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这人夸张的言行举止使他不安。
“没认错,我找人打听了。”他眼泪鼻涕一大把,伸手扯许其悦的衣服,“我是舅舅冯年奇啊!吴渝是我外甥,你不也是我外甥!舅舅做生意失败,每天都有黑社会的人上门要债,舅舅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这位舅舅的消息太不灵通,他居然不知道许其悦早就跟吴渝取消婚约了。
冯年奇说:“我去找月华和吴渝,但他们在国外,这,联系不上啊……舅舅思来想去,就只有你能帮上忙了,你帮帮舅舅,舅舅肯定还你钱。”
“我和吴渝的婚约早已解除,而且解除婚约的过程也不愉快,你还是快点站起来吧,地上冷。”许其悦将衣服从他手中扯出来。
跪在地上的男人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揩掉鼻涕眼泪,愁苦地耷拉着眼皮,起身磨蹭地离开。
许其悦叫住他,“等等,你先别走。”
为了点钱,下手也太狠了。这个冯年奇左眼眼周红肿得吓人,眼睛被挤成一条缝,睁不开。
许其悦从西装内袋里拿出钱包,将所有纸币都给了他,大约七八百块钱,“你先拿着这些钱,去医院看看吧。”
看他可怜,许其悦做到这种地步就算仁至义尽了。他需要钱,应该去找他妹夫吴硕海要,吴硕海作为省首富,还能没有几个小钱救济亲戚?
冯年奇拿了钱,眼睛瞅着许其悦钱包里的卡。
参加生日宴会的人里就数许其悦这个主角来得最晚,他向众人告饶,自罚了三杯白葡萄酒。
别墅外的草坪,原木长桌上满是自助的美食,东南方的下风口摆着烤架,供人享受烧烤食物的乐趣。佣人单手托着几杯香槟,在或站或坐的人群中穿行。
“你来得这么晚,我都等饿了。”张文欣坐在白绒布小沙发上,抱着自己的女儿莹莹。小女孩今年六岁,长得像极了爸爸,张文欣一直抱怨她没遗传到自己的漂亮基因。
许其悦俯身递蛋糕给莹莹,莹莹伸手拿,他快速收回来,脸上露出整蛊得逞的笑容。
“别逗她了。”张文欣接过他手中的蛋糕,“卞宁不来吗?”
“我刚才去找过他,他不见我。这些天他总躲着我,我追得越紧,他退得越快。”
“你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了。高中时,他也这样对你。”
莹莹看到别的小孩手里拿着气球,也想要,许其悦去给她找。
“他出院就去了吴家那个大儿子家,上赶着……”女人没继续往下说。
许其悦停在小客厅外,窥视着几个凑在一起聊天的太太先生。
“吴家那个大儿子站不起来,也不知道哪里好……哦,对了,脸好看,脸太漂亮了,你们见过没?”
“看脸吗?小孩子不切实际,许家夫妻俩不知道管管他。”
“哎呀,人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宝贝着呢。”
许其悦胸口涌上来一股气,一点就能炸,脑中闪过冲进去的念头,随即被冷水浇灭。他今年是三十一岁,不是十八岁,他可以不管不顾,但还要给父母保留点体面。
他受不了这些人用刻薄的语气挑剔卞宁。
张文欣说:“你去了一趟,怎么啥都没拿回来?许其悦,许其悦!”
许其悦脸色不对。
“许其悦,来来。”系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朝他招手。
许其悦刚从洗手间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小跑进办公室。
“你把这些材料送到教务处,给那个赵老师。”系主任将几摞纸质材料合成一摞,让许其悦搬着,“告诉他这是高一年级的。”
午后太阳炙烤着柏油路,许其悦挑树荫下的路走,小心翼翼地将脚下的影子藏起来。他进入行政楼,借助墙上的指示图来到二楼。教务处的门关着,他礼貌地敲门,没有回应,又敲了敲,趴在门上听,里面寂静无声。
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铺满走廊,皮肤发烫,出汗,他的影子藏不住了,暴露在阳光里。许其悦躲到楼梯口,在狭长的阴影里来回走动,等得不耐烦。
命运的齿轮卡着时间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前行,没有预告,没有警示。回想命运改变的节点,从当时来看,也不过是个寻常的下午。
有人上楼,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出现头发,一个背影,他在楼梯中间的平台转身,继续往上走。
大概是风乱了,吹起许其悦怀中的白纸,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许其悦慌忙收回视线,不再看楼梯上的人。他抱紧怀中剩下的材料,蹲下来捡拾掉落的东西。
一道影子在他面前移动,影子的主人俯身捡起地上的纸,一张一张,那只触及地面的手白皙修长,阳光照过来,手指的边缘好像能透光。万籁俱寂,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他手中白纸弯曲复伸展的声音却很清晰。
许其悦认识他,这所学校没人不认识他。
卞宁将几十张纸对齐,还给许其悦时问他:“能拿得了吗?”
