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了司轻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爱人是一头怪物。”
圣德芬回过头来看他,他没有笑意,眼里是一片大雪纷飞一般的寒凉与悲哀。
“你会怎样面对他?”
司轻在他的眼神里沉默了。
火在炉子里烧得噼咔作响,烧得这片长久的沉默渐渐灼痛难耐。
他是在说黎放的,司轻知道。
司轻也知道黎放死了,黎放恐怕……
司轻卡在了这儿。他不知道恐怕什么,但他知道这里面的隐情一定不好看,所以圣德芬才会这么问他。
司轻垂了垂眸,又抬起眼来,目光平静道:“像平常一样。”
圣德芬笑了一声。
“能做到就好了,”圣德芬说,“人类嘴上都能说得好听。”
这话说得有点令人火大,但他说的是事实。
司轻想,如果爱人真的变成了怪物,这世间恐怕真没几个人能毫不在意地像以前一样对待他。
圣德芬说完这些就不说了,他站起了身,送司轻回屋。
“我能说的真的只有这么多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是上帝的一部分,没办法说得太多。”
司轻说:“但你看起来不喜欢上帝。”
“我当然不喜欢,亲爱的,我不喜欢一切残害灵魂的人事物。”
这又是一句提示。
上帝不是个好东西。
“把它拿上吧,你回屋去吃。”
圣德芬把装着松饼的盘子塞给了司轻,在他脑袋上虎摸了一把,笑了起来,说:“你们真的很像。”
“谁?”
“你和黎放。”圣德芬说,“不过我一般不这么叫他。”
“你叫他什么?”
“不能说,你可以去问他。”
司轻:“……”
“不早了,睡吧。”圣德芬推了推他,开始赶客,“你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也不要想着从我这儿获得什么情报,我也已经把所有能说的都告诉你了。这一次能生还的神选者想必会更少,上帝的眼睛能随时随地监视每一个人。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死的话,就最好跟我保持距离。”
“当然,也不要和其他人过多谈论上帝的事情。你今天似乎和一位女神选者谈过,不过涉入不深,暂且没事,以后最好别谈了。”
“为什么?”
“上帝会看你的,孩子。如果你非要谈,就只得找好时间。晚上九点过后,上帝会检修你们每个人的永恒之眼——你们似乎叫它游戏系统。总而言之,上帝会看你们这一关下来的所作所为和心路历程,吸取其中的善恶作为自己的能量源。不过呢,这也仅限于你们回到伊甸园来的第一个晚上。”
司轻被他推着走到了楼梯口。
圣德芬笑意盈盈,但温柔之中确实是有坚定的,他确实不会再多说了。
司轻只好说:“行吧,晚安。”
“晚安,孩子。”圣德芬说,“虽然我是上帝的一部分,但无论如何,我都确实是你的大天使,是站在你这一边与你同在的大天使,请牢记这一点。”
司轻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圣德芬笑:“做个好梦。”
司轻说“好”,走上了楼。
圣德芬这次给的信息量实在过大,晚上又是会困的时候,实在不适合思考。司轻脑子昏昏涨涨的转不过弯来,端着松饼上了楼,心说算了,等明天一早去找虞瑞雨,挑点能说的跟她说说好了。
不过好像没什么能说的。
司轻打了个哈欠。
时间太晚了,他准备回房直接睡觉。
他往自己的房间走。
走到一半,他突然发现隔壁房间的门开了。开的不小,半个门都是被敞开的状态。
司轻一愣,抬头看门牌号。
是黎放的房间。
司轻停在了原地。
他走过去,讪讪敲了敲门。
他小声叫:“黎放?”
