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二代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艳之色,笑着说:“相逢就是缘,来,小妖,过来喝一杯。”
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慕枝轻声说:“不了。”
修二代被拒绝了,脸上神色一变。
修二代多吃了两口酒,见到漂亮妖族就想来调戏一下,可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拒绝。他心高气傲,这样下来,就更想要把这个妖族收入囊中。
至于怎么做?
自然简单,先给妖族扣上一个黑锅,再关到牢房里,不出两日,这妖族就得乖乖躺到他的床上。
修二代打定了注意,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敢在我们人族的底盘上这么嚣张?”他拉大了嗓音,“该不会是想在暗中谋划害人吧?”
周围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慕枝是受了无妄之灾,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也不会闲着没事给一个妖族出头。
甚至有人乐得看热闹。
白雀哪里见过这阵仗,瑟瑟发抖地躲在了慕枝的身后,小声地说:“枝枝,外面好可怕啊。”
慕枝的目光轻轻扫过四周。
一张张脸上遍布着或兴奋或漠然或憎恶的神情,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长明峰上。
多么的像啊。
一样的信口污蔑,一样的憎恨厌恶。
只是,他再也不是以前天真无知、傻得可怜的慕枝。
慕枝不惧反笑,唇角微微上扬,确认道:“真的要我喝吗?”
修二代还以为慕枝妥协了,得意地说:“过来陪我把这些都喝了,本少爷就放过你。”
慕枝垂眸。
桌上摆满了酒坛子,足以将人灌醉。
慕枝的眼睫一闪:“好啊。”
修二代笑了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还省点力气啊——”
话还没说完,就化作了一声惨叫。
修二代直直倒飞了出去,撞在了一堆酒坛子里面,噼里啪啦地一阵碎响。他仰面朝天,肩膀上深深插-着一枚金红色的羽毛,羽毛化作刀刃,直接没入了血肉之中。
慕枝一扬手。
完好无损的酒坛子凭空飞起,再“叮”得一声,在半空中破裂。酒水如同瀑布一般,全部都灌在修二代的口中。
慕枝目光平淡:“够了吗?”
修二代被酒淹没,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他没想到遇到了一个硬茬,连声说:“够了,够了!”
慕枝垂下了手,道:“道歉。”
修二代十分听话,说什么就是什么,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有眼无珠!”
刚刚还嚣张气盛的修二代,转眼间就变成了狼狈的落汤鸡,一脸忏悔,就差跪下来磕两个响头了。
而四周那些人,刚才还一脸看热闹,现在都已经避开脸去,不敢再看,生怕被牵连到。
慕枝的目光轻轻落下,将这些变化收入眼中,生出了一股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的。
眼泪和痛苦都是无用的,就算把眼泪哭干、眼睛哭瞎,都不会让那些人反省,只会让他们洋洋得意、让他们来落井下石。
只有像现在这样,将这些伤害如数奉还,这些人感觉到切身的疼痛,才会知道自己是错的。
知道是知道了,只是……怪没意思的。
慕枝没有再看修二代一眼,直径走了出去。
-
“李师兄,师兄?!”
“李师兄!”
