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放嘴角一动。
司轻总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过为了你着想,还是尽早变回去吧,你应该不希望别人瞧见你这个样子吧?”
司轻站起了身,在他头发上乱揉一把,把他的头发揉成个鸟窝以后收了手,起身离开。
“我今天什么都没看见。”他说,“明天早上一起吃饭啊。”
司轻拉开了他房间的门,走了出去,回手关上。
咔哒一声。
门关的一瞬间,屋子里莫名寂寥了好些。
黎放好久都没回过神来,对着门的方向愣神了好久。
好久好久之后,他垂了垂眸,伸出了手。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似乎能从掌纹之中瞥见什么。
他默默将它按在了心口上。
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他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出来。
像是劫后余生。
*
司轻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头枕着枕头,捏着虞瑞雨给他的清元符,在一片黑暗里盯着它瞧。
黎放是邪神,黎放死了。
这两件事合在一起,他竟丝毫不感意外。
他肯定是知道的。小时候,他肯定知道黎放死了。
所以那时候在山村里验证过黎放确实死了的时候,他会觉得“果然”。
司轻想想梦里朝他笑的黎小放,心中怅然。
他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把符放到了枕头下面。
算了,跟他是不是邪神没关系,司轻想把有关于他的事全想起来。
司轻翻身拽过被子,睡了过去。
不知是符的作用还是太累了,他一闭眼就睡着了。
做了个混剪一样乱七八糟的梦。
他先是梦到自己坐在教室里,黎放的那张课桌空了,班主任走进来掏空了他的桌兜。他说黎放转学了,这些用不到了,于是他掏走东西把它们全都扔掉了。然后画面一悠,司轻捏着罐罐装的可乐,蹲在孤儿院天台上吹风,那天晚上好冷,冻得他手和耳朵都红了。
他的房间里摆着一朵小白花,白花有黄的小花蕊,是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
他梦到黎放跟他一起放学,这天上了晚自习,下学之后时间很晚了,黎放说他得回家给他妈做晚饭,跟司轻挥手说明天再见,骑上自行车就在他的视线里跑远了。
司轻一回头,又身在警局了。民警站在他跟前,表情于心不忍,说对不起啊小孩,人死了,你太小了,不能带你去看。
夕阳西下,司轻在放学路上找了个饮料贩卖机,买了两瓶可乐,拿出来走到一半时想起了什么,想了想,走到垃圾桶旁边,把其中一瓶扔掉了。
他捏着几朵小白花去了一个路口,他把花放到了路边。可风一吹,这些花全都散了。
司轻看了看花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忽的笑了起来。
梦做到这儿就醒了。
司轻坐起了身,伊甸园天色大亮。
司轻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回头把清元符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
符纸上的红色符咒已经消失,只剩下了一张黄色符纸,咒文无影无踪,干净得仿佛从来就没存在过。
司轻放下符纸,挠了挠后脑勺,拿起了手机来。
9:01.
司轻一个激灵:“我操!”
他跟黎放约好吃早饭的!
司轻手忙脚乱洗漱过一通,拿起钥匙跑出屋子,敲响了隔壁的门。
黎放很快过来开了门。过了一个晚上,他已经变了回去,又是一头狼尾和一身干净的白衬衫。
睡了一晚上,司轻早上起来其实有点怀疑是不是昨天晚上那个是他的梦,再一看黎放这张干净的脸就更有这种错觉。但黎放脸上难掩的慌乱和微妙的恐惧告诉了他,昨天晚上那一切都是真的。
“……早上好,朋友。”司轻说,“我起晚了,你怎么不来叫我起床?”
“你多睡会儿也好……对身体好,多睡会儿行。”
……邪神大人跟他说多睡会儿吧对身体好。
司轻还是忍不住心情复杂。大早上起来一细想,这可是小时候的社恐小竹马一翻身飞上枝头变邪神的展开,这展开把之前两个关卡的魔幻性加一起乘以一百都不够形容的了。
“你没事了吗?”司轻问,“不如让我快点进去?万一那个阿斯什么又上来……”
黎放慌慌张张点了点头,往旁边退了半步,请他进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圣德芬:楼下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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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伊甸园 可惜,永恒之眼里没有重来的选项。
两人要了两份早饭, 坐在桌子前,面对面吃了起来。
虽然肚子确实饿了,但司轻有点食不知味。他时不时地悄悄瞥一眼黎放, 总看到对方也正小心翼翼地看他, 且每次四目相对时都立刻垂下眼帘去。
好家伙, 现在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谁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勇敢的魔术师决定由自己主动出击打破困难,清了清嗓子,开口询问:“那个阿斯……什么的, 是给你神力的恶魔?”
