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但想到此处,蔺楚疏又不免有些犹疑。
钟思远究竟向那人许诺了什么?
乃至他即使身居高位,位尊权重,也依然会抗不住诱惑?
……
默琴海,星屿岛。
穹芜殿内,众人皆屏气噤声,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首座上,岑禹洲身着一袭绣金长袍,苍白的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阴翳。
紧急组建的长老会,显然难以处理眼前的乱局。
他在被阁内人事轮换和魔心石之祸耗住精力的同时,自然难以确定蔺楚疏的生死。
但这恰恰是“天命”不断催促的要求。
倘若他来不及给出那人想要的答复或许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如过眼烟云,不复存在。
他手指痉挛似的蜷起,指节泛起僵硬的青白。
“夏侯长老留下,其余人听命,今日之内,若不能彻底落实朝露试的后续补偿事宜,你们也不必再出现在本尊眼前了。”
“谨遵阁主谕命!”
如今的长老会除了夏侯鲲,尽是从墨刑司之外拔擢的新秀,都被吓得两股战战,忙不迭退了出去。
“岑……阁主。”
夏侯鲲的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前几日你告诉我,将在三界全面投放魔心石的计划,可并非戏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在走向美好的未来~
第71章 世事难遂愿
“我岑禹洲向来言出必行, 夏侯兄与我共事几十年,难道还不了解我的秉性?”
在没有旁人在场时,岑禹洲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往昔的风采。
夏侯鲲却摇了摇头。
他对自己认知明确, 囿于过于刚劲的灵力修炼方式, 自己确实胸无城府, 加之对殷想容爱而不得,立场自然而然地倒向了岑禹洲一边。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是非不分, 一味追随的粗鄙之人。
“以往你我一心,与蔺楚疏多有龃龉,但总体是为了朝音阁的发展和修真界的安宁,我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
“向三界投放魔心石这件事,委实过分了。”
“《烬渊之盟》好不容易为三界修来了暂时的和平,朝音阁倘若要颁布涉及其他两界利益的决策, 必须经过覆穹宫和归墟的同意。”
“夏侯兄此言何意?”
岑禹洲眸光一厉。
“魔心石能够极大程度地强健各族的体魄,倘若被感染后不加以对抗, 而是因势利导,化为己用, 本就能比以往更强大。”
眼见他越说越是离谱,夏侯鲲眉心抽搐,忍不住出言制止:
“难道你忘了朝露试和鬼市的悲剧?”
“被感染的魔族和人族, 都无一例外迅速丧失神智,乃至死亡,又何来增强体魄之说?”
“那是他们不得其法, 不懂其要!”
岑禹洲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若只堵不疏,就算是灵丹妙药也会让人承受不住,更遑论是魔心石这种极为强力的补益了。”
“倘若一味畏惧, 三界只会裹足不前,唯有顺应天命,才是唯一的出路!”
天命……夏侯鲲默默咀嚼着这个词。
早先他听到岑禹洲提起,还觉得或许是一种象征,现在看来,这反而更像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所谓天命,究竟是某种事物,还是某个人?
岑禹洲的阅历不可谓不丰富,为何会对它如此深信不疑?
眼前这个人的执念疯狂,让他心底不禁惴惴。
他深知自己在智谋计策方面根本不是岑禹洲的对手,假如一味劝阻,对方不仅听不进去,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倒不如先顺着他的逻辑捋,设法弄清这“天命”究竟是何物。
“岑兄,如今朝音阁已经在你我掌控之中,不知时机是否已经成熟,你能否向我示明,天命是何等存在?”