小弟子在耳边用力地呼唤。
李思远回过了神来,口中莫名有些苦涩:“没什么。”
小弟子奇怪地问:“李师兄,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李思远神色恍惚:“我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人。”
刚才走出酒楼的那个妖族少年,长得有些像慕枝。
但是慕枝的外表乖巧温顺,不会像这个少年一样,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
应该只是单纯得长得像罢了。
再说了,慕枝……早就已经死了。
当年李思远年纪轻轻嫉恶如仇,稍稍被人挑拨两句,就冲动地做错了事。
现在百年时间过去,足以让一个人看清楚一些事情。
——陆长老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风光霁月,温柔无辜;而当初他觉得心思狡诈的慕枝,也一件坏事都未做过。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慕枝已经死了,而他在陆长老的扶持下,也成为了不落峰的首席。虽说午夜梦回之时,心中总有怅然,但逝者已逝,他也不可能放弃眼前的利益,去揭穿陆长老的真面目。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抹去:“好了,去买陆长老要用的灵药吧,秘境就快开始了……”
李思远带着小弟子,消失在了人群中。
-
李思远看见了慕枝,慕枝自然也察觉到了李思远的存在。
说起来,慕枝受到的痛苦,有一部分是来源于李思远的。
慕枝曾天真地以为李思远是他的朋友,但其实,那一点仅存的善意包含着蚀骨的毒-药,无情地剥夺了他的声音。
慕枝原以为自己会很恨李思远,可实际上,再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心中一片平静。
也不是不恨,只是没必要在微不足道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白雀回头看了一眼:“枝枝,他认识你?”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李思远。
慕枝不想再提起过去的事情,只道:“可能。”
遇到李思远,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如今秘境开启,长明峰也派出了弟子,说不定不止李思远,还有一些“熟人”。
慕枝顿时想到了陆山月,还有顾陵云。
没有厌恶,也没有不舍,只是单纯地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秘境开启。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凭空裂开了一条缝隙,其中涌出了浓郁的灵气,令人如痴如醉。
无数修士御空而气,迫不及待地进入其中。
慕枝不急,落后一些,等四周的人进去得差不多了,方才带着白雀进入其中。
在踏入金光的一瞬间,慕枝眼前一黑,等再次恢复视线的时候,已经身处于一个宽阔的平原上。
牧草葱绿,足有半人高。
这秘境入口应当是随即传送,之前进来的修士都不见踪影,唯有白雀还在身旁。
白雀大声嚷嚷:“枝枝,前面有人!”
不用白雀说,微风就夹杂着交谈声飘了过来。
不知是谁在说话,声音温润动人:“这秘境情况未知,其中危险重重,你们千万不要擅自行动……”话音一顿,随后带了一些惊慌,“师兄——”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李思远的一点想法
第23章 是我的错
话音刚落。
一股凌冽的剑气骤起, 惹得牧草尽折腰。在这一瞬间,草原中的视线变得广阔,所有景象一览无余。
除了眼前的蓝天绿地, 还有一群身着相同服饰的人。
慕枝微微眯起了眼睛。
实在是巧了。
秘境上方下圆,横跨足有上千里, 进入秘境的修士也是数以千计。在这两个庞大的数字下,偏偏他就撞上了长明峰的人。
慕枝望了过去。
双方隔着一条河岸,河流崩腾,人影绰绰, 看得并不真切。
慕枝凝眸看了片刻, 正要转身离去,却措不及防地对上了一道视线。
那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在百年来的痛苦与悔恨折磨下,犹如一处见不到底的深渊, 所有的情绪都被积压在下, 等待着爆发的那一日。
白雀在身后小声地说:“那个人……长得好可怕啊。”
慕枝心如止水,还有闲心探讨一二:“可怕吗?”
白雀咋咋呼呼:“当然可怕,他看起来像是要吃人啊不, 要吃鸟!”
慕枝被这般活灵活现的比喻给逗笑了:“那就别看。”他转过身, 羽衣轻轻拂过牧草,落下了一片氤氲的光, “走了。”
白雀又好奇地瞅了一眼, 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四周的剑气飘散, 弯下的牧草重新竖立了起来,慕枝与白雀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草原中, 了无痕迹。
恍惚间, 慕枝听到身后有人在唤他。
“慕枝。”声声沙哑。
慕枝没有停顿, 迎着冉冉升起的日光,向前走去。风吹过他披着的羽衣,好似要振翅而飞。
-
河对面。
顾陵云死死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草地,声音低哑:“慕枝……”
可是没有回应。
慕枝怎么会不理他呢?
慕枝怎么可能会一走了之呢?
