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宁说:“找你帮忙。”
吴元熙外貌与吴宁有相似性,五官更柔和,笑起来温柔恬静,“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呢?你什么都有。”
“帮我指条路。”
吴元熙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吴宁向后伸手,刘源迅速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信封,交给吴宁。吴宁将信封压在原木茶几上,缓慢推给吴元熙。
吴元熙拆开信封,展开一张布满褶皱的信纸,看罢说:“这就是你回国的目的?”
门发出响动,吴元熙的丈夫回家了,他不解于吴宁的来访,走向客厅,对吴元熙说:“弟弟要来,你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吴元熙起身,打发他去超市买水果。
“小区门外不就有水果店,去什么超市。”
吴元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去超市买瓶酱油回来吧。”
丈夫离开后,吴元熙重新坐回沙发。
“别往下查了,会死人的。”她正襟危坐,垂着眼,显得格外肃穆。
“我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吴宁一动不动坐在那儿,眼神发直,“李泽平是令堂的同学,外企高管,当年海跃初创,他是被请来管理海跃的财务的。他托人寄给我这封信后,没几天就在家门口被酒驾司机撞死,这死法对我来说可太熟悉了,你应该知道我家人是怎么死的。”
吴元熙警惕地看着他。
“李泽平葬礼后,家中失火,所有东西都烧一干二净。不过,葬礼上李泽平的夫人交给你一幅画,我想看一看。”
吴元熙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呢?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是吗?你恨死我了吧,我妈,我弟弟,冯月华,吴渝,甚至吴硕海,我们占有了本该属于你和你母亲的东西。你母亲郁郁而终,你不恨吗?”
“我恨又怎么?不恨又怎么?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她想让我好好地活。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事,你走吧。”她表现得非常冷静。
吴宁不急着走,慢慢说:“我会把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吴家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吴元熙皱眉,又想笑,难以相信他。
“你这么笃定吴硕海会把海跃全留给你?”
“我会自己取。”
吴宁坐在轮椅上,对于掌控海跃的事,似乎胸有成竹。
李泽平留给她的画一直被她搁在杂物间,防尘布蒙着,其上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李太太说,这幅画是我母亲送给李泽平的。我母亲生前的画都被她自己给毁了,李太太把这幅画送我,让我留作纪念。”吴元熙回头看一眼吴宁,眼中别有深意,“其实,这幅画并不是我母亲的作品。”
她掀开防尘布,手挡在口鼻前扇走灰尘。
画布上黑色为背景,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一双五指纤长的手出现在画面正中,仅仅是一双手,好像光只照在这双手上,而这双手的主人隐藏在黑暗中。一只手安然地叠在另一只手上,小指微微翘起,皮肤干净,年轻,每一只手指都涂抹了鲜红的指甲油,饱和度高的红色,像血。纤细的银镯子戴在手上,左右各一。
“你能看出什么?”吴元熙问。
吴宁如实说:“看不出什么,只觉得不舒服。”
吴元熙将画盖起来,背对着吴宁,“李太太送给我的不止是画,还有‘话’。”
家里的男主人买酱油还未归来,吴元熙把李太太送给她的画转送给吴宁。刘源小心地抱着画,不清楚这幅画的特别之处。
天色暗下来,气温也冷了,吴元熙将他们送到楼下,唠家常似的说:“你最好真如你自己所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没有能让人拿捏的弱点,不然,你会很惨。”
作者有话说:
“你连淤青都很美。”出自韩国电影《不汗党》,黑帮题材,双男主,大佬和卧底,性张力强到爆炸,导演盖章是爱情,结局很虐又很合理呜呜呜呜呜(我好像开始推荐电影了……)
24 聚会
摘下水墨的山溪漱玉图,换上描绘一双涂红指甲的手的油画,画作悬挂于书房东面墙壁的正中,坐在花梨木书桌后,抬眼便能看见这幅写实又风格阴郁的画。
许其悦站在画前,一手抱胸,一手托着脸,食指在脸颊轻点几下,困惑道:“你没觉得这双手上对称的银镯子像手铐吗?还有这配色,阴嗖嗖的……红与黑任一颜色拿出来都很有冲击力,红色极度奔放,黑色极度内缩,这两种颜色根本不可能融合在一起,它们不停碰撞,会使人精神紧张。”
“姿势,一手斜盖着另一只手。上面的手,从手指来看,非常放松,手没有用力;下面那只手,手指是伸直的,像蓄满了力量在挣扎,又像一只死后僵硬的手。这两只手形态上属于同一个人,状态上好像不是同一个人的手,很怪异。”
许其悦困惑的不是这幅画想表达什么,他困惑的点在于:“吴宁,你把这么一幅画摆在家里,每天看每天看,难道不会做噩梦吗?”
