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换了一口气:“我帮他,本就目的不纯,但津行止和我不同。这么多年,他感念着那一丁点的恩惠,前前后后帮我挡下了很多麻烦,甚至为此挨过打,可他却总是说自己什么都没为我做过。
“津行止这种人,旁人待他好一分,他便会还回十分。那种付出以透支情感为代价,注定他无法重拿轻放。”
他瞟了一眼认真听他说话的殷染,长呼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必须在你这里得到一份承诺。”
司夜摸了下自己发湿的眼角,从上衣兜里拿出眼镜,重新戴上,正色道:“你当时要我帮你,说可以帮我做一件事,这话还作数吗?”
面对司夜意味不明的立场,殷染想起司夜曾让自己远离津行止的话,一时有点不愿接话茬。
他等了半晌,见司夜还不肯继续说下去,只好点头。
司夜喉结一滚,却说了句和之前态度完全相反的话。
“请你务必留在他身边。”
正文 74.“我都陪你。”
殷染眸光一动。
那句“务必”落进殷染耳中的同时,司夜之前的提问重新涌进了他的脑海。
想清楚了吗……
殷染想,他大概没有比现在想得更清楚的时候了。
从动摇到确信,他跨越了一次生死的界线。
短短几个月,他拥有了完整的情感,体会了从前从未有过的喜怒哀乐,见证了这个世界的平凡和安宁。
而津行止就像一个随风飘来的种子,在他心志不坚时悄然溜进他心扉,又不疾不徐地扎根、生长。
殷染自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洞察人心,半推半就地利用津行止达到自己的目的,却唯独没能窥探到自己的内心。
那种子在他阴暗的心底抽出了绿油油的枝芽,在他不经意间将根系盘根错节地扎在他的心脏里。
原来,那种情感从来都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被他长久埋在层层的情绪外衣下,深到他自己都忽略了。
见殷染迟迟不回答,司夜有些不安。
他抬眼看向殷染:“说起来,我们大概是一种人,更容易看穿彼此的思想和行为,也因此相互抵触。今天之前,我没见过你的真心,这也是我先前出言阻拦的原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羁绊居然这么深,所以——”
“所以我会。”殷染换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你不说我也会。你说我们很像,所以你也该知道,我要么不选择,一旦选择了就不会改变。”
司夜抿了抿嘴,刚想说声“谢谢”,又自己咽了回去。
毕竟从今往后,能替津行止对旁人道谢的,应该只有殷染了才对。
·
经纪人带着津行止走进一间空置的病房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开始和他交流。
“当时你为什么签约公司,又为什么心甘情愿拿这么低的分成,我心里一清二楚。但你知道的,这种带着‘剥削’色彩的事,公司是不可能允许我们将它公之于众的。
“这几年你一直在给他们打钱吧,光我知道的就不少。你把那些聊天记录、银行转账记录都交给我,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
津行止停顿了片刻问道:“现在网上怎么样了?”
津行止车祸昏迷的事一直备受关注,持续挂在热搜榜榜首。很多粉丝都在熬夜等消息,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事情。但她们刷来刷去,等到的却是那两人控诉的视频。
粉丝们忍受不了津行止还生死未卜,就有人出言诋毁他,一时群情激愤。好在经纪人及时出手阻止,才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胡姐并不想把这些说给津行止听,因为这只会让他的心情更糟糕,于是便含混地用一句“还行”糊弄了过去。
津行止伸手,向经纪人要手机,但经纪人明显不想给他看。
津行止又招了招手,道:“我不看评论,我只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这样我也能对症下药地拿出证据。”
经纪人被说服,调出当时他们发布的视频后把手机递给他。
视频里的人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一个黑白颠倒的故事。
津行止父母双亡后,他们二人协商将无依无靠的津行止接回,尽心抚养。但津行止却在考上重点高中后表示不愿再和他们往来,他们只得给他留下一大笔钱,之后便只能默默关注他的动向。
原以为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交集了,却不承想津舟阳身染恶疾,他们只得求助津行止。
可明明正当红的津行止却只拿出很少的一部分钱给孩子治病,眼睁睁地看着津舟阳吊着一条命活受罪。
关掉视频,难过毫不留情地侵蚀着津行止的内心。
他难过的不是他们颠倒黑白,而是他们将小舟阳也卷入了算计里。
津行止突然觉得他错了,他一直疲于奔波,以为小舟阳还像当年一样被他们珍爱。
上次他突然回去时看见小舟阳哭,还特意抽时间去探查过,如今看来,怕是他们知道自己会回去,才演了一出合家欢乐的温情戏码。
懂事的小舟阳一直帮他们遮掩,也不知道背后吃了多少苦。
津行止这才恍然大悟,一个生了重病只会不断花钱的孩子,在他们的眼里,又和当年的自己有什么差别呢?
津行止单手扶额,憎恶着自己的愚蠢。
胡姐抚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继续说下去。
就视频的事来说,津行止有些不明白。他们在视频里说的事情,虽说有的难以验证,有的受公司制约不能解释,但也都是只要他醒来就会被戳碎的谎言。
所以,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后,经纪人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片刻后,津行止对经纪人说想自己待一会儿。
胡姐一顿:“你不打算立刻就回应吗?你醒过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你多犹豫一刻,你说出的话可信度就会低一分。他们如此混淆是非往你身上泼脏水,你还打算原谅他们吗?”