“不是, ”黎放老实回答,“给我神力的是萨麦尔……暴怒那关的。阿斯莫德是……就是,我当时是七关都闯过来的嘛, 那时候跟现在这样不一样,队友上交信物,同一队的也能看到神使……所以我看得到每一个恶魔,他们也看得到我。”
黎放越说话声音越小, 到后来跟蚊子嗡嗡一样,跟上学的时候被老师拎起来回答问题一个样。
“这样。那他们……都很喜欢折腾你?”
“分人,也有的当我不存在。”
也是。
司轻看着他低头嗦面, 又道:“你吃东西没味道的吧。”
黎放一怔。
“虞瑞雨上一关的时候试过你……就,去神庙回来那天,不是我们吃过一盒饭吗。她说死人没味觉, 所以为了试试你, 往里面加了一大把盐, 你没反应。”司轻说, “我们那个时候就知道你没活着了。”
黎放嘴角微抽。
邪神大人完全没料到自己已经被算计了。
司轻:“你会饿吗?需要吃东西吗?……我觉得要是吃东西没味儿, 那吃起来也挺难受的。你要是吃着难受,就别硬撑了。”
黎放垂了垂眸,默默放下了筷子。
看起来确实吃得不怎么好受。
黎放没有回答饿不饿或者需不需要吃,但司轻了解他,一旦他一声不吭地把东西放下,那就是司轻说对了——不饿,不需要吃,吃着也难受,就是在硬撑。
不然他肯定会慌里慌张地摆摆手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然后开始给他解释。
黎放现在没多少勇气跟他说话,放下筷子以后,就偏头看向外面。
伊甸园里鸟语花香。
司轻也没什么胃口,手里拿着筷子没动。黎放看外面,他就看着黎放。你看风景我看你的画面如此维持了半晌后,司轻问:“哎。”
黎放偏头看他:“嗯?”
“你想怎么办?”
“什么?”
“我说以后。这个游戏是选……那个的,但你如果是那个,那也就是说,就算这里结束了,你也回不去,对吧?”
司轻记得圣德芬的嘱咐。怕上帝听到,他把所有敏感字眼都自动打码了。
中国人的天赋,有事必“那个”,国人都能听懂。
黎放当然听懂了。
“我回不去,”他说,“我也没法回去了。”
司轻问:“那你要怎么办?”
黎放道:“留在这儿。”
“感觉你留在这儿不开心。”司轻说。
“还好吧,是做这个的,还行。我在这儿还能看到你,不算太无聊。”
司轻有些稀奇:“怎么看?”
“你看过很像这种设定的魔幻小说吧?里面不都有这种桥段吗。神有面镜子,或者水晶球,或者一片水,一面冰墙,总之是个能照映出自己想看的东西来的东西,能透过那个看。”
“你的是什么?”
“一片黑死水。”
……好邪神。
黎放怕他误会多想,又赶紧说:“那个,我偷偷看你是我不对!但我保证我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你……你洗澡的时候我有关掉不看的!我……我那个……我错了。”
“……没事,我没在意。”
他想也知道黎放会在该避嫌的时候避嫌,这人自小就是个很有自觉的好少年。
而且,他觉得被黎放看没什么的。
司轻继续询问:“那……那个,跑了的那个那里也有吗?”
黎放:“有,但他不用,他对下面没兴趣,他说他死的毫无留恋,一直以来的愿望是世界毁灭。”
……我们在说同一个人吗!!
司轻迅速怀疑人生,希望世界毁灭这个愿望可和善神这个存在一点儿搭不上边!
