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的一个墓碑前，林玉音的投影静静伫立在墓前, 漆黑无光的眼眸无神地盯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
　　他没有祭奠鲜花，没有哭泣与眼泪, 也没有对离世的人闲聊近来的日常。
　　失常的怨恨像是淬了毒, 让他姣好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
　　“凭什么？父亲……凭什么只有你轻轻松松的，什么都不知道, 只管躺在这里就好了？你到死都那么不负责, 都只顾自己！”
　　他嗤嗤低笑了一声, 表情像是要哭, 嘴角却又执着地扬起, “明明我才是……我才是最优秀、最有才能的第一名……为什么事实摆在眼前了, 你却只能看到废物？”
　　“谁是好孩子啊？谁是最听话的呀？谁的功课最优秀, 谁的仪表最整洁？”
　　“父亲, 您是瞎子吗？”
　　林玉音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半洒在坟前，一半自己饮下，嘴唇越发红艳。
　　年迈有白发的管家匆匆回到他身边，声音像是从近处传来。
　　“少爷……少爷，您别喝了，注意身体吧, 才好一些，腿伤还没痊愈，不能喝酒的呀，您这样让我可怎么办……”
　　露天的花园里，管家爷爷不敢直接夺走林玉音手里的酒杯，只能半跪在青年的身旁，一声声地劝导着，言语温和。
　　青年戴着全息的头盔，手脚绑着全息的定位器，全然看不到管家，能听到，也装作听不到，继续和自己逝去的父亲抱怨、质问着。
　　没有源头的争吵从生前开始，死后也不能停歇，撒手人寰的人没有给予应有的交代，就别想在地下得到安眠。
　　静了片刻后，林玉音忽然制止了管家的言语。
　　“你走吧。”
　　管家额头冒出汗来，“少、少爷，现在时间实在太晚了，陆少爷应该是已经休息了，您别……”
　　“他是不想看到我吧。”
　　林玉音低下头颅，轻而易举戳穿管家的谎言，“陆行深，他变了……”
　　管家连忙安慰，还没说两句，唰地一下，林玉音猛地将满满一杯酒向前泼出去，冲着他眼里墓碑上的照片。
　　若非只有全息的影像传播，这杯酒会将照片上的男人浇得满头满脸都是。
　　是哪怕面对活人，也极少会得到的失礼对待。
　　“父亲，都怪你。”
　　林家的管家急得不行，不敢联络陆行深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又私下联络了陆家的德叔。
　　德叔和他年纪相当，阅历想当，都是从两位少爷很小的时候就陪伴在身边处理家内事物的。
　　德叔老当益壮，果然还醒着，接了电话，还心情颇好地笑了几声，问他什么事。
　　“哦，你问我们陆少爷啊？我觉得少爷现在很好啊，不但爱（冷）笑了，还变得愿意出去（陪仿生人）玩了，这两天更是令人欣慰极了！竟然开始好好（馋仿生人）吃饭了，可喜可贺，感人至深！”
　　德叔爽朗地笑了几声，抓准了这个机会，大力炫耀自家少爷多么令人放心，多么可爱幸福。
　　在他眼里，陆行深还是曾经那个过于早熟的小大人，总是绷着脸不苟言笑，偶尔有点改变，都是天大的喜事。
　　“可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是说，他以前可不会和林少爷置气啊，您知道两位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啊，他们好像去了个什么酒会，我看陆少爷回来的时候，心情还挺好的，都打包带了吃的回来呢，现在正在和我们可爱的小六六过二人世界，我可不想去打扰。”
　　德叔说起来就有点话唠，哈哈笑着，“我觉得啊，你也别多想了，林少爷都是有婚约的人了，没准是避嫌呢？我听说你们家林少爷也不是和我们家少爷一起去的酒会啊，是和那位傅上校一起去的吧？”
　　“胡说！哪里的传言，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人就是闲得慌！”
　　“哎呀，不是我说你，思想要知道变通，”德叔的声音依然充满了爽朗的笑意，通话这一头，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露出有些认真到冷漠的表情，
　　“时代在进步，是时候换个人继续陪伴你们林少爷了。”
　　挂掉电话，德叔心情颇好地继续动作，完成了手中这一个萝卜雕花，摆在一盘名为蚂蚁上树的菜肴正上方。
　　盘子端起，德叔将准备好的菜肴敲门送入实验室，成功迎来小仿生人的惊叹欢呼声。
　　“德叔好厉害！德叔怎么做到的这个孔雀好漂亮啊！我要舍不得吃了！”