吴宁语气平淡地说:“不过是一幅画。”
“你有没有听说过《雨中的女人》?”许其悦转身走向书桌,绕到吴宁身后,“那幅画几经转手,它的每一任主人都会梦到一个黑衣女人,静静地站在床边,长而细的脖颈,灰白色的皮肤,帽檐遮住半张脸……忧郁地闭着眼睛,跟画中人一模一样……站在床边……”
手慢慢伸向吴宁的头发,像恐怖片中的鬼魂搞突然袭击。
吴宁轻笑一声,不见有激烈的反应。
许其悦些许落寞地撩起一绺发丝在手指上绕了绕,松开头发,从背后抱住吴宁的脖颈,弯着腰,下巴搁在他肩头。
画中的两只手可以代表人的表里两层,外面的手是表层,粉饰太平,岁月静好;被掩盖的手是里层,早已荒芜,变作一片废墟。
他怎么可以忘记!吴宁已不是原来的卞宁,不是简简单单改了个姓氏。他的卞宁,过去卞宁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在那一场车祸中被毁了。他身上有冰冷的硬壳,许其悦触摸不到他的悲伤,但他知道悲伤是真实存在的,就藏在这具身体里面。
也藏在这幅涂红指甲的手的油画中。
悄然寂静,许其悦抱着吴宁,怀抱是温暖的,他不奢求能够治愈吴宁的伤痛,至少让吴宁知道,他并不是单独一个人,不需要独自承受痛苦。
“既然你胆子这么大……最近新上映了一部恐怖电影哎。”
“没时间。”吴宁不等他介绍一下这部电影,斩钉截铁地拒绝。
许其悦在他背后偷笑。
他就是胆小,却死要面子。
“对了,差点忘掉,你高中班主任的儿子结婚,给你发了请柬,要不要去?”他抚摸吴宁的耳朵,轻轻捏了捏耳垂。
吴宁沉默许久,说:“不想去,托人送份礼物吧。”
“但你高中同学想趁这次机会聚一聚,去嘛,我想去。”
十几年未联系,想念的大概不是具体的人,而是一起经历过的青葱岁月。高中同学知道卞宁回国了,然而,没有途径能够直接联系他本人。许其悦的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都没有变,他们找到许其悦,拜托许其悦告知卞宁这次的同学聚会。
“我不想去。”
许其悦看向吴宁的腿,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他贴着他柔软的皮肤,脸颊在他颈侧蹭蹭,扭头落下一个吻。
吴宁说不参加聚会,最终还是在许其悦的软磨硬泡之下答应前往。
这些年,省城一刻不停地扩张,原先的南平市已经成为省城的南平区。
班主任听闻卞宁来了,推掉琐事,专门来见他一面。
酒店大厅,人来人往。
“十几年了,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露出怅然的神色,视线刻意避开吴宁的腿。卞宁是她执教生涯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名学生,当年他高二考“9+1”,九次全校第一,别提给她长了多少脸,学校里的老师见她就问卞宁这个学生是怎么教出来的。
老师不一定能教出这种学生,卞宁这样的好苗子实在少有,脑子聪明,性子又不闹,为人踏实稳重。平日老师们在办公室闲聊,一致认为卞宁的前途不可限量。
如他们所料,卞宁确实不是池中物,可命运太坎坷了,怎么就车祸残疾了呢?
“你跟这……这?”班主任打量许其悦,思索着皱起眉头,“跟你高中时的男朋友还在一块儿,是吧?我没认错吧,姓许吧。”
许其悦点点头,笑说:“是,我是姓许,老师你还记得我呀!”
“嗯,当时好怕你影响我们卞宁学习。”她也笑起来,眼角笑出鱼尾纹,转而问吴宁,“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聊这个小许。”
吴宁看一眼身旁的许其悦,凤目微垂,说:“当时太年轻了,说话太狂妄。”
“说了什么?”许其悦好奇。
班主任说:“他说考首都大学对他已经没有挑战性,不如匀出一些精力解决人生大事。话说回来,你们结婚了吗?”
