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行止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表情失控地一僵,半晌才讷讷道:“你的适应能力,还真是……出人意表。”
“所以……”殷染拉长声音的同时,右侧的眉尾小幅度扬起,连带着他眼角的痣也微微颤动,“要试试吗?”
那眼神里藏着露.骨的情.欲,仿佛顷刻间就能勾起津行止潜藏的欲望。
“津老师,您这边方便吗?服装可以换一下了。”
帐外,工作人员的声音把津行止拉回现实。
瞬间的慌乱让津行止大脑一蒙,扯着殷染就往他面前临时搭起的桌子下塞。
殷染毫无准备地被塞进桌下,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他试图把挡着他的桌布撩起问津行止自己为什么要钻桌底,刚透进来光线,桌布就被津行止拽了下去。
“闭嘴。”
不知道为什么,殷染总觉得这样逗他很有意思。
他双手后撑,勉强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听着外面的声音。
“刚才在外面沟通了一下,头发可能还要再乱一点。您看——”
“那就麻烦您了。”
津行止坐了下来,脚腕暴露在殷染的视野里。
殷染伸出指尖,沿着津行止脚腕的弧度向上一挑。
酥麻感顺着脚腕上传,让津行止不自然地一抖。
正在整理头发的造型师手间的动作一顿:“疼吗?”
津行止把脚收了收,“没”了一声。
殷染抿嘴坏笑,兀自安静下来。
直到他们从帐篷里走出去,殷染才从桌底下出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起桌上属于津行止的帽子,快步跟了上去。
现场,光替已经开始走位。
每个人都在忙碌中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
津行止调节了一会儿,才将情绪从刚才的闹剧中抽离。
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场戏,他必须好好表现。
他拿着剧本来到导演身边:“瞿导。”
见津行止来,正在闭目养神的瞿导睁开眼,指了一下自己旁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瞿导翻开通告单,抬头看了眼津行止:“我看了你今天的戏份,绝对是你整个本子里最需要表现力的部分了。第一场就拍这种重头戏,会不会感觉很为难啊?”
“是很为难。”津行止毫不避讳地回答着,配上他现在颓废的妆容,看上去像是很不悦。
似乎是没想到津行止会这么说,瞿导把手里的单子卷了卷,摸了一下帽檐,仿佛是担心眼前的“流量”会突然撂挑子。
“但我会尽力。”
瞿导把单子往手心里一敲:“这种态度才对嘛。”
瞿导说着,把手里的单子重新摊开:“关于马上要拍的这两段自杀的戏,我想先听听你的见解。”
津行止静了片刻,在脑海里回想剧本。
《死局》从津行止饰演的崔慕的角度来看,是悲伤的。
崔慕第一次和女主见面,是作为流浪歌手被前女友诬陷偷稿后,被网友的恶意折磨到崩溃,准备跳江自杀时。
就在要跳江的时候,他被女主所救。
他知道女主一直在追查家人离奇被杀的案件后,便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
直到他被设计误认为女主杀了人后,默默替她清理了现场,写下认罪书后“畏罪”自杀。而自杀的地点,就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今天,他要拍摄的,就是这两场自杀的戏。
津行止的指尖微拢在剧本边缘,说出了他的想法:“第一次,是绝望的离开,不愿和这个世界再有交集。第二次,是奔赴的奉献,希望他爱的人能好好活下去。同样的笑意,一种是嘲讽,一种是希望。”
瞿导原以为津行止只是来蹭个镜头,之前的围读会能来也只是想拍几张照片方便后期吹嘘,却没想到他是真的下了功夫。
他欣慰地拍了拍津行止的肩膀:“非常好,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就在这时,明媚也到了现场。
瞿导站起来:“那我们抓紧走一下戏。”
·
终于准备得差不多,津行止站在了他熟悉又陌生的镜头前。
“升降机准备——”
殷染默默走到没人关注的角落里,注视着此刻站在桥上的津行止。
那是崔慕第一次自杀时的场景。
之前在化妆间,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换完装的津行止。如今在整个情境之下,那种他们言谈中的颓废感瞬间迸发。
津行止念着崔慕的台词。
“公平……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公平,世人也都是些饮血啖肉的怪物罢了。”
崔慕静静地把自己的曲谱拿出来,散散地捏在手上,伸到桥外。
他略微松手,任寒冷的夜风将手写稿扬散在空旷而寂寥的半空中。
生命的尽头,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自怨自艾。
他翻过栏杆,眼神里透着一种绝望的悲凉。
他缓缓闭上双眼,没有一丝留恋,甚至不愿再多看这世界一眼。
这样的场景,忽然让殷染想起当时他在医院半昏迷时听到的,津行止和司夜的对话。
司夜说在街上遇见奄奄一息的津行止,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崔慕抓着栏杆的手一松,将自己投入无尽的黑暗中。
那一刻,殷染能清晰地隔着人群感知到,那种情绪不只源于崔慕这个角色,更是来自津行止本人。
殷染心口一酸,插在裤袋里的手紧紧握住。
津行止,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产生这种真实的绝望?
正文 31.“他,能喝酒吗?”
“卡——”
导演隔着对讲机说话,声音里明显有些惋惜:“明媚啊,出什么神呢?为什么不入画?”
