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撑在一棵古树上,血迹不可避免地留在粗糙的树干上。
这里地处偏远,周遭少有车经过,殷染根本找不到人帮忙,而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独自找到津行止。
殷染不得不重新回到那栋小房子里。
他先是给津行止打了个电话,然而对方并没有接听。
他尽量让自己浑浊的大脑沉静下来,这让他的眼睛瞟到了玄关。
玄关的鞋柜上方,放着一盒规整的烫金名片。
殷染拿起手机走近一看,发现那名片是司夜的。于是便想都没想就照着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接听电话的,的确是司夜。
殷染克制地压低嗓音,竭力平静道:“津行止有危险,务必马上找到他。另外,麻烦找辆车来接我,我还在上次和你见面的地方。这次算我欠你的,我可以答应为你做一件事,我说到做到。”
“你在说什么?找人接你没问题,但津行止明明好好的,我们刚才还通过电话。”
“我没办法用常规的方式和你解释,但我没有半句虚言。还有,让来的人给我带点那种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恢复精神和体力的药。”
“……”
司夜一时哑然,殷染所说的那种药,他的确唾手可得。
那是一种用在那些极度虚弱又不得不做手术的患者身上的药物,以防止他们因为体力支撑不下去而在手术过程中死亡。
那药虽然不是什么被管控的药品,但术中却很少应用。一是因为使用药物只是提升患者的精神和体力,并不能保证患者在手术中活下来;二是该药存在一定的副作用,会对使用者的身体造成一些损害。
听到手机那头没了动静,殷染又道:“带给我就好,我不想听那种药会伤身之类的婆婆妈妈,我的身体,我自己会负责。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司夜犹豫着应了声,刚说完,电话那头便猝然挂断。
看着熄灭的屏幕,司夜忧思深重地捏紧手机。
眼下小舟阳还在他和保姆的陪同下做着检查,这孩子的状态又不好,他实在是不敢离开。
想起刚才殷染在电话里的信誓旦旦,司夜还是拨了通电话给津行止。
电话长时间处于未接通的状态,最后干脆被自动挂断,这让司夜不由得心头发紧。
鉴于津行止工作的特殊性,司夜思来想去,只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代替他去找津行止。
司夜的求助电话响了半分钟才被接通。
“有什么话不能晚些说吗?我昨天值夜班你不会不知道吧?司医生。”
电话那头,丁知朝略带起床气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帮我个忙,帮我找到津行止。”
·
殷染没等多久,就等到了来接他的人。
他接过司夜替他准备的药物,只说了“圣安医院”四个字,便不再说话。
沿着道路不断向前,那种来自血契的感应越发强烈,这至少说明津行止还好端端地活着。
车子行驶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候,司机忽然打开了汽车内置的收音机。
那种近距离的声响影响着殷染对周边声音的捕捉能力,殷染正打算让他关上,广播里忽然传来一则新闻播报:“SA4津行止超速驾驶撞破围栏,车体损坏严重,目前具体伤势不明。请持续关注本调频,XX娱报将会持续跟踪报道。”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岔路口也传来这样一道声音,和广播里的声响前后交叠,一致得骇人。
血契的呼应忽然加强,他朝着感应的方向远眺过去,看见了很多异常停靠在路边的车。
“前面停下。”
“啊?”司机一怔,“停这儿?你戴着口罩我也知道你状态不好,咱们还是抓紧去医院吧。”
殷染没有停顿,只是压抑地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
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淡的寒意,让人不由得感受到了压迫。
殷染打开药盒,将那药物取出,一针推进静脉。