“……是吗。”司轻说,“还真是很个性的人……不对不对,扯远了。我是说,你既然离不开这里,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黎放陷入了沉默。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他沉默了很久,嘴唇抿了又抿,眼神也几番沉沉落落。
“……当然是你回去。”黎放说,“还能怎么办呢。”
“但你喜欢我吧。”司轻说。
“…………”
黎放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司轻死死盯着他,一双眼睛冷静地闪着窥探的光芒。
他猜对了。
黎放眼眸飘忽,不敢和他直视,又默默将目光投向窗外。
他回答不上,或者不敢回答什么问题的时候,就会这样。
司轻叹了口气:“黎放,你听我说。说实话,我确实能当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但是你今天这个样子……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出来了,你自己都不能当昨天什么都没发生,我又能怎么办?你这个态度,我想翻篇都翻不了的。”
“说实在的,我是不太记得很多事情。这几天其实晚上能陆陆续续梦见一点跟你有关系的,但是还是不记得的事情更多。但我就算不记得,我也感觉得出来,我以前喜欢过你,现在恐怕也没变。我知道你也没变,我没证据,但我感觉得出来。”
“今天我们最好把事情摊开了说。黎放,我不管你是不是邪……那个,只要你不想在这里呆着,我就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你根本不喜欢这儿,你想跑的。”司轻说,“你羡慕他,你也想跑。”
还是没瞒过司轻。
黎放紧抿住嘴,终于收回目光,看向了他。
司轻的目光仍然冷静,带着能穿透一切的锐利。
不是黎放的错觉。在黎放是邪神这事儿被戳穿以后,司轻的性格发生了变化。
变得像一把剑。
黎放心道果然如此。
他也轻轻叹了口气,说:“别问了,司轻。”
“你别问了,接下来的事,你真的不能知道……会毁了你的。”
“我喜欢你也好,不……”
黎放很不合时宜地卡了一下壳。
他连否定这件事的话都说不出口。
黎放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把卡带的这一下敷衍了过去,接着说:
“总之,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在那位面前,真的什么都不算。我们什么都不算的……摆好自己的位置吧,别太把我当回事,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会死的。”
“等一切结束,我留在这里,你回去当你的魔术师,这就是定数。”
“人没有那么伟大。”
司轻沉默了。他总结了一下这番话,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被甩了。
司轻说不出话来了,他低下头,拿着筷子搅碗里的面,更加没食欲了。
司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神不宁,黎放也不说话。司轻这下更加坐立难安,没片刻便放下了筷子,说了句“好吧我先回去了”后,拿上外套离开了那里。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逃开的,是恨不得赶紧从黎放眼前消失的,是无地自容的。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能用积分兑换的物品早就上架了,出去一趟再回来,司轻才有空看上它们一眼。
这次上架的东西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架子上又上了一把匕首。
之前司轻给黎放买过一把匕首,但他站在架子前,总觉得该给自己也来一把。
即使他根本不会什么打斗,但就是目光移不开,心里头有股奇怪的直觉,莫名感觉要是不买这把匕首他就要倒大霉。
司轻最后把它买下来了。
这天中午的时候虞瑞雨来找他了,问他清元符怎么样。
她问:“想起来了没有?”
司轻把一张黄色符纸递给了她:“你的符早上掉色了。”
“……”
虞瑞雨默了,她把符接了过来,捏在手里左左右右看了一圈:“这不是掉色,八成是作用到一半被发现了,有人抹掉了符咒,让它失效了。你梦到了什么没有?”
“一些零零散散的,没什么大用。”司轻说。
他梦里的情景确实都可以用车祸来解释,黎放应该没对他说谎。
只是唯一奇怪的是为什么梦里会有民警对他说对不起,人死了,又为什么不能带他去看。如果当年是黎放出了车祸导致失联,司轻去警局报案,麻烦警察帮他找人的话,那尸体早就该火化入土了,怎么说得像刚发现一样?
但他后来又确实是去了路边的,路边会发生的事故,那也只有车祸。
虞瑞雨没发现他在暗暗思忖这些不对,自顾自嘟囔着骂了两句“靠了个北这锤子上帝”,把符纸收了起来。
“以后最好别说……刚刚那个了。”司轻说,“圣德芬跟我说,可能会被监听到。”
“也是哦。”虞瑞雨拍拍自己的嘴巴,“我以后注意点。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了?”
司轻:“嗯?什么怎么了,我很好啊。”
“是吗……我总觉得你有点奇怪。”
虞瑞雨绕着他走了一圈,摸着下巴道:“感觉你好像哪儿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