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睡，总是会稍微影响到当下的记忆力。
　　管家也来到门口，见陆行深微微思索，体贴地提醒到，“是不是衬衫还没洗？”
　　陆行深点点头，觉得应该就是这件事了，折了回去，让996带着衬衫一起去了一楼的盥洗室。
　　“这件衣服材质特殊，不能用机器洗，只能手洗，而且不能太用力，如果觉得麻烦，现在扔还来得及。”
　　夏歌已经换上了新的衣服，连忙摇头，“我会洗！”
　　陆行深不记得教过他怎么洗衣服，把这句话理解成了答应做好的意思。
　　浅浅的水盆里，倒满了凉水，陆行深为他找来洗涤剂，站在旁边等。
　　夏歌忐忑地看着他，没敢动。
　　“现在洗吗，洗完了再出门……？”
　　“当然不是，”陆行深看着他，一副完全不打算回避的样子，“走之前先泡上，回来更好洗。”
　　夏歌只好拿起衣服，小心地将拿一小块弄脏的地方沾了点水。
　　“这样不行。”
　　陆行深只当他是不会，直接抬手，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捏起衬衫一角，整个丢进水里，“要全部……”
　　哗啦的水声响起，洁白的衬衫被凉水浸透，除了肚皮处的一点污渍之外，领口、衣袖、前襟处……各自又浮现出多余几处弄脏的痕迹。
　　糟糕的一幕对洁癖造成一万点伤害。
　　夏歌悲痛地啊了一声，羞愧难当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竟然还是暴露了……
　　陈同学帮忙遮住污渍的时候就说过的，这个只能掩盖，水洗了就没了……
　　陆行深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深吸一口气，
　　“扔了吧。”
　　夏歌：“不要啊！”
　　陆行深头疼地走出门外。
　　并在今日的购物清单里加入了新衣服。
　　括号，除白色外。
　　夏歌在他身后追了过来，小小声地说，“我可以解释……”
　　陆行深不听。
　　夏歌：“我错了，对不起嘛，你别生气呀陆行深。我保证会把它洗干净就像是新的一样的。”
　　陆行深不置可否，出门坐上悬浮车，决定早一点离开这个令人难受的地方。
　　夏歌也连忙跟着坐进去，这一次尤其乖地坐好了，两只手放在腿上，一动不动。
　　这是几次坐车出行以来，夏歌最安静不吵闹的一次。
　　也许是因为心虚，但陆行深意外有些受用。
　　平日里，虽然陆行深给人感觉太过冷淡，难以靠近，但也不乏一些为了利益合作，想方设法接近讨好他的人。
　　然而他物欲太低，又鲜少有外露的情绪，无论是外人带来怎样的好处，陆行深都心无波澜，兴趣寥寥。
　　就连林玉音有时候与他相处，也不曾有过这样大的情绪起伏。
　　陆行深看着前方的路况，余光瞥见了身旁这个乖若木鸡的仿生人，方才的烦躁一点点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让他陌生的感受。
　　像是心底里有什么得到了满足。
　　原本漫长的路途变得不再乏味枯燥。
　　悬浮车最终停在一栋专门的停车楼里，从巨大的外窗口进入，停稳后坐电梯直下负三层。
　　等到电梯打开，一个喧闹的集市出现在夏歌的面前。
　　很难想象，在星际时代的现在，也能看到这样形式古老、仿佛穿越了时间的市场。
　　人们摩肩擦踵行走期间，道路两旁是简陋的摊位，有的只支了一张桌子，有的只有一块布铺在地上，偶尔几个店面是在房子内的，都算得上高级上等。
　　然而，这些集市并非陆行深要去的地方。
　　夏歌一边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地瞧着，一边被陆行深攥着手腕，一路穿过了人群。
　　拐过一条小巷，一面墙将集市一分为二，一道安检的闸门拦住去路。
　　一个仿生人站在门口，盯着从安检扫描门中走过的每一个人。
　　夏歌和陆行深在后面排队，好奇地问他，“这是哪里啊？”
　　陆行深没有避讳地回答，“黑市。”
　　夏歌：！！！
　　竟然是这种传说中的地方！
　　安检轮到了他们，陆行深率先从门内走过。
　　一道网格状的蓝光从他全身扫过，安检门发出滴滴一声，一个数字出现在门框最上方的屏幕上。
　　【10.5】
　　夏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跟着走过了那道门。
　　又是滴滴声响起，新的数字出现。
　　【100】
　　两人都被顺利放行，进入了真正的黑市。
　　墙后的市场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仿生人，寻常的人类反而成为了人群中的异类。
　　夏歌望着眼前的一幕，被震撼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见到的大多数个体，都是寻常的人类，是热闹而喧嚣的世界。