“没。”吴宁说。
几乎是同时,许其悦说:“快了!”
两人对视一眼,班主任看着他俩的样子,噗嗤笑出声。
婚礼前诸事繁杂,时间紧迫,班主任被人喊走,离开时匆匆留下一句话:“抓紧吧,卞宁,十几年了人生大事还没解决,效率这么低,不像你的办事风格。”
许其悦抓住机会,要跟吴宁谈一谈人生大事。
“卞宁!”
声音穿过半个大厅,打断了许其悦的思路。
“卞宁,咱班不在这儿聚餐。结婚客人太多,叶林说不给咱班主任添麻烦了,换个地方聚。”
来人顶着个蒜头鼻,中年发福,头发也没了,许其悦认不出他是哪位,但吴宁认得,称他为李建邦。
李建邦还没走近,大嗓门就到了,“不是吧!阿宁,十几年过去了,你这美貌不减呐!你看看我,我已经是中年油腻大叔了,咱俩看起来不像同龄人。”
他抬手拍几下自己的脸,笑没了眼睛,看向许其悦,“这不许其悦嘛!我们班花还在你手里呢!你可得把他看紧了,我们班群里七八年没人说话,卞宁来参加同学聚会的消息一出,班群里热闹得像过年,你猜猜这里面有多少人在幻想着重温旧梦。”
吴宁不悦道:“别开玩笑。”
“好好好,不开玩笑。”李建邦在前引路,“十多年没见了吧,大家都很想你。”
同学聚会的地点选在一家私房菜馆,进包间门,许其悦老老实实地跟在吴宁身边。他环视圆桌旁的众人,有的他认识,更多的只是看着眼熟。
他看到了叶林,叶林看的是吴宁,眼神怔愣,然后才与许其悦视线相接。
许其悦把手放在吴宁肩头,无声无息地宣示主权。
落座,上菜,老同学在一起聊天,许其悦插不上话,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吴宁说话的兴致不高,只在别人问他时才答一两句,架不住问他话的人多,什么股票,什么海跃新开发的楼盘,什么国外大学……一直在说,一直在说,许其悦夹了一块菠萝咕噜肉,搁在吴宁的餐盘里。
甜的,他尝着不错。
话题忽然转到许其悦身上。
“咱们这群人里,初心不改的也就许其悦这么一个吧。”
“人家那么努力,这不实现梦想了。这人啊,就得有追求,肯吃苦,耐得住寂寞。”
“你们结婚了吗?怎么没请我们这帮老同学喝杯喜酒?在座的哪个不是你们恋情的见证人。”
“没呢?哎呀,怎么还没?咱班赵文,人家孩子都上小学三年级了。”
“卞宁在国外的这些年,许其悦你怎么过来的?”
众人嘈杂的交谈声中,吴宁垂着眸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侧过脸来小声问许其悦喝不喝虫草花鸡汤。
“只要汤,不吃鸡肉。”许其悦把碗给他。
他伸手拿起汤勺,慢慢撇了两勺汤,将碗放回到许其悦面前。
“吃鱼吗?”
许其悦点头。
他夹了块鱼肉放在自己盘子里,挑出鱼刺,再把鱼肉夹给许其悦。
“吃虾吗?”
许其悦受宠若惊,观察吴宁的面部表情,敏锐地察觉到吴宁绷着嘴角。他不开心。
“其悦,吃吗?”
许其悦点头,他眼睛本来就是圆溜溜的杏眼,惊讶时眼睛睁得更大,透出懵懂的可爱。
吴宁笑了一下,低头剥虾。
无人不注意到吴宁对许其悦的亲密举动,渐渐地,大家都不再缠着许其悦说话。
同一张桌上,叶林默默地吃东西。
“班长,不说几句?”
叶林摸了一下酒杯,又收回手,“我就不说了,让卞宁说吧,他混得最好。”
“你混得也不差啊,说吧,别谦虚了。”
在众人的催促下,叶林起身祝酒。
刚在太阳底下上完体育课,他擦着脸上的汗,拿起玻璃杯喝水,余光里,卞宁跟几个人一起从教室后门进来。他经过他身旁,信息素掺在运动过后的汗水中,半开的窗户吹来风,清淡的气味,随风而至。
他僵直地挺着背,假装没有关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