他满脑子都是津行止一家出车祸时的情形。
那些他曾窥视过的属于津行止的记忆开始在他脑中循环播放,殷染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当时的细节,因为一旦深想,那些记忆便会无限放大他内心的担忧。
他无法在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里有所作为,但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能再留遗憾了。
车停在路边,殷染毫无停顿地下了车,向嘈杂的人群走去。
药物很快开始奏效,殷染的耳力范围内闯进一辆救护车。
看着浑身是血的津行止被救援人员从车里抬出来,一直用目光搜寻津行止的他却失去了行动力,四肢完全不听使唤。
他所有的冷静都在看到这一场景时崩塌,随后他失控地跑了过去。
救护车停在津行止旁边,车上下来几个人,把人移上担架。
殷染眼疾手快地跟着上了车,在被询问身份后一并被救护车带离。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从车外传来,殷染抬手抹掉津行止脸上的血迹,僵硬的表情使得殷染看上去冷静异常,只有不断微颤的双手暴露着他内心的慌张。
殷染手上的针口此刻正冒着血,周围红肿瘀紫,将以针口为中心的一块皮肤撑得鼓了起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紧握着津行止的手。
走了一段,殷染开始病急乱投医,向救护车随行的护士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但护士也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这种回答反而让他心底的焦灼愈甚,只有胸前发烫的血契能给他以安抚。
车身摇晃,虽然津行止身上绑着固定带,殷染还是觉得不够。他单膝跪在殷染身边,用身体进一步减小着晃动的幅度。
那种磨人的心痛感折磨着他,殷染突然听到了手机振动的声音。
那是从津行止身上传来的。
殷染生怕那种震动会牵扯津行止的伤口,快速把手机从他的裤兜里取了出来。
他抄起沾着血迹的手机,贴在耳边。
“我是丁知朝,司夜脱不开身,拜托我找到你。你人在哪,我立刻去接你。”
殷染记得这这个声音,这个人上一次还帮他看过诊,似乎和司夜关系匪浅。
他即刻发起求助:“丁医生,津行止出了车祸,我们在赶往融城医院的路上,帮帮我。”
自殷染存在的这几百年来,他想做任何事都是靠自己,从未有求于他人,可如今他却在短短几小时内连求两人。
他忽然想起津行止曾对他说过,他于津行止是特别的。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津行止也是特别的,特别到可以让他开出无数先例。
·
圣安医院里,小舟阳所有的身体检查报告都被回传到了医生办公室里。
司夜带着面色发白的津舟阳和送他来的保姆阿姨一同进入了医生办公室。
分化这种情况,能尽快处理还是最佳,司夜没打算临时换回自家的医院,只想快点让津舟阳接受治疗。
可当司夜开口询问时,对方却吞吞吐吐,含糊其辞。
尤其是司夜提出自己看报告,更是直接被一句“不合规矩”拒绝了。
那种反应让司夜直觉不对,他抬手按住那医生的椅背,连椅带人地将之推了出去。
“我从来没听说过家属不可以看检测报告的规定。”
简单扫了几眼报告上的数值,司夜的火气立时便压不住了。
“他现在这种情况,你不处理是在拖延什么!”司夜怒视过去,“报告结果10分钟内传真到融城医院性腺综合科室,你不好好治,我来治。”
人命关天的事情被如此轻怠,司夜旋即要带小舟阳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照看小舟阳的阿姨忽然扯了一下司夜的衣角。
“司医生,现在走不太合适吧?万一路上这孩子出了什么差错,我实在担待不起啊。”
司夜拉紧衣角,甩开她的手:“在这我才怕出万一,津行止千叮咛万嘱咐,我要是连这孩子的生命安全都保障不了,还有什么脸再见他。”
他抱起津舟阳,大跨步走出房间,将阻拦他的阿姨远远甩在身后。
正文 70.“让我先选择陪着你吧。”
司夜带着小舟阳来到融城医院,进入了分化隔离室。
