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撑着的手牢牢地抓住津行止后颈旁的床单,一寸寸收紧,呼吸也随之愈发混乱。
直到碰到了津行止手臂上的冷硬石膏,殷染才微微停滞。
纵然他知道津行止身上不是真的有伤,但下意识的停顿也足以让他回过神来。
“啪嗒”一声,一滴温热的泪珠顺着津行止的颈项滑下。
津行止一怔,从中捕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脆弱。
他抬手按在殷染的背脊上,将人完全压了下来。清晰的心跳声从两人的胸腔里传出,相互应和。
津行止顺了顺他的后背:“要我说你什么好,藏在心里这么久,到底是在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我?”
殷染不说话,呼吸还在打着战。
津行止笑着继续安慰:“如果你非要觉得自己欠了我的,也没关系。那你每天多陪我一会儿,就算多补偿我一点,一辈子那么长,总能还完的。”
殷染终于开了口,声线却十分不稳:“可我解不开它,如果以后它还能发挥作用怎么办?”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一个诅咒而已,以前要不了我的命,以后也不会。就算真的有什么,我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不是吗?”
殷染闭上双眼,在津行止肩膀上咬了一口。
那力道很轻,隔着衣服传到津行止身上时,已经连留下牙印的力都没有了。
“你一定是有病。”
津行止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你疯我病,我俩不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殷染苦笑着安静下来,无比庆幸他还在津行止身边,又宽慰地向他靠紧了些。
良久,津行止觉得身上被压得有些麻,便想引出其他话题转移殷染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有起身的机会。于是他说:“合同的事情解决了吗?”
经津行止这么一提醒,殷染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和津行止核实。
“我有件事想问你。”
津行止“嗯”了一声:“那先起来再说。”
可他正欲起身,殷染却又把拥抱锁得更紧了些:“我想抱着你说。”
殷染难得有黏人的一面,津行止有些舍不得放手。他干脆放弃挣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那就这么说。”
殷染移了移位置,把耳朵贴近津行止的心脏,边听着他的心跳边问道:“你对车祸时那个司机的身材长相还有印象吗?”
津行止安静下来,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只可惜他当时情绪和身体状态都很糟糕,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想了很久,他才勉强想起了一点:“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穿着褐色的上衣,整个人很瘦削,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我想不起来是怎么个熟悉法。”
这些特征过于笼统,殷染无法从这些形容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好微微松开津行止,拿出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了一张照片,遮住上半边给津行止看。
照片在津行止眼前停留了几秒钟,津行止旋即否认。
“果然……”
殷染兀自念叨着,病房门口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是我,司夜。”
听见声音,殷染不舍地从津行止身上支起身:“我去开门。”
司夜刚想再敲门,门就开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殷染发红的眼睛,问道:“你眼睛怎么红得这么厉害?”
“没什么。”殷染并不在意地垂眸,“你找行止吗?”
司夜摇摇头:“我找你。”
说着,他朝津行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把你家作精借我会儿,很快就还。”
里面一直没回应,司夜便看了殷染一眼,示意他跟着自己出去。
两人并肩前行,司夜调笑道:“看样子你魅力不足啊,津行止能这么轻易就放任你跟别的Alpha走。”
殷染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信任。”
病房里,津行止几次试图起身,却始终没能从针扎般的酸麻中挣脱出来。
到最后,他干脆自暴自弃地等待血流自行恢复畅通。
但他并不懊恼,要是有下次,这种罪他还愿意再遭一回。
正文 93.“我会永远爱你。”
司夜将人带到休息室里,不待殷染坐下就开了口。
“你去见过我弟弟?”
刚才的情感波动过大,透支了殷染太多情绪,当他面对司夜时,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
司夜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我听说你摆了他一道,他这个人很记仇,我建议你还是小心为妙。”
殷染没怎么听进去,余光瞄到了洗手台前的镜子,视线登时一颤。
他转过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原本只是以为自己太过崩溃,才会让司夜在一进门时就发现自己双眼通红,却没想到这么夸张。
一圈殷红围在他的虹膜外侧,就像是戴了一副直径偏大的美瞳。
虽说他原本的瞳色就是暗红色,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也就只有月圆之夜虹膜才会恢复从前的颜色。
如今却卡在将红不红的边缘,属实有些诡异。
一种莫名的不祥感涌上他的心头,让他觉得不安。
这中间,会不会出现了什么差错?
“我和你说话呢。”
司夜的话打断了殷染的思考,他压下脑中复杂的思绪,漫不经心道:“哦,随便吧。”
“……”司夜一时有些无语,“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刚才说的话?”
司夜说完才瞥见,殷染正站在镜子前,左右查看着他的眼睛。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过去:“我刚才就在提醒你了,你这眼睛着实有点骇人,我帮你看一眼。”
他边说边向殷染伸出手,却被他偏身躲过。
司夜悻悻地收回手:“行,毛病真不少,不要我看,你就自己下去挂眼科。”
几句话下来,殷染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点了点头,回复道:“多谢,我会注意。”
司夜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话题被岔了过去,刚想说点什么,殷染彻底回过神来,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今天我找到了那个和行止相撞的司机,但也没找到。”
殷染矛盾的言语令司夜困恼地皱了皱眉头。
殷染紧接着解释道:“我找到的那个人,口口声声说他是那天和行止发生碰撞的司机,各种车祸的细节也描述得很清楚,但就是太清楚了,才让我生了疑。后来我把那个人的照片给行止看,行止觉得不是他。”
也就是说,有人把真正的司机藏起来了。
司夜怔神间,殷染又道:“和家族有关的事,我不想也没必要向你求助,但这次事关津行止。我现在没什么根基,若是和殷家周旋也不是拿不到结果,但这势必会耽误时间。”
听到这,司夜已经听懂殷染的意思了。
他点破了殷染的意图:“你是想要排查在津行止出事的同一时段中,全市因车祸被接诊的病人?”