没有回应。
司轻又敲了两下门,仍然没有回应。
反正门也开着,司轻就大着胆子,把脑袋伸进去,看了眼里面。
有个长发男人站在屋子里的床前,整个人像是刚泡了血海回来一样浑身是血。鲜血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滴答滴答,他脱了身上的白衬衫,那件衬衫也被鲜血泡了个鲜红。
他垂着眸,紧皱着眉看着身上的这一切,目光满是厌烦和阴沉,戾气根本掩盖不住。
他的臂膀上有一个印记。
那印记是鲜血也掩盖不住的黑。那是一个倒过来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有一条缠绕的黑蛇。
司轻脑袋嗡的一声。
很没有来由的,一个想法猛然在他脑子里扎了根。
那是邪神的印记。
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对他无声地说,那是邪神的印记,那是邪神的标志。
司轻手上一抖,端着的盘子掉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一阵响。
男人在屋子里顿了几秒后,才延迟一样地反应了过来,忙转头看向门前,目光竟有几分惊恐。
他眼睛是红的,是和邪神一样的猩红,额间有一个和臂膀上一模一样的印记。
而他的面容,和黎放一模一样。
那是黎放。
*
作者有话要说:
圣德芬:松——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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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 伊甸园 ……邪神大人跟他说多睡会儿吧对身体好。
空气凝固了。
似乎是冲击大到让他难以相信眼前这一切, 黎放——现在或许该说邪神。邪神站在那里僵住了好久,像是忘了该怎么动弹。
司轻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脑子炸了,他试图把世界毁灭时邪神的威严恐怖的身影和他记忆里的黎放联系起来, 可这条线怎么都连不上, 于是眼前的人一会儿陌生一会儿熟悉, 司轻都不知道到底该把他当黎放还是当邪神。
他晕乎乎地想起了圣德芬。他想, 圣德芬说得对,不论怪不怪物,当爱人的身份真的不对劲的时候, 真的很难拿平常一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至少在第一时间, 真的他妈很难。
两人面对着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这种沉默且无所适从的时候,对方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司轻就眼瞅着黎放脸色越来越惊恐, 眼眸都在颤。接着他突然脸色一变,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抓起手边的衣服就往屋子里跑,也不管它早就被血浸透得满片鲜红, 慌乱无措地往身上套。
他声音撕裂地喊:“滚!!!”
司轻一怔,心头一痛,突然特别想顺着这句话赶紧跑。
他都没来得及抬脚, 黎放就又补了一句:“他妈的我叫你滚!别笑了!!!”
司轻可没笑。
司轻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他又听到黎放在里面歇斯底里地接着叫骂:“阿斯莫德!!我明天就杀了你!!!”
破案了。
真的不是叫他滚。
司轻站在原地迷茫了片刻,选择了留下。他回手关上门, 刚想开口叫黎放, 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不该尊称对方一句邪神大人。
感觉怎么叫都不合适, 司轻干脆闭了嘴, 走进了屋子里。
黎放在换衣服, 神色慌得扭曲,甚至手忙脚乱地穿不上。他骂了两句之后就不吭声了,只有呼吸粗重地在空气里沉沉浮浮。
他浑身的血已经被擦得乱七八糟,满身满脸的血痕,脚边有个沾满了血的毛巾,恐怕就是刚用它擦过血。
黎放已经从衣柜里随便掏出件衣服套到了身上,可身上的血没干,衣服套到身上又是满身的血迹。
他选的是件宽松白T,人在慌乱里往往没空顾什么衣品。
这就和邪神大人的神格格格不入,倒多了些黎放作为人的味道。
司轻突然心态平和了。
“黎放。”
他轻轻唤。
阿斯莫德似乎是走了,黎放有了反应。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捂住了有印记的胳膊,捂住额头,让身上的所有印记都不要出现在司轻的视线里。
他不敢转过头看司轻,他在浑身发抖,他害怕。
“你要去洗洗吗?”司轻指指卫生间,“我可以等等你。”
他的态度是令人意外的平静。
黎放终于转过了头,难以置信地把目光投向他。
黎放的目光犹然惊恐,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司轻一时间禁不住自我怀疑,是不是他就是圣德芬说的怪物。
*
黎放房间里的卫生间亮起了暖色的灯,水声从里面响了起来。
司轻收拾好了刚刚他进来时洒了一地的松饼。
圣德芬大概是真的很擅长做松饼。司轻捡起来时都能闻到烘焙的香味,水果的香气和蜂蜜的甜味一起沁人心脾,只可惜司轻现在没有心情去搭理它。
收拾好东西以后,司轻坐到床边,耐心等待黎放洗好出来。
刚刚那一幕简直令人心肺骤停,黎放想必是在里面冷静,也可能是在浇着热水逃避现实,总之洗得很慢很慢。时间过去将近一个来小时后,黎放才终于穿着一身浴袍,里面出来了。
他把自己裹得死紧,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步子都不敢迈太大。
“……司轻。”
黎放小声叫他,这一声很有小时候的社恐风范。
司轻回头看他。
黎放穿着身墨色的浴袍,头上盖了毛巾,挡得眉眼一片晦暗难明,也把额间的印记挡得严严实实。
他抱着双臂,紧紧捂着胳膊上有印记的那个地方,尽可能地缩着身子,楚楚可怜。
他的长发还湿着,垂在肩上,一直长到腰间。
“头发留得好长啊。”司轻说,“坐过来?还是我们换个地方?”
