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几乎没有间断过向溯影珠中供给灵力,它的反应却依旧微弱。
尽管有灵力波动,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浮出影像的迹象。
“小疏,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
他无声地叹息着,忽然感受到胸口悬着的玉佩传来阵阵灼热。
按照储月熹的嘱咐,这枚玉佩唯有贴身佩戴,才能充分发挥掩盖秘钥精华气息的作用。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枚玉佩总会给他带来异样的感受。
在他思念蔺楚疏不能自拔,又或是因为不堪的真相痛苦难耐,辗转反侧时,它似乎总能产生某种特殊的感应。
他无法具体加以形容,但这总会给他带来一种,蔺楚疏从未远离的错觉。
心虚纷乱,他抿了抿唇,不再继续胡思乱想,而是掀帘望向窗外。
外边的雾气越发浓郁,而破风辇行驶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再往前,就是真无之地的范围了。”
秋声缈放开了控制行车方向的阀门,
“储坊主为这驾破风辇施加的符咒,只足够让我们到达真无之地附近,继续往前的话,就会被灵域的风暴撕碎。”
“我们这便下车瞧瞧看吧。”
周长明朝众人点点头,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辇。
雾气遮掩下的能见度实在是低得可怕,因此下车前他便多存了个心眼。
一条灵力铸成的锁链串联在众人手心,确保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能找准彼此的方位。
但意想不到的变化还是发生了。
刚刚走下马车,他便没留神吸入了一缕雾气,清明的意识顿时一阵晕眩。
流沙的雾气……怎会有毒?
周长明心中大叫不好。
他正想提醒身后几人,眩晕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耳中充斥着杂乱的声响,似乎是谁在呼喊着什么,又仿佛是昏迷前的幻象。
很快,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与周长明的状况没什么差异,跟随在他身后下车的三人,同样不慎被雾气所擒,纷纷陷入了短暂的昏晕。
他们之中秋声缈修为较高,率先清醒了过来。
身子微动,他睁开疲惫的眼,只见自己身处在一片雾蒙蒙的石滩上。
身下是潮湿坚硬的石地,附近分布着不少浅坑,坑中盈着水,呈现出独特的淡绯色。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腕,这才发现掌心发沉,正被人紧紧握着。
牢牢牵着他的,不是姜玉琢,却又是谁?
“阿……阿琢,”秋声缈不知怎的有些羞赧起来,急忙推搡着他的肩,“快醒醒!”
姜玉琢本就中毒不深,在秋声缈大力的摇晃下,很快便苏醒过来。
“师哥,咱们这是在哪?”
他揉了揉眼,却没有松开秋声缈手的意思。
“我怎么知道。”
秋声缈没好气地想甩开他的手,奈何对方却像黏皮糖似的,横竖抛之不去。
“师哥还是莫要松开我的手。”
姜玉琢面容肃然,看上去极为认真,
“方才我们握着周公子的灵力锁链都能失散,此处情形难测,若是你我分开,想必会陷于被动。”
话是这么说,秋声缈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但自家师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他心底也门儿清,索性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
“此处有很强烈的灵气存在。”
姜玉琢眉宇紧蹙,“这石滩恐怕有古怪,师哥前行时千万小心,切莫触碰到其他事物……”
但他话音未落,秋声缈便脚底一滑,不慎踏进了身旁的一处水坑里。
淡粉的水转眼间化为一蓬雾气,覆盖了他的下半截身躯。
“师哥!”
姜玉琢脸色陡变,急忙拉住他往上拽,奈何秋声缈脚底忽然仿佛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后者本人倒没感觉到多少痛苦,只是觉得被雾气覆盖的双腿一阵酸软,绵绵地提不起劲。
“唔……”意识一阵晕眩,秋声缈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等到眼前的景物再次变得清晰,他惊觉自己竟然躺在姜玉琢怀抱之中。
“师哥,你别乱动……”不知为何,姜玉琢的脸色显得十分古怪。
“怎么了?”秋声缈不解,循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
当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脸色甚至比姜玉琢更加糟糕。
只见他下摆的衣衫已经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残留的衣摆之下,不再是属于人族的双腿,而是……一条轻轻晃动的鱼尾。
怎么……怎么会这样?