明媚侧过头,抱歉地欠欠身:“对不起导演,麻烦再来一次。”
瞿导正了正帽檐,扬声道:“从崔慕跳下去那段,接一下。”
升降机将津行止重新拉起,让他缓缓落地。
造型师上去调整的间隙,明媚走过来道了句歉:“我没想到你能演得这么好,我本来还在想怎么帮你入戏,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努力。”
说着,明媚苦笑一声:“你这种表现力突然让我有点不敢看你的第二场戏了。”
津行止抬眼,从无尽悲伤中撑起一丝笑意,就像是从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挑出一点未燃尽的火苗。就像满身污浊的崔慕,总希望点起一丝光芒给女主那样。
“崔慕不想让你看见,更怕你看见。”
津行止垂眸,不再看任何人。
一切准备就绪,情景再次铺就。
这一次跳下去,有人紧紧抓住了崔慕的手。
津行止看着那双手,大脑逐渐放空。
要是也有这样一个人,能紧紧抓住他就好了。
那天的所有拍摄,以崔慕坠江结束。天边朦胧地泛起鱼肚白,津行止抬眼望去,心头的沉重却愈积愈深。
返回之前的帐篷,津行止发现殷染居然还没走。
“你怎么——”
他还没说完,突然被迎面而来的拥抱打断。
“别动。”
说着,殷染围在他身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这个时候,演员们大多在换衣服,不会有人不请自入。津行止没有多余的精力挣脱,就任他抱着。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殷染没多说什么,只有那极不平稳的心跳在敲击着津行止的胸腔。
虽然不够温暖,却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半晌,殷染才在他耳侧轻声问道:“你最后一次跳下去之前,在桥上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不知道是由于他轻柔的声音还是充满慰藉意味的拥抱,津行止心里一软,不自觉回答了殷染的问题:“是《再见月光》,也是这首曲子,让崔慕背负了抄袭的骂名,将他推进了万丈深渊。”
“是吗?”殷染把掌心贴在他的后脑上,“一曲灭,一曲生,也算有始有终。”
“一曲生……”津行止一怔,重复了这三个字。
是啊,这种死亡的结局对于崔慕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和新生。
环在身上的力道慢慢小下来,殷染收回手:“一天晚上‘死’了这么多次,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津行止心头一震,对上殷染泛着血丝的眼底。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
很快,津行止将那种错愕收敛,环视一周:“你不会在这看了一整夜吧?小唐呢?”
殷染耸耸肩:“我让小姑娘回去睡觉了,当然得在这等着你。”
津行止点点头,示意殷染和他一起回去。
一进酒店,津行止就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殷染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津行止从浴室里走出来。
他把手上的书微微合上:“我之前说的事情,你听进去了吗?”
“什么事?”话音一落,津行止好像突然明白了殷染在说什么。
他把浴袍拢得紧了些:“你最好把嘴闭上,我现在累得很,不想和你吵架。”
殷染淡笑,把书放在了床头柜上:“好,我不说,今天先睡觉。”
说着,殷染就想往床上躺。
津行止叫停了他的动作,指了指地上的简易床铺:“这两天不是睡得挺好的吗?”
望着津行止脸上的疲惫,殷染放下他拉起被角的手,没有反驳什么,默默远离了床铺。
津行止困顿地上了床,关掉主灯,只像往常一样留下了一个小夜灯。
不多时,殷染就听见了津行止平稳的呼吸声。
这些天他都会在津行止睡下后起身,几乎成了习惯。
他习惯性地走向床铺,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用再看那些书了。
看着床上安静的津行止,殷染微微怔神。
想起之前他在这张脸上见到的绝望,心酸再次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失控了。
他最清楚不过,他自己一直是个哪怕有人惨死在面前,都只会淡漠走过的人。
好像只有津行止,无论是在幻觉的记忆里,还是在真实存在的现实里,都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
沉静的夜色里,殷染静静地看着在微光里缓缓飘落的尘埃,微微蹙起眉头。
“津行止,我很好奇,你究竟特别在哪里?”
·
由于津行止的档期紧张,公司和剧方在签署合同的时候定的拍戏时间一共也没多少天。剧组又负担不起津行止的延工费用,几乎是在让津行止连轴转。
幸好津行止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让制片和统筹恨不得每天拜佛还愿。
殷染总也抓不到他的人影,只能一次次进入片场。
这天,他正要出门,发现小唐正在着急地找着什么。
一番询问后,殷染才知道她在找津行止的手环。
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在浴室的柜子里找到了那只手环。
再看见这个东西,殷染早已没有了当时的应激反应。
他似乎在潜意识里把这里划作了安全地带,哪怕现在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应该也不会再有当时那样的过激反应。
他把手环拿出来,往小唐面前递:“着急找它做什么?”
小唐接过手环,小心地收起:“之前手环的代言还差你的次数,津老师就揽下了你那份。这次杀青出组后,过机场的时候刚好混个次数。”
“揽下?”
小唐点点头:“我看津老师是觉得你不喜欢,才替你合同要求的吧。”
看着小唐要把装手环的盒子收进背包,殷染伸出修长的手臂,对她招了招手:“给我吧,我戴。”
因为更换了副导演,加之收到殷染的警告,林茜加戏的事不了了之。
几天后,属于崔慕的戏份正式结束。
当天中午,津行止杀青。
现场只简单备了一块小蛋糕,准备晚上再给津行止办个杀青宴。
津行止几番拒绝,依旧难却盛情。
殷染听说他完成了工作,特意来接人,却发现津行止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是说已经拍完了吗?”
津行止抬头看了一眼乖乖戴着口罩的殷染,回复道:“是,但明媚之前提议,把她剧本里最后一场戏的场地改到这里。”
“在你……崔慕自杀的地方?”
“嗯。”津行止应声。
“为什么?”
津行止缓了一会儿,答道:“你知道,这个剧本的结局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