　　夏歌围着那一盘菜直转圈，再次拿出拍立得，咔嚓咔嚓咔嚓换了几个角度，照了好多张照片，还送给德叔一张他认为最好看的。
　　“看起来也好好吃，天啊，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仿生人吧？”
　　德叔被他夸得胡子乱颤。
　　这样的夸奖和赞叹，也是久违了。
　　“干我们这行的人，就是要这样优秀才可以的，其实这就是个基本功而已，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的。”
　　他说得也是事实，越是厉害的人家，越会找到更全能优秀的管家，这样的萝卜雕花不过是基本功，放在那些少爷千金的面前，根本不会多得到一个眼神。
　　但如果做不好，才会被责备，甚至认为丢脸。
　　德叔摸着996有点卷的头发，感觉触感真的好毛茸茸，忍不住揉了又揉，揉了个过瘾。
　　以前做饭，只觉得是工作，完成任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几乎已经忘记完成一道精美的菜肴的满足感，忘记第一次成功做出色香味俱全的大餐时，会得到真心夸赞时的成就感。
　　陆少爷这次是真的做了个宝贝出来，他总算能放心一些了。
　　“谢谢你呀，小六六，以后想吃什么和你德叔说，全都给你做！”
　　“可是德叔，你做饭这么厉害，陆行深是怎么忍住这么久不叫你做美食给他吃的？”
　　“啊呀，谁知道呢？”
　　德叔慈祥地摸摸他的头，哈哈笑着，“不是每个人都像小六六一样可爱嘛。”
　　陆·不可爱·行深从那一堆数据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无声鄙视。
　　收到他注目礼的德叔立刻会错意，抱歉道，“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们，我这就走这就走，年轻人好好享受美好的夜晚吧吼吼吼——”
　　不。
　　陆行深看着德叔快进一样地退出房间，还体贴给关好门，欲言又止。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为什么德叔那么擅长陪仿生人玩，不干脆把人带走？
　　为了能全神贯注于手头的事，陆行深直接切断了星网的主要连接，只保留了最紧急的几条线路。
　　也就是除非有大型自然灾害爆发，或者是周围出现罪犯在逃，他都不会收到外界消息。
　　夏歌在旁边继续吃烤鱼。
　　一开始，除了吃东西的声音太香之外，两人还算相安无事。
　　烤鱼是酱香的，拿出来的时候热腾腾，大块大块的白肉入了味儿，每一口都能和酱汁一同入口，鲜美极了。
　　鱼皮被烤得有点焦脆，将脂肪浓厚的粘腻口感去掉，原本很硬很尖的骨头，也跟着成为酥酥的状态，一口下去，就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几口烤鱼吃完，又搭配一口炸到酥酥的蚂蚁上树，萝卜雕花被他放在旁边不敢碰，似乎是打算就这么供着。
　　吃了一整晚的甜食，现在突然尝到了不一样的正餐，感觉不是一般的妙。
　　而且是烤鱼诶！还有德叔的手艺！
　　夏歌吃了一口，再吃一口，吃到第三口，忍不住抹了把眼睛。
　　太幸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幸福地吃到鱼。
　　重生之前，夏歌也能吃到东西，但是因为嘴巴太笨了，一直不知道怎么吃鱼。
　　可以说，就算是医院的食堂有鱼，他也不敢要，因为吃了就会嗓子里卡刺。
　　虽然护士姐姐每次都耐心帮他及时挑出来，但那也太麻烦别人了，护士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不可以天天只陪着他一个人的。
　　他要懂事，知道少添乱，所以逐渐地，就不再吃鱼了。
　　可是现在……
　　仿生人的嘴巴好厉害啊！！
　　夏歌囫囵个往下嚼着咽着，连鱼带刺，因为身体超级厉害，所以完全不会被小小的鱼刺划伤，根本不疼的！
　　烤鱼真的好好吃。
　　吧嗒，因为太过感动了，一小滴泪珠砸下来。
　　陆行深不知第几次看向他，这一晚上，完全没法集中精力做事，最终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大步走了过来。
　　“你……”
　　夏歌无辜地抬头看他，嘴巴还沾着酱汁。
　　“我……”
　　陆行深话到嘴边噎住了。
　　也许是996的表情太无辜，也许是对着掉金豆的人，他本能地皱眉不想说话。
　　但问题出现了，就应该解决才行。
　　他看了看996吃东西的样子，感觉自己应该是明白了。
　　“卡鱼刺了？”
　　夏歌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确实卡了。