秋声缈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却只引得尾巴一阵毫无方向的乱拍。
“师哥,别慌,有我在,没事的。”
姜玉琢将他紧紧抱住,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秋声缈老脸一红,他其实并没有慌张到六神无主的地步,只是骤然面临这样的状况,多少有些不适应。
进入真无之地这种灵气充沛的地方,发生什么突变都不算稀奇。
他早已有所预判,只是没想到这件事会首先发生在自己身上,还展开得如此离谱。
“阿琢,你扶着我,让我用内视看看双腿的状况。”
这条鱼尾实在难以掌控,他挣扎半晌竟然坐不起来。
倘若内视之下经脉并无异状,则说明自己所中的只是幻象类的术法,并不会有什么大碍。
“好的……师哥。”
此刻姜玉琢的手却有些不知该往哪搁。
作者有话要说: 副cp开始进展啦~希望我明天加班能少一点,太难了……
第68章 为君无所惧
某种难言的情愫从心底缓缓萌芽。
姜玉琢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感觉自己脸颊烫得可怕。
而秋声缈此时也并不好受。
幻化成鱼尾的双腿,感知能力比以往强了不知百倍千倍。
更何况蔽体的下摆早就荡然无存,被姜玉琢温热的掌心捂着, 灼热的温度几乎一路浩浩荡荡地烧进了心坎里。
让他放开手?
可这似乎是自己要求的。
秋声缈简直要哭出声来, 他懊恼地动了动, 想要摆脱眼前的局面,却被姜玉琢一把扣进怀里。
“师哥……别动。”
小师弟的嗓音嘶哑得过分。
秋声缈瞬间就从中听出了巨大的危机, 他喉结微动,唯恐生出什么事端,立刻不敢妄动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身后,姜玉琢眼眸猩红, 气息粗重。
艰难地咬牙隐忍,才将呼之欲出的冲动强自按捺。
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他还能够自控,可此刻不知怎的, 在面对幻化出鱼尾的秋声缈时,满腔炽热的情绪根本无法控制。
他不能, 至少不能在这里……
姜玉琢闭了闭眼,忽地唤出储物囊, 抽出两件宽大的外袍来。
秋声缈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蛋卷一般揉吧揉吧裹了起来。
变成一只巨大的蚕茧,动弹不得地躺在姜玉琢怀里。
\"你……\"
他的脸瞬间红透, 也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羞窘。
"咳咳,"姜玉琢清了清嗓子, 微微别开脸,
"这样方便行动,我们这便去找长明和车师姐吧。"
……
流沙覆盖之下, 地形瞬息万变。
等到周长明缓缓清醒过来,身边的景色已经全然陌生,唯一没变的就是缭绕不休的薄雾。
"小疏……"呼唤着那个名字,周长明忍不住深深吸口气,咬紧了唇。
他真的很害怕。
其实自从知道游戏的真相开始,他就一直处于某种混乱的状态中。
没人能够理解他,甚至唯一知道真相的父亲,也在匆匆一面之后,就彻底消失不见。
诚然,救回蔺楚疏是他如今仅有的精神支撑。
然而一旦想到再次重逢便是永久分别,他的心就抽痛得恨不能死去。
心跳激越,胸口的玉佩似有感应,发出微弱的灼烧感。
"你也感觉到了么?"周长明手指摩挲着玉石光滑的表面,黛眉浅浅蹙起。
身边的氛围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缭绕的雾气依旧轻柔飘渺,四周的灵力流向却已经完全改变。
天际甚至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像极了他曾经经历过的渡劫雷云。
而也就是在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喊。
\"义父,不要!\"
这个声音的来源是……
周长明惊骇不已,猝然回头。
只见身后不远处,白衣如雪的少年匍匐在地,正艰难地朝着自己的方向伸出手。
"……小疏?!"
少年姿态的蔺楚疏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眼前。
与此同时,周长明也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已经动弹不得。
他艰难地俯视全身,发现自己的服装早已变化,不再是一袭红衣,而是一身猎户短褐。
这也说明,眼下的他并不是他自己,而是杨峤。
虽然周长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目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幻象,但那种濒临生死边缘的恐惧,却是做不了假的。
这是他曾经最害怕的事物。
"义父,求求你,别管我,你快走啊!!!"