津行止摇摇头:“没打算原谅,也必然要讨回代价。如果只是我和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我会毫不犹豫地反击,但我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小舟阳,小孩子是无辜的,他拼命调节我和他父母之间的关系,要是醒来发现我们的关系已经破裂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不知道会不会很伤心。”
“行止——”经纪人拖着尾音,带着无限迟疑,规劝到了嘴边又不知说些什么。
“我知道粉丝们还在等我解释,我不会逃避,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经纪人也不再说什么,走出了房间,将安静留给津行止。
津行止靠近窗边,长吸了一口气。数道伤口因为被扯动而带给津行止疼痛,也让他清醒了许多。
雨簌簌而下,阴潮的空气从窗缝里钻进,冷意直扑而来。
这时,房间门又一次打开,津行止以为是经纪人担心他又折了回来,正要回头,肩上就被披上了一件外套——那是殷染的。
微微的酒气环绕着他,一股暖流随之涌进心房。
殷染轻声说道:“我和司夜说话的地方离你们不远,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津行止并不意外,只是温声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殷染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道:“我只想转述几件事,至于决定,还是应该由你来做。”
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殷染开始讲述他从司夜那知道的几件事。
“小舟阳分化,他们绕远去圣安医院也不肯送到司夜那里。于是司夜找人查了小舟阳在那个医院的就诊记录,发现了很多次他并不知道的治疗。”
那些诊疗记录的复印件被一份份传真到司夜那里,当他全部看完后,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
那些记录里显示的治疗药品药性刚猛,根本不能用在津舟阳孱弱的身体上,而那些药品和治疗手段,除了便宜,一无是处。
虽说津行止因为分成少没办法给他们更多的钱,可那些钱用来给小舟阳买好药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让津行止突然想起之前查到的,叔叔婶婶疑似赌博的事。
果然,殷染接着又说道:“司夜查过他们的银行流水,发现近两月的取钱频率尤为高,而这些钱,很可能都流向了一个地下赌场。”
津行止额角血管突跳,他压不住沸腾的怒气,青筋狰狞地从手臂上暴起。
津行止从来都知道他们会多向他要钱,求得优越的生活条件,所以尽可能会多给他们一些,可即便如此,他们却还贪婪地克扣亲生儿子的救命钱去赌。
津行止嘴角颤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去他的亲生父母!”
他用唾液润了润自己被火气灼干的喉咙:“他们根本不配被小舟阳护着,这次,我必须带小舟阳离开。”
殷染抬眼,抚了抚津行止眉间的褶皱:“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正文 75.“永远帮你荡平身后。”
一小时后,津行止录制的一段视频被发布到了他的个人微博上。
没有剧本,没有打光,没有化妆,津行止就这样以刚苏醒没多久的病态模样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里。
网友们闻风而动,迅速聚集而来的瞬时流量几乎把微博卡崩。
真实的伤情鉴定报告一经公布,那些曾经躲在键盘后说他假装重伤实则是公关手段的网友立刻遁藏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将内心的那些伤口公之于众,也不想靠引来同情完成危机公关。
他只针对性地就叔婶所说的那些事情进行了驳斥,并公开了一部分证据。
今天这场澄清,原本就不是为了声讨谁,他最想做的,是通过这件事的铺垫得到津舟阳的抚养权。
证据和视频发出后,舆论开始向着对津行止有利的方向发展。
虽然津行止脾气不好,这些年也得罪过一些人,但总还是有人肯站出来说出真相。
陆续开始有以前认识他的人在网上发博、发帖,将津行止简略提及的东西深深挖出。
粉丝们很快对那些真实的言论进行了收集和整理,最后拿出的东西虽然不足他所经受的五分之一,却足以引起公愤。
倾盆的大雨已经下了几个钟头,街道上聚集的水流将人群划分得四分五裂。
一起顶流失德的事件很快扭转为对一对伪善夫妇的声讨,通过无数终端织成一张道德的捕网。
津行止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一只手紧握着手机,等待着胡姐的电话。
手机刚一振动,他就快速接通,贴在了耳边。
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已经证实了,他们确实一直存在赌博行为。而且不止近两个月,这种行为至少维持了半年。这种赌场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场子上下分为四个等级,只有消费金额超过一定水平才能进入下一个等级,就是所谓的‘准入门槛’。”
听到这,津行止忽然明白,原来他们这两个月频繁地取钱,是因为刚好挥霍到了第二阶段的“准入门槛”。
津行止倒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胡姐,报警。”
胡姐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回复道:“行止,我知道你想拿回小舟阳的抚养权就必须证明他的父母无法履行监护职责。但你要知道,能悄悄设立这种地下赌场的人,背后必然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若是报了警,就会动了别人的奶酪,到时候,你开罪的怕就不是一个人了。你……”
经纪人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那种后果津行止心知肚明。
若是平时,他可以通过任意方式匿名举报,反正怎么都查不到他头上。
可现在,全网都在盯着他。那两人因为赌场出了事,而他在争夺津舟阳的抚养权,明眼人都能明白个中关联。
虽然虐待当时分化期的他也足以给他们判刑,但当年的事没有任何目击者,根本不能作为切入点。所以揭露他们长期赌博的事,是他唯一的办法。
这次已经撕破了脸,要是拿不到小舟阳的抚养权,他怕是以后都很难见到那孩子了。
至于以后的路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走得很艰难,他已经顾不上了。
正当津行止要重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时,电话那头又传来经纪人迟疑的声音。
“我隐约查到点线索,地下赌场背后的势力,可能姓殷。”
听到这,津行止和殷染同时怔了一下。
紧接着,靠在津行止耳边的手机就被殷染抽走。
殷染回复道:“听他的,我绝不会让你说的那种情况发生。”
直到电话那头淡淡地回复了一句“好”,殷染才把电话挂断。
他把手机收在手心,垂眸看向津行止。
津行止单手掩面,却藏不住身上溢出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