许其悦不好意思看他脸,半低着头,盯着他胸前的校牌,上面有一张蓝底的证件照,“不沉,谢谢学长。”
为了给尖子生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实验班就安置在行政楼。
“你要去教务处?”他问。
许其悦点头,说:“教务处没人。”
“教务处空调坏了,换了个临时的办公地点,跟我来。”
卞宁走在前面,许其悦跟在他身后上楼。他刚才脑子不转了,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经历了什么。
抬眼是卞宁的背影,同样是白上衣蓝裤子的校服,穿在有些人身上就显得格外高级,干净、挺拔且潇洒。
学生时代,大家对学习好的人总有几分崇拜,卞宁在他们学校是站在金字塔顶端、活在传说中的男人,更何况卞宁长得特别帅。
才华、相貌皆是顶尖,在周围人的恭维和偏爱中成长,按常理推算,卞宁该是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
许其悦万万没想到,卞宁这样平易近人。
在新生的入学仪式上,许其悦见过卞宁。对他而言,卞宁是浮在空中的,是虚幻的,与电视上面孔漂亮的明星没有区别。而今日近距离的接触,卞宁的实体被勾勒出来,如同宇宙大爆炸,夏娃咬下第一口苹果。许其悦的心,彻底乱了。
其实,人的记忆会发生错乱,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没有风,是他看得入了迷,忘了手里还搬着东西。
“幸亏其悦没有跟吴家那小子结婚,不然刚结婚就出这种事,晦气。”妆容精致的男Omega摆了摆手,像是要把看不见的晦气扇走。
许太太问:“怎么了?”
旁边另一人上下滑动手机屏幕给她看,“你看嘛,太惨了,死了三四个呢,还有人重伤……海跃集团的股价肯定大跌。”
“今天下午一点左右,昌平新区在建的海跃广场发生一起严重的坍塌事故,截至目前,已造成九人伤亡,其中四人死亡,三人重伤。现场的消防员还在紧急救援中,我们将持续关注救援情况。本台记者林谨行,为您报道。”
秦予馨用遥控器关掉电视屏幕,回头看向吴宁。
“海跃早晚会出事。”吴宁手指抵着额角,微微眯着眼睛,“不急。”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从许其悦的视角来看是“破镜重圆”,从吴宁的视角来看是“复仇”。我有努力学习金融知识和经典案例,如果我写的商战像小学生过家家的话,请默认我只有小学生水平。
15 恶龙
“事故原因的初步调查结果为,近日连续降雨天气,施工建筑浇灌的水泥未干透,造成此次坍塌?”
新闻节目前的例行会议上,张东篱读到这样的稿子,忍不住笑了。
主编看向他,问:“怎么了?”
张东篱手腕靠着会议桌,中性笔灵活地在他指间转动,“下午事故发生,晚上就能有初步的调查结果,这是哪个调查机构效率这么高?”
主编不说话,负责该内容的编辑低头翻阅纸质稿件。
“都看着我干嘛?我就是好奇而已。”他耸了一下肩,抓起稿件起身,“快到时间了,准备开工。”
演播厅进行设备调试,化妆师细致地给张东篱打上一层粉底,用眉笔勾勒出眉形,眉粉填充。
化妆间的门打开又闭合,张东篱从镜子里看见来人,指向旁边的椅子,笑说:“频洲,坐这儿。”
“不坐了,今儿都坐一天了。”徐频洲在一个位置站定,清癯,两颊微向下凹陷,眼睛神采奕奕,撑不起衣服的瘦弱身子不显萎靡。
张东篱问:“看见我发给你的东西了吗?”
“你这不废话吗?我没看见过来干什么,看你化妆?”
“敢做吗?”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我不敢做,我来干什么?”