夏侯鲲的神情显得极为真诚。
岑禹洲凝视了他一阵,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这才微微松口:
“让你得见天命真颜,也并非不能答允,但我得先请示过天命,再做决定。”
夏侯鲲不置可否,但注视着他华服之下越发憔悴的身影,心头不免泛起丝丝酸涩。
相较于长老会的其他三人,岑禹洲的进阶之路,称得上极为坎坷。
在进入朝音阁之前,他并未在任何一家阁外门派潜心修行,只是辗转于各路散修之间,所学极为驳杂。
朝露试成为了他崭露头角的投名状,也沦为了他备受奚落嘲讽的耻辱柱。
当年他能胜出,并非全凭自身的实力,而是靠着变幻莫测的术法,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但长此以往,这便成为了他修行路上的绊脚石。
尽管他付出的努力并不比他人少,修为的进益却极为有限,堪堪进阶到渡劫初期,已经耗去了近二百年的光阴。
这个年龄即使放在修仙之人中,也不算年轻了。
换言之,随着岑禹洲修为进益的进一步放缓,他极有可能等不到实力达到飞升大乘的层次,便会寿数已尽。
这对修士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想必当初衣烬斓在拔擢人才时,也有类似的考虑。
因此即使岑禹洲拼命争取,他依旧将最有可能竞争阁主之位的墨刑司首给了蔺楚疏。
而负责筹备辑录的玉坤司,充其量便是后勤保障,放之于阁主角逐,是半点好处也讨不到的。
故此,岑禹洲对蔺楚疏所怀的恶意,甚至比身为情敌的夏侯鲲更为强烈。
又或者说,这不仅仅是针对蔺楚疏的嫉恨。
与其说他是痛恨着某个人,不如说他是憎厌着这个位面,憎厌着不尽如人意的自身。
夏侯鲲的视线落在岑禹洲那只空荡荡的衣袖上。
被远高于自身修为的渡劫雷云击中,那处伤口造成的伤害,远非折去一条手臂那么简单。
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个人忍耐锥心的痛苦。
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天命”的指示执行下去呢?
……
外界的疾风骤雨,于周长明而言,仿佛都被隔绝在了一重纱幕之外。
弥漫全身的是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以及对于未知的恐惧。
一想到苏醒之后,或许就要面对自己无法承受的结局,眼前的黑暗对他来说,就几乎与避风港没什么差别。
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抹清明牵引着他。
尽管百般不愿,他还是悠悠醒转。
视野中的光线很是明媚,他缓缓睁眼,一点点适应身周的光亮。
紧接着,在视野近在咫尺之处。
看见了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变成了短小的阿狸QwQ
实在是太累了呜呜呜呜
第72章 魂梦与卿同
“……小疏?”
绵绵软软的声线, 带着些微的鼻音和不可置信的惊喜。
回应周长明的是蔺楚疏坚实的怀抱。
身躯紧贴,中无缝隙,久违的热度让眼泪瞬间从周长明的脸颊潸然滑落。
天知道他眷恋这个怀抱眷恋了多久。
又是怎样的摧心绝望, 痛苦不堪。
不对……世界树灵告诉过他, 他不能离蔺楚疏太近, 否则……
似乎预判到了他的挣扎,蔺楚疏反手将人紧紧扣在怀里, 不让他有脱身的机会。
“你疯了,快放开我!”
虽然恶声恶气地说着话,嗓音却没有半分威胁的狠厉。
“你别胡思乱想。”
蔺楚疏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可是因核化身, 区区时空之力,又能奈我何?”
他松开怀抱,与周长明正面相对。
后者这才注意到他眼角凭空多出了一滴泪痣, 腥红的颜色极为熟悉。
“这是……”
周长明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果然发现那种灼热的感受已经消失不见。
“你是将秘钥精华的力量化为己有了?”
细白手指摩挲着蔺楚疏眼角的泪痣, 极其鲜艳的颜色点缀在清冷俊朗的面容上,让人不禁血脉贲张。
“所谓秘钥精华, 其实就是逸散在宙海中的时空之力,我以因核宿主的身份,将它们纳入这个位面中, 自然就不会产生伤害。”
感受着他动作里的温柔和细腻,蔺楚疏的眸色也越来越深。
偏偏周长明丝毫没有自己正在煽风点火的自觉。
确定了时空之力不会伤及蔺楚疏,他又操心起对方被雷劫重创的身体来:
“那你在天劫受的伤都恢复了?看上去倒是没什么皮外伤留下, 那脏腑呢,修为呢?”
“都好了的。”
蔺楚疏捉住他不安分游走的两只腕子:
“你再这般不知收敛,可别怨我不客气了。”
过往他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轻松撩拨的话, 周长明眨了眨眼,久违地生出了些逗弄他的心思。
“我便是胡作非为了,你待如何?”
