶离在宋濂刚起身时又抬脚朝他膝盖踹了一下,力道大得不似他阴柔的外表那般柔弱:“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你想上就能强要的?”
“我爹可是太玄宗宗主,太玄宗如今是仙界公认数一数二的大宗,你若从了我将来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修行资源。这一方仙界,可没有比我更有资格能要你的人了!”多日过去,宋小公子显然还是没从未生阁之事受到教训,依然如此色欲熏心。
叶离闻言,冷笑道:“仙宫长老即墨尘你认识吗?”
“他想睡了我我都没答应,你一个除了仰仗父亲之外一无是处的小公子,你觉着我能看得上你?”
路明遥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眼神意味深长。
而被点名的即墨小长老,听了叶离这句话后瞬间气得面色铁青,憋了半天只握着拳头憋出一句:“……一派胡言!”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明明是叶离三番两次企图爬上他的床,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他连碰都没碰过他!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许愿下一章能够努力粗长的一天#
#小凤凰马上就能和宫主散伙了咦嘻嘻#
第六十六章 小凤凰办事果然令人放心
“宋飞逸, 你胆子还挺大嘛?”路明遥绕着低头跪在地上,吓得微微翘起的屁股都在发抖的宋濂家小公子,轻笑了一声, “不错,你可是除了那只凤凰之外明目张胆对我有那等想法的人,我欣赏你。”
宋飞逸却听得浑身一僵, 完全不敢与路明遥对视:“不,不敢。宫主, 我, 我那是让人跟您开玩笑呢!”
宋飞逸刚开始见到叶离出现时还敢与他争吵,甚至打算利用灵力上的压制来叫叶离和百里渊屈服。直到看见路明遥和叶离口中刚提到的即墨尘从他身后方缓步走出。
他脸上的嚣张瞬间一垮, 转身就想逃跑。但即墨尘怎么可能会给他机会,立即就把人抓回来在后院训了一顿, 最后才逼迫他跪下配合路明遥的审问。
“敢这般与我开玩笑, 这胆量同样让人钦佩。”路明遥拍了拍手由衷夸赞道,却叫宋飞逸听得背脊发寒。
他急忙道歉:“宫主,我知错了,再不会与您开这种玩笑了!”
路明遥在春日楼遭人偷袭时,没看清长相的黑衣人是百里渊配合着把人放进来的。试图陷害他的并不是宋飞逸,但对方是宋飞逸以叶离为要挟逼迫百里渊配合。
叶离听得大怒, 没好气地责问百里渊:“你是傻子吗?宫主当时人就在楼里,你直接告诉他就好了啊。”
百里渊委屈道:“这不是你一直告诉我信谁都好千万不能相信仙宫来的任何人吗?何况我说了宫主也不一定相信,这宋飞逸毕竟是太玄宗宗主的儿子, 与仙宫的关系肯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