少年依然在身后拼命地呼喊,泪水沿着眼角疯狂漫流,与尘灰和血渍混合在一处。
周长明深吸口气,再望向蔺楚疏的时候,已是满眼柔情。
不论改变成何种模样,不论是哪个阶段,眼前这个人,就是他放在心尖上,疼惜进骨子里的爱侣。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己不知多久以前就中了这剂名为\"蔺楚疏\"的鸩毒,无药可救,亦无从痊愈。
"小疏,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再回到你身边。"
与以往不同的称呼让少年一怔,但那人眼中的情绪比起以往,却更加明亮而炽烈。
仿佛冲破了茧壳的蝴蝶,绽放出无与伦比的耀眼美丽。
幻境之中当然不存在\"系统\",也就是说,每一道劫雷,周长明都必须在五感俱全的前提下承受。
"时空裂隙虽然危险,但我相信,你一定能逃出去。"
雷电入体,带来极致的麻痒与刺痛,脏腑几乎是瞬间就受到了震伤,周长明忍不住呛出一口鲜血。
但他的声线却依旧温和。
按照原本的发展,后续自己对蔺楚疏说的,大概是勉励他努力修炼,不要辜负自己的期待云云。
可如今他明了了一切真相,便不愿再将这些残忍的斧钺,一道道斩落在少年荏弱的脊背上。
“我不求你未来修为如何,是否臻至大乘……只愿你活得潇洒自在,百岁无忧。”
“而且,”他又喷出一口血,脸色霜白,神情却依旧坚定,
“你要相信,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回到你身边,与你一同面对。”
“这是,我周长明对你的承诺。”
余下的字眼被雷声风声吞没,再也听不真切。
少年蔺楚疏眨了眨眼,眸底闪过迷惘。
他不过是幻象中,由周长明的记忆凝结而成的实体。
遵守着自己对世界的认知,他根本不知义父口中的"周长明"为何物。
但下一刻,一抹流光骤然从周长明的胸口逸出。
光束闪电般没入蔺楚疏的眉心。
那双墨黑瞳仁里的迷惘之色瞬间消散无踪。
少年匍匐的脊背骤然挺直,广袖无风自动,一柄通体冰蓝的长剑骤然出现在掌握之中。
竟是原本应该在几十年后才出现的浊浪剑。
澎湃的灵气如水银泻地,通过剑诀,凝练成强劲的杀招,正面迎上了从天而降的道道劫雷。
与此同时,他身姿如燕,飞掠而出。
接连不断的雷击已经让周长明的身体和精神都濒临了极限。
没有调节五感的机制,他是真正以自己的□□身躯,来生生经受发自位面的恐怖惩罚。
违背位面法则侵害因核,自然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意识渐渐模糊,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周长明用尽全力地睁开眼,试图在重重的黑影之中,寻找属于少年的那一抹素白。
即使是幻象,他也想再看蔺楚疏一眼。
力气一丝丝从周身百骸抽离,他实在支撑不住,缓缓向后栽倒。
而也就在此时,一只手臂忽然有力地搂住了他的腰身。
跌入的怀抱充盈着熟悉的乌木冷香,头脑疼得麻木无法思考,对这股气息的眷恋和熟悉却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是你……咳咳……小疏,你回来了?"
眼前的景物花花绿绿扭曲成片,周长明什么也瞧不清,徒劳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握不住。
"我在,长明,我在。"
蔺楚疏牢牢抱着怀中的人,将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他在储月熹的帮助下,将魂体寄居在玉佩中,随着周长明一同来到了真无之地。
在幻境之中,所存在的一切都是虚无的灵力。
他因此能借助精神力,暂时附身在少年状态的"蔺楚疏"体内。
眼前这个人虽然顶着杨峤的外貌,内里盛装的灵魂,却属于那个痛苦迷惘的红衣蜃魅。
或许自己对他的薄情曾经有怨,但得知真相后,只觉得命运操弄,天意无情。
周长明又做错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