　　一切细节、习惯、环境与规则，都在暗示他人类才是社会的主要成分，仿生人的存在大多数是机器性质的，是人类的从属财产。
　　他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多的仿生人在一起，各自独立地行走在街上，好像不需要人类的指令和允许，就能自由地做事。
　　这样真的可以吗？
　　夏歌看着人群，人群并不看他。
　　忽然间，整点的钟声响起，咚咚咚响亮地敲了七下。
　　一个同样嘹亮、振奋人心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向黑市的每一个角落：
　　“欢迎来到违禁的世界！这里有你不被允许拥有的一切！”
　　不少仿生人在这一刻齐齐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上倒挂的钟，静静听着喇叭里的声音，余韵未散时，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夏歌也感到有些兴奋刺激，忍不住抬起手紧握成拳头，谨慎地小声跟风道，
　　“那我想要一个尾巴！”


第30章 赞美愿望
　　里面的黑市由几条纵横的小巷组成,路边摊没有之前那样凌乱，大部分的商品都在路边的店铺内挂着。
　　进去之前，陆行深再次确认了自己要买的东西，并像之前每次出门时和996约法三章。
　　“不能私自乱跑,不能随便和陌生人搭话,不能摸乱碰、大喊大叫。”
　　夏歌依然是很自觉地点头答应。
　　陆行深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
　　“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也可以买，但是记得叫我看看。”
　　不然很可能会被坑。
　　“想买的东西？”
　　夏歌愣了一下,“可是这里不都是违禁的东西吗？”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想要的东西不多，相框,清洁剂,陈同学那种厉害的物资遮盖剂……
　　然后就没有了。
　　陆行深带着他走了进去。
　　“除了尾巴屁股。”
　　至于违禁品怎么了,他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有些东西只能在这里找到,也并非因为违禁,而是因为非法制造和销售。
　　没有登记实名的商品们,带回去也无从溯源。
　　看仿生人确实胆小的样子,陆行深解释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996，你要学会变通。”
　　夏歌望着他，感觉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是很明白。
　　走入小巷，惊人的景象立刻让夏歌把一切抛在脑后。
　　第一个店铺主人是一个有好多细长手臂的仿生人，店面里挂满了人类的手臂。
　　第二个店铺主人是一个身材非常高大,腰部似乎可以伸缩的仿生人，店铺里挂满了人类的头颅。
　　第三个店铺挂了许许多多逼真的内脏器官，其中的心脏还在跳动、肺部在一呼一吸，还有一个完整的人皮……
　　夏歌震惊。
　　夏歌后退。
　　夏歌抱紧了陆行深的右手臂，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
　　陆行深看了看他，
　　“是仿生组织，和你身上的一样。”
　　夏歌：“我、我知道……”
　　可是这也太像真的了吧！！
　　这哪里是黑市，简直是碎尸市场！！！
　　那边怎么还有卖眼珠子的！！！上面还带着红血丝呢啊啊啊啊——
　　陆行深感觉到手臂被攥得太紧，有点麻。
　　他原本以为996今天也会很闹腾，甚至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和物质准备。
　　就连996因为玩得太兴奋走丢了怎么办，陆行深都提前想好了。
　　黑市的信号全部被屏蔽着，没法用定位器找人，他可以去服务台让人帮忙，在整个黑市的范围内广播找人，然后等996自觉回来就好了。
　　终于走过一条巷子，拐入另一个方向，陆行深不知第几次看向996，声音有些低，
　　“你也有没精神的时候。”
　　夏歌目不斜视，低头看着两人的脚尖。
　　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抬头，
　　“你在关心我呀？”
　　陆行深：“……”
　　夏歌嘿嘿笑了，转脸就又开心起来，“谢谢你！我会努力快点适应的！”
　　陆行深叹气。