他微微扬起下颌,唇瓣殷红润泽。
属于蜃魅的甜香在室内隐隐弥散。
蔺楚疏没有再多言,只是低下了头。
清凉湿润的触感先停留在嘴唇,接着是喉结,锁骨。
触及肌肤的是玉石质地的微凉,却如同火种落入沸油,刹那间星火燎原。
周长明轻轻咬住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褥。
鼻端充盈着熟悉入骨的乌木冷香,渐渐地,这股气息不止缭绕在身侧,而是伴着火热的力度,潜行到了灵魂深处。
每一次触碰,都带着缱绻的缠绵,和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
他们都等待了太久,也太害怕失去彼此。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周长明彻底没了力气,软绵绵地趴在蔺楚疏前襟,如同吃饱喝足了的,懒洋洋的小猫。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有些发愁,毕竟殷想容留下的溯影珠还未恢复。
即使蔺楚疏向大家亮明自己因核宿主的身份,也无法洗脱杀害衣烬斓的嫌疑。
“此事储坊主已经调查过了,你们迟迟无法唤醒溯影珠的原因,便是因为没有原主的气息存在。”
说到此处,他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暗。
那时他自身难保,确实也没能顾及殷想容太多。
倘若他能早些留意到她体内的毒素已经扩散,或许最终也不至于……
“不,小疏,这不能怨你。”
周长明见不得他伤心自责,捧着他的脸颊,用前额轻轻抵上:
“若连你都觉得自责,那我简直要被愧疚杀死了。”
在时空通道中,殷想容用自己的性命,护了他们四人周全。
纵然那时事态已经称得上覆水难收,时至今日,他却依然很难从那种绝望的无力感中走出。
“小疏,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拖累你们很多。”
他凝视着蔺楚疏润黑的眼眸,
“就算我炼化了前几个身份的灵力,却空有一身修为无从使用,甚至身为蜃魅,与生俱来的能力还招来了本不应有的烦扰。”
蔺楚疏当然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顿时忍不住叹了口气,将人抱得更紧些。
“别这么说,那时我也有错,”他亲了亲周长明的鬓角,
“我总觉得你接近我别有目的,总觉得自己在你心中无足轻重,你随时会离我而去。”
“患得患失之下,我的心魔便开始失控。”
“对你经年累月的执念,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该为此觉得愧疚,也不应该囿于责任,强迫自己留在我身边。”
“长明,我再认真地问你一次,你想回到自己的位面吗?”
身为因核之主,他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尽管所有的误会都已经解除。
但他依然不希望周长明做出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选择。
周长明摇了摇头。
他本就是游荡在这个世界的一抹幽魂,被人抹去了记忆与过往,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愿意停泊的港湾。
这个人,铸就了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若能与他一同谱写接下来的人生,对于自己来说,才是当下最幸福的选择吧。
“小疏,请你相信我。”
“我决定留下来,全然是自己的选择,并非受迫,或者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能和你厮守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桃花眼中盈满的爱意,灼灼燃烧如同烈焰。
这一刹那,蔺楚疏心底所有的黑暗都被照亮。
漫漫长夜终于被天际那抹鱼肚白所覆盖,金乌跃起,朝阳将至。
再也没有其他幸事,抵得过眼前人便是心上人了吧。
两人的气息转眼间又深深交融在一处。
与此同时,房门却不适时地传来一阵吱嘎声。
门口探进来秋声缈毛茸茸的脑袋:
“师尊你醒了?长明也……”
此时距离他们从真无之地回到鸣玉坊,不过才一日光景。
众人历经艰险,都已经精疲力尽,为蔺楚疏用药的任务,就落到了储月熹头上。
当然,他们并没有忘记将星阙的话转告给他。
那双流眄多姿的幽紫眼眸中,第一次生出了些许迷惘的意味。
原来离开真无之地的代价,就是失去所有的记忆和过往。
他只记得要保护因核不至衰亡,却忘了曾经有一人与自己相伴而生,共同经历过无数个日升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