“……这儿就行了。”
黎放嘟囔了句,抱着双臂坐了过去。
他紧张得不行,后背绷得笔直。
“你真的学坏了,”司轻说,“你骗我,你还跟我说你不是邪神。”
“……不是故意的。”q管:1.0.2.7.0.8.3.9.4.7
他嘟囔着说,语气还挺委屈。
“瞒着人还能不是故意的吗?”
黎放不吭声了,耸起肩膀把自己缩了起来,头也低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司轻问他,“虞瑞雨跟我说……你是个死人,所以你真的没命了?”
黎放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什么时候?”
“好久以前了,就……小时候。”黎放说,“转学之后不久……出的车祸。然后就被拉进来了,再然后……就玩游戏,通关之后……就成这个样子了。”
话说得真够轻描淡写的。
司轻问:“我小时候知道你死了吗?”
“你知道……大概吧。我也不确定,那时候应该已经断联了。”
“所以,你的神力并不是轮回。你是真的通关过,所以才那么熟练,是不是?”
“……嗯。”
司轻想了想自己之前所有的梦,心道黎放的能力多半是复生了。
两人沉默了下来。
司轻一时间不知道该再问点什么才好了,黎放也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毛巾盖在他头上,司轻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并不想多说。
司轻问:“头发怎么突然长了?”
“……被搞了。”黎放声音发闷,“恶魔跟大天使不一样,天天折腾人,阿斯莫德泼了我一身血……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一下子就出原形了。”
原来如此。
司轻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不愿出去,以及为什么一出去就耳背了。
大天使圣德芬在楼下,那恶魔肯定也一样。黎放一出去就会被缠上,那些恶魔八成会跟在他后面搞他,背后灵一样缠在他身后吓唬他。
连泼血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
也难怪黎放不愿意出去。要是知道下面有恶魔等着,司轻也宁可死在房间里。
只是……居然会被恶魔耍得团团转,这邪神当得也太没尊严了。
再一联系圣德芬说的话,司轻感觉出了所谓“上帝”这个东西的更多不对。
“那个……我是准备出门找你去的。”
黎放突然说。
他微微抬起头来,司轻能些微瞥见一点他血海似的眼睛。那其中可并没有配得上这双血眸的杀气腾腾,反倒尽是不安与难过,他似乎有想哭的冲动。
“……没想到他站在门口。”黎放说,“我那个……我,我就是……”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气音断断续续地连不成一个字。他很紧张,呼吸都不稳,声音在伊甸园柔和的空气里格格不入地起起伏伏,像要溺水而亡。
但司轻却觉得他这样才是好久不见,他这样才像他记忆里的黎放。
“……我就是,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当今天晚上,什么都没看见?”
司轻默然。
黎放又低下了头去,司轻又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黎放紧紧扣着有印记的那边胳膊,用力得像恨不得把那块皮肉从身上抠下去。那只手苍白如纸,骨节分明,比他白天是个人的时候缺了好多血色,真的是个死人。
伊甸园的月亮格外寒凉地照在他身上。
司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住他罩在头上的毛巾,掀盖头一样把它掀开了。
黎放措手不及,刚要抬手去捂住额头,司轻就拽住他一边领子,把他往自己这边硬拽过来了些,倾身过去。
他吻了上去。
他手按着黎放的后颈,感觉到了彻骨的凉。
这一次,他没有温度。
黎放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不过好在这吻也没持续过长时间,司轻只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了一下,没过数秒就离开了。
黎放变回邪神之后身上就凉得诡异,跟块冰一样冷,唇上也没有温度。
司轻抿了一下嘴,伸手轻抚他的脸,又撩开他的头发,看到了他额间的印记。
“挺好看的,很帅,我都想拍下来出去纹个同款了。”他轻轻摸着它说,“没事,别担心,长头发挺好看。这眼睛也好看,像宝石,你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