化妆师托起张东篱的脸,仔细看,画的眉毛好像有点不对称。张东篱通过镜子观察自己,对化妆师说:“左边的眉峰稍微高了点。”
“你一直在笑,我怎么画?我给你化妆,你不要笑嘛。”
“不笑了不笑了,我哭。”
张东篱与化妆师打完情骂完俏,继续说:“调查结果不一定能播出,毕竟是省支柱企业,根深树大。”
徐频洲很少犹豫纠结,“我做我该做的事,能不能播,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良心。”张东篱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出这样一个词,不知道是在夸赞徐频洲有良心,还是嘲讽某些媒体人的良心被狗吃了。
“老林把儿童性侵的案子搞完了没有?”徐频洲忽然问。
“完了,下周就播。”
“我要带着老林,我这副身板,一看就不是工地搬砖的料,不好跟人套近乎。”
夜空的颜色逐渐加深,下弦月如勾,许其悦提着一盒巧克力淋面蛋糕打开门,进门就找寻吴宁的身影。
卞宁嗜甜,喜欢点心蛋糕之类的甜食。许其悦特意吩咐家里的厨师多做一个蛋糕,他要打包带走。
离家时,许太太不舍他走,说他不把自己家当家,把吴宁家当自己家,又问他跟吴宁关系的进展。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许其悦只含糊地告诉她,自己肯定能追到吴宁。
“吴宁,吴。”许其悦将声音吞回肚子里。
房里有客人,许其悦看这俩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客厅,吴宁瞥了他一眼,两位客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其中年老的一位皱眉,很快隐藏情绪,胖脸上笑没了眼睛,和蔼可亲,说:“这是许家的小孩。”
今天又长一岁,奔四了,算什么“小孩”。
许其悦礼貌地微笑,随后走进厨房,将蛋糕放进冰箱保鲜室。他问正在泡茶的陈怀奕,知不知道这两位客人是谁。
“吴宁的表叔和表婶。”
许其悦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看人家眼熟,也明白了那人皱眉的含义——他们参加过许其悦与吴渝的订婚典礼。
弟弟的前未婚妻,住进了哥哥的家里,这怎么看怎么是一出伦理大戏。
不是一般的尴尬,但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名声扫地,也要黏着吴宁。
“我去吧。”许其悦端起托盘,走向客厅。
脚步声再次打扰到三人,吴宁凤目斜挑,淡漠的眼神扫过来,似迎面一阵凉风。许其悦装作看不见,弯腰将杯子搁在客人面前的茶几上,毛尖茶叶在水中升高,缓慢下沉。
“我们之前就想来找你,但你刚回国,肯定忙,我跟你表婶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
表叔体型肥壮,衬衣的扣子绷得紧紧的。他右手边的妻子苗条纤细,圆脸翘鼻,看样子二十岁出头,很是年轻。
吴宁静静听着,等他的下文。
“表叔我没什么文化,当初你爸创业的时候我借给他几个钱,沾你爸的光,这才多了点闲钱。理财不是有句名言,那什么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在投行那么大的官,我就想把钱转到你那家投行,让你帮我投资。”
吴宁回国不是接管家族企业,而是工作调动。他短短八年就在顶尖投行升到PMD的位置,按照正常的晋升速度,投行员工至少十二年才能升到MD,MD升PMD又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他如今金钱名利唾手可得,不需要依附家族。
“有多少钱?”吴宁问。
表叔摆了摆手,“不多不多,也就五千万。我听说你们行有一支基金收益能到20%多,真的假的?”
“那是支对冲基金,风险很高,最低投资一千万美金,短期内无法赎回。”
“高利润高风险,这我知道。就是这最低投资……五千万国币跟一千万美金也差不了多少,你看,我们是自己人,你就不能捎带着帮表叔一把?”
吴宁胳膊肘搭着轮椅扶手,双手交握,“那支基金并不是我在管理,恕我无能为力。”
运作一支基金需要海量的数据收集和计算,胆量,敏锐的直觉,灵活的手段、技巧。想要赚大钱不能单靠运气,也不能不靠运气。吴宁玩过一阵对冲基金,风格激进而活跃,像一匹四处狩猎的孤狼,不过他快进快退,给上司展示完自己的价值就撤了。
“这样啊……”他沉思片刻,“我把钱放你这儿,你顺带帮我管理一下,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