　　“不疼的，等会多吃点别的就咽下去了。”
　　“张嘴。”
　　夏歌捂住嘴巴。
　　陆行深脸色一沉，有点凶，“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嘤。
　　夏歌放下手，还是乖乖张嘴了，
　　“没关系的，你不用管我，先忙自己的事就好了。”
　　“呵呵。”
　　陆行深冷笑，说得好听。
　　他‘自己的事’还不是给996忙的。
　　在他看来，同样是花精力时间改造仿生人，具体是研发睡眠功能的插件，还是给仿生人取鱼刺……
　　似乎没什么区别。
　　想通这一点，陆行深忽然就释然了，缓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都一样，不值得生气，多余的情绪只会影响人类的智商。
　　夏歌面对他，长大了嘴巴，没太多感觉，鱼刺就被取了出来。
　　三根鱼刺取出的时候，陆行深微微皱眉。
　　六根鱼刺取出的时候，陆行深开始叹气。
　　十几根鱼刺取出来，陆行深忽然拉过椅子，非常严肃地坐在他面前，一副‘我们谈谈吧’的架势。
　　于是夏歌也乖乖坐好，两只手放在腿上。
　　“UR996。”
　　“嗯嗯！”
　　“鱼刺是不可以吃的。”
　　“我……我知道啊……”
　　“你要先把鱼刺挑出来，再吃肉。”
　　夏歌嗯嗯点头，“可是我不会诶。”
　　陆行深头疼。
　　陆行深转头看墙壁。
　　陆行深揉了揉额头，叹气，妥协。
　　“我教你。”
　　思考过后，比起将挑鱼刺的动作方法写作程序插件直接输入，果然还是直接演示让仿生人学习，更加容易高效一些。
　　陆行深皱着眉，打开另一双备用筷子，夹起了肚皮上的一块鱼肉。
　　咔嚓一声，拍立得又记录下一个美好（崩人设）瞬间，吐出一张陆行深的照片。
　　“我要把它也贴在餐厅里！”


第28章 赞美人类
　　半小时后,烤鱼只剩下了鱼骨头。
　　一堆鱼刺在陆行深的面前堆成小山。
　　经过几次的实践，夏歌先看他示范，然后把陆行深示范挑完了鱼刺的鱼肉吃掉。
　　第二步自己也挑一下试试，挑完了让陆行深检查,检查过后往往还能发现一点细细的鱼刺,然后挑出来,再给他。
　　夏歌再吃掉检验合格的一口鱼肉。
　　管家德叔偷看了他们一眼，送来一道凉拌菜,然后老泪纵横地出去，给自己的老朋友发消息：
　　【我家少爷在给小六六挑鱼刺,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鱼！好温馨好幸福啊,我都不忍打扰了！】
　　他的老朋友在陈家当管家，平日里没有他们这么清闲,闻言下意识地笑话他,
　　【不就是吃个鱼么,你看你哈哈……”】
　　【你不知道啊,我们家少爷……哎,他小的时候被老爷夫人要求得太严格了,全都朝着最优秀的方向培养,要求他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做,哪里有过小孩子的模样……】
　　一说起自家少爷的事来,德叔就话唠起来，尤其是过去的事，更是开了话匣子就说个没完，仿佛是在说自己儿子一样充满了感慨，
　　【哪里像你们陈家，一家人一起吃饭,都和乐融融的，这种画面，我从来就没奢望过……】
　　【说得也是啊，你也是惨，跟着这么冷冰冰的一家子，】
　　陈家管家应和道，
　　【再好的美食啊，要是没了人分享，也就只剩下填饱肚子的任务了。】
　　【陆少爷其实很可爱的，还和小时候一样……】管家德叔的滤镜再次浓厚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夸陆行深如何可爱，还是每次和别人聊天时的老一套话术，完全不像是在说陆行深，听得电话对面眉毛直抽抽。
　　没过多久，夏歌就把桌上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了，陆行深也得以解放，回去继续手头的工作。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夏歌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不肯离开这个房间，哪怕中途出去了几次找事情做，也要很快就带着东西回来。
　　第一趟拿了那些在酒会拿到的小东西玩，第二趟拿了一个玻璃杯，一杯水，一些糖和迷桑果，以及其它调味品。
　　当着陆行深的面，他照着在酒会上学会的方式，将红彤彤的野生迷桑果捣碎，洒满白糖和几粒盐，静置十几分钟后，将它和其它切成碎肉的水果一起放进杯子里，加入白水搅拌。
　　最后，再加入一小袋抽奖拿到的茶包，等淡淡的颜色在水里散开，就拿出茶包，放入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