尽管津舟阳正在分化,但信息素浓度却迟迟上不来,人也在来的路上陷入了昏迷。
Alpha和Omega分化时,有两种情况会产生较高的死亡率。
一种是信息素浓度长期超过最大阈值,另一种就是信息素浓度迟迟达不到分化所需的最低线。
因此,信息素浓度数值是每一个即将分化的人到医院的必查项目,也是所有医生首先参考的数据。
但刚才,报告的数值就摆在司夜面前,圣安医院的那名医生却不断地找各种理由搪塞,话里话外似乎是要司夜先行离开,他要和保姆单独说些什么。
以前小舟阳生病都是去融城医院,这次突然绕远去圣安医院,这其中怕是有猫腻。
把津舟阳送入隔离室的时候,司夜就已经用仪器往室内注入了些许仿生信息素。
这种仿生信息素可以帮助分化期的Omega提高信息素浓度,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舟阳的信息素浓度仍然无法提升。
这孩子身上的病一直没有根除,这种稀薄的仿生信息素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最大浓度的了。而他使用的治疗方式,也已经是最温和的药物治疗了。
司夜正焦灼着,忽然想起一种曾经见过其他人使用的治疗方式。
他让护士火速取来穴位按摩贴后,便换好手术衣,走进了隔离间。
空气中的Omega信息素等级并不高,不会对司夜造成什么影响。
他小心地把小舟阳侧翻过来,隔着手套将按摩贴贴在他还未成熟的腺体上,在穴位上极轻地按揉着。那力道刺激着小舟阳的腺体,迫使他的信息素流动起来。
司夜一边揉,一边低语道:“小舟阳啊小舟阳,你可一定得坚持下去,你的行哥哥还在等着你呢。”
·
与此同时,救护车劈开道路的寂静,声音一路延伸到医院。
殷染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津行止抬下,换床,继续前行。
津行止的血液明明还是和从前一样甜香,此时那气味却奇怪地变成了细小的刀刃,顺着殷染的鼻腔嵌入他的身体里,在一呼一吸间划出伤口。
走廊里,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息侵蚀着殷染的感知,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木讷地跟着病床跑动,紧紧抓着津行止的手,像是渴望锁住最后的希望。
到了不得不分离的位置,殷染的手却僵硬得动弹不得。他竭力控制自己松开手,两人的指尖才分开。
津行止就这样从他面前消失,被送进了手术室里。
大门上方的红灯倏而亮起,提醒着他手术已经开始了。
良久,他才从那扇闭锁的门前往后退了几步。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身后一直站着一个人。
他动作迟滞地回过头,发现身后的人是丁知朝。
殷染下意识垂下眼睫,不想让旁人窥见他的异常情绪。
丁知朝微叹了一口气:“虽然听到了你的请求,但很抱歉,我是性腺科医生。做这种手术,还是其他同事更专业。”
殷染无力地偏开头,沉默下来。
如果没有丁知朝知会医院方提前做好准备,津行止恐怕也没办法这么快进入手术室。
可他的嘴张了半天,却也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低下头,视线固定在地上某块沾染着津行止血迹的瓷砖上,用一只手抚在胸口上,感受着属于血契的温度。
此刻,殷染无比庆幸自己曾给津行止种过血契,能让他在此刻因血契的关联有一丝慰藉。
“不会有事的。”
身前,丁知朝安慰的声音传来,可那句话却像是一阵微风吹过结冰的湖面,根本无法漾起一丝涟漪。
片刻后,殷染的心口兀地绞痛了一下,连带血契的感应水平也迅速下降。
殷染惊恐地抬起眼,目光迅速转向手术室门口。
他激动地移步过去,被丁知朝直接抬手拦住:“手术才进行了没多久,你这样只会影响治疗。”
殷染的脚步被拦停,那种感应的急速减弱却没有因此停止。
他深知丁知朝没说错,于是近乎抓狂地克制着自己想要见津行止的冲动。
那种强烈的矛盾和纠结在他脑中来回撕扯,几乎把他逼疯。
可下一秒,那种感应完全消失了。
他从前没有说谎,这种血契一旦结成,除非一方消散或死亡,否则终生不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