就算是百年过去了,顾陵云依旧不能接受这事实。
从前顾陵云以为,他只是不讨厌慕枝,喜欢是说不上的。就像是看待一只讨人喜欢的鸟雀,闲来便逗弄一下,放松心情就是了。
这么乖巧可爱的小鸟儿,养在长明峰也是挺有趣的,再多的,就没有了。
可等到慕枝消失了以后,他方才发现,不止如此。
他比想象中,更在意慕枝。
长明峰一直以来便是冰冷孤寂的,因为慕枝的到来,驱散了寒意,带来了欢欣,也带来了不一般的改变。
在失去慕枝后,长明峰山巅的寒风格外的刺骨,教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更是足以撕心裂肺。
他早已习惯了慕枝的存在,融入了血骨中,若是失去了,便是剜心之痛。
在这百年间,顾陵云甚至会因此而产生错觉。
在长明峰的每一个角落,他都能看见慕枝的身影。
那道身影快乐而欢欣,时而趴在窗台上,托着下巴等着他回来;时而在长明峰上跳舞,唱出悦耳嘹亮的歌声;时而坐在梧桐树上,摇晃着小腿,用清脆的声音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切能说的事情。
慕枝会脆生生地喊道:“仙尊。”
慕枝会毫不羞涩地表达出自己的爱意,仰着小脸,认真地说:“仙尊,因为我喜欢你呀。”
慕枝会……
如此日复一日,终成心魔。
顾陵云近乎自虐一般,在这百年间不断地回想着,将那些以前不在意的、忽视的情节来回翻看着。
他再也走不出来了。
也不愿走出来。
如今看见神似慕枝的身影,顾陵云竟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着的。
可还未来得及去分辨,那人就像是镜花水月,消散在了天地间。
顾陵云下意识就要追上去。
陆山月连忙开口:“师兄——”他顿了顿,直言道,“慕枝已经死了。”
顾陵云意识到了这一点,脸颊抽了一下,下颌处迸现出了一道青筋,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他咬牙,一字一顿地说:“慕枝,没有死。我看见他了。”
陆山月对上了顾陵云的目光,心头生出了一股惧意,他不敢反驳,只能顺着话说下去:“是、是,没死……”
顾陵云收回了手,轻轻按上了心口。在掌心下,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气息在轻轻流淌。
这是慕枝的内丹。
在刚才,死寂的内丹重新冒出了一点暖意。
陆山月似乎也察觉到了,看了过去,脸上闪过一丝渴求之色。
他之所以跟着顾陵云前来秘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想要慕枝的内丹。
当年慕枝死后,挖出的内丹留在了顾陵云的手中,可不知为何,顾陵云并没有把内丹给他。
没有了慕枝的内丹,陆山月无法进行涅槃秘法,只能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日日地熬着,等待着机会。
只是顾陵云困守长明峰,旁人根本无法接近,这一次秘境之行,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不过就算有了机会,顾陵云将这枚内丹视作慕枝的复生机会,日日贴身带着,看得很紧,根本没办法接近取走。
得想一个办法……
陆山月的心念一动,缓声劝道:“师兄,秘籍中的灵药珍惜奇特,人人皆想得之,我们得尽快前去……”
顾陵云看了陆山月一眼,像是终于从幻梦中清醒过来,缓缓点头。
-
与此同时。
慕枝与白雀行走在草原上。
这片草原实在是太大了,一望无际,像是永远都走不出去一样。
白雀刚开始还很兴奋,可同样的景色看得太多,也变得蔫蔫的了。他瞅了慕枝一眼,突然开口问道:“枝枝,你是不是不高兴?”
慕枝微微错愕:“为什么这么说?”
白雀比划道:“你平时都是会笑的,这样……”他的人话学得不太好,努力在用简单的言辞比喻着,“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好冷,就像是雪一样。”
慕枝的手指拂过脸颊:“有吗?”
白雀用力地点了点头。
慕枝轻描淡写地说:“大概是,见到了一些不想见到的人。”
白雀:“谁啊?”
慕枝并不想提起,只是沉默。他低着头,近乎透明的眼瞳中倒映出了一片翠绿。
在昏睡的百年间,他偶尔也会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譬如,长明峰的冰雪。
再譬如,比冰雪还要冷上三分的长明仙尊。
他曾经想过,在看到他被凤凰火焚尽后,顾陵云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后悔?惊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现在好像知道了答案。
但这答案也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白雀敏锐地察觉到了慕枝的不高兴,主动转移了话题:“枝枝,你要的灵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