　　不，这种事不适应也可以。
　　虽然大部分的仿生人，天生就适应这种事。
　　左拐右拐后，陆行深终于在一个店铺前停下脚步。
　　这个店铺看起来空间更大，里面也没有摆满各种仿生组织，占据最多视野的，是一些漆黑或银白的各类机械。
　　陆行深能闻到汽油和金属的气味。
　　走入这里后，夏歌也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臂。
　　店主撩开帘子走了出来，竟然是一个看不出哪里不对的人类。
　　“欢迎。想来点什么？”
　　他看了看陆行深，又转头看向夏歌，笑道，“可爱的年轻人，想不想改装一下？”
　　夏歌满头问号。
　　陆行深不急不缓上前两步，挡住了店主的视线，“生物反应炉。”
　　“好的，请您跟我来。”
　　陆行深夏歌嘱咐道，“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说罢，也撩开帘子进去。
　　偌大的店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夏歌一个人。
　　他找了一个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摆满店铺的机械。
　　有些齿轮还在发出转动的响声，一些管子中仿佛有液体流过。
　　没过多久，店门被再次推开。
　　“早上好。”
　　夏歌想也不想地说道，“店主在里面忙呢，可能要一会儿才出来。”
　　然后他转向门口，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你？”
　　木偶面孔的仿生人朝他点头，
　　“又见面了。”
　　“好巧啊！”
　　夏歌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椅子上跳下去，快步过去，从兜里拿出那张绿色的通行卡，
　　“还好我随身带着呢，给你，之前你走得好早啊，我都没来得及还给你。”
　　木偶接过了通行证，放到身上。
　　夏歌又递过去一张漂亮的照片，画面里是一片璀璨的天空，巨大的天体照耀下，有飞鸟盘旋。
　　一只手从画面下方伸出，对着天空比着v的手势。
　　“这个也送给你啦，多亏了你借我通行证，我才能拍到这么棒的照片。”
　　“送给……我？”
　　木偶定定地看着手里的照片，“这就是人类常说的‘礼物’吗？”
　　“是谢礼哦。”
　　夏歌一个人呆着本来就无聊，突然有认识的来了，直接拉着他一起坐下聊天，
　　“放心，我还有很多很多张呢，这个是特意给你留的。”
　　“为什么，叫我放心？”
　　木偶捏着照片，没有表情也没有波动的面孔上，也似乎能透出一丝迷茫，“因为你还有其它的？为什么？”
　　夏歌这才清晰地感受到，这也许才是真正的仿生人的样子吧。
　　不过，没关系。
　　他曾经住院的时候，也能和小爱同学聊上好一会儿呢。
　　“因为人是会在乎他人的感受和得失的，”
　　夏歌耐心地和他解释着，“当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世界上的人那么那么多，如果在乎每个人过得好不好，就太累了。”
　　“那么，会考虑谁的？”
　　木偶像是懵懂的幼童，愣愣地询问着，学习着崭新的规则。
　　一些其它人不会告诉他，其它仿生人不会知道的东西。
　　“在意的人，重要的人，喜欢的人吧，”
　　夏歌觉得这个应该很好理解，他对着小爱同学问喜不喜欢的时候，小爱同学也会高兴的回答他，
　　“如果我很在乎一个人，就会希望他能开心，在乎他的得失，你上次帮了我，我觉得你也是在乎我的。”
　　“在意，和喜欢，是一样的吗？”
　　“唔……”
　　夏歌也有点困惑了，“我也说不清诶……感情这种事情，就算是人类自己，也用了千百年也无法准确描述的。”
　　“人类也不清楚吗？”
　　木偶不是很明白，“可是仿生人不懂得感情，人类经常因此厌恶我们。”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拥有爱，也有人明明拥有了爱，但是自己不知道，”
　　夏歌轻声说道，“因为人类也搞不清楚，太复杂，难以捉摸，所以才无法编写成固有的程序，直接写入吧。”
　　木偶将照片放进自己的兜里，轻声道，“我会保存好的。”
　　“对了，你那天说有话想问我，是什么？”
　　木偶：“本来想问，仿生人的死亡是什么样的。”
　　夏歌：“啥……”
　　木偶看向他，木然的脸上也许想要露出什么表情，但依然是面具般的模样，
　　“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爬到高高的塔顶，是为了从那里跳下去，所以我提前等在了塔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