“是。”殷染颔首,“虽然笨拙,却也最为有效。”
话虽如此,但若是托关系调病历,便很可能涉及患者隐私的问题。
司夜低头,手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
他的心思很快被一直在旁观察的殷染所洞悉。
殷染缓缓道:“方法不是很多种吗?没必要非得是你现在想的那一种。比如,你的车停在某个医院门口的时候,巧合地被人刻意刮花,你大致知道他是谁,但你不想惊动警察,只想悄悄看一下监控。”
司夜很快跟上殷染的思路,扭转了作为医生的职业性固化思维,补充道:“而车被刮花的时段,正好是津行止出车祸之后的那一段时间。”
“嗯哼。”
司夜松了一口气,坐回自己的位置:“回去等消息吧。”
·
等到殷染回到病房时,津行止还躺在原位。分辨出殷染的声音,他支起身子朝门口查看。
只是他刚坐起身,上身就再次被殷染圈住。
那力道有点大,又是从上至下的环抱,一时让津行止有些喘不过气。
他拍了拍殷染的背脊,苦笑道:“还来?你不会还有什么事没和我说吧?”
听着津行止有些发颤的声音,殷染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抱得太紧了。
他微微松了点力气,轻声说道:“的确是有一件。”
听到这,殷染明显感到津行止的后背僵了一下。这让他立刻丢掉了开玩笑的心情,忙解释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之前你能看到我记忆时,我也曾窥探到你的一部分记忆。”
半晌,津行止才怔怔道:“原来你已经见过他们了,那,那时候他们看我,是什么样的表情?”
殷染这才猛然惊觉,原来思念可以随着时间流逝而日益加深,而记忆却只会随着岁月消逝而日渐模糊。
纵然有照片定格下某些画面,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只会离人越来越远,最后被不甘地遗忘。
殷染忽然想起津行止的记忆,想起他母亲为了让他逃离爆炸所编织的谎言,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他松开津行止,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下颚。
“阿止,爆炸前的最后一秒,其实你母亲曾对你说过一句话,我想你或许没听见。”
津行止整个人呆滞了,随后不可置信地望向殷染。
殷染用指腹扫了扫他的脸颊,轻柔地说:“她说,她爱你,她会永远爱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津行止突然毫无征兆地垂下一滴眼泪。
很多个深夜里,津行止都在回想当年的那场车祸。他明明应该也死在那场爆炸里的,却因为一份爱意孤独地活了下来。
那些艰难的日子里,他从没想过随他们而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好好活下去,就是父母最大的心愿。
他不憎恨那些冷言相待,也不怨怼命途多舛,因为他始终心存爱意。
多年来的坚强被一句话瞬间打破,津行止的眼泪掉了一颗后,便像是断了线一样往下坠。
他失控地像个孩子一样哭着,模糊的温情像是被画师重新描绘,填涂上如旧日般的色彩。
殷染紧紧抱住津行止,顺势在他耳边说出了那句也藏在他心里的话:“阿止,我很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脆弱的微颤一点点被抚慰平复,两个不被命运眷顾的人互相依偎取暖。
其实,殷染所看到的记忆,都是津行止当时所看到的,或者说是被他大脑修饰过的。
因此,同津行止一样,殷染只看见了他母亲在爆炸前嘴唇微动,却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但那似乎不重要了,因为如果他们能听得见,那听到的也该是这句话。
“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正文 94.“要私奔吗?”
几天后,警方的调查已经得到了初步结论。
在过去的18~20个月内,津舟阳的父母、保姆,以及主治医生四人,在完全知悉后果的情况下,协同采用不合法的医疗手段对津舟阳进行治疗,涉嫌侵犯未成年人的生命安全。津舟阳母亲向其丈夫投毒的事情也基本得到证实,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同日,津行止和殷染接小舟阳出院,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便在其他队友都同意的情况下,把小朋友接回了四人公寓。
上车前,小舟阳曾问过他父母在哪,却被津行止三言两语把话岔开了。
未得到答案的津舟阳又乖巧地安静下来,没多久就因分化期残余的影响在车里睡着了。一直到他们回到公寓,小家伙也没有醒。
温引和池驰一直在外跑通告,这里俨然成了他们临时的三口之家。
殷染刚把小舟阳放在沙发上,身后的津行止就突然对他说道:“我们一起去看看爸妈吧。”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殷染的动作一停。
“你不想去吗?”
殷染没想到自己短暂的迟疑会令津行止误会,立时转身解释:“不是。”
意识到自己声音稍微有点大,殷染就向津行止靠近了一些:“我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声名狼藉,又一事无成,没脸面见我们爸妈罢了。”
津行止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震了一下:“我们,爸妈?”
殷染原本是没在意这个称呼的,被津行止这么一提醒反倒笑了,反问道:“不是我们吗?”
津行止骤而绽开笑容,笑着应和道:“是,是我们。”
沙发上的小舟阳动了动身子。
津行止忙捂住嘴,但他一时没控制住的笑声还是吵醒了小舟阳。
小舟阳揉了揉眼睛,视线迷离了一瞬,又很快落在津行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