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旁人如何看待,你用浊浪剑刺伤阁主致死,已是不争的事实。”
岑禹洲下颌倨傲地高高扬起,
“来人,将墨刑司首蔺楚疏给我拿下,押送朝音阁天牢等候发落!”
事态的急转直下,让在场众人都感到猝不及防。
分明上一刻还是万众瞩目的阁主继承者,转眼就变成了剑尖染血的杀人凶手,天堂地狱便在一念之差,着实是让人无法接受。
殿外前来赴宴的宾客也面面相觑。
毕竟衣烬斓早年也是威震八方的修真奇才,如今竟然被自己一手栽培的后辈暗算,委实令人唏嘘。
而蔺楚疏的行为也足够教人匪夷所思。
分明阁主之位已经唾手可得,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提早杀死衣烬斓?
难不成是被那人察觉了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各种版本的猜测越发纷乱,身边的弟子也被蔺楚疏的威势所摄不敢上前。
岑禹洲冷哼一声,蓦地嘲讽道:
“蔺楚疏你这般着急,莫非是为了玄光宝鉴中,无故出现魔心石一事?”
“诸位或许还不清楚,”
他笑着继续添柴加火,
“前段时日朝露试中爆发魔心石之祸,异变发生的源头,便是这位蔺司守一手建立的幻境。”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蔺楚疏眸中闪过一丝明悟。
断裂的残片终于被串联,模糊的网络逐渐变得清晰,他缓缓启唇:“原来是你……”
但话音未落,便被一声隆隆巨响所淹没。
只是刹那,所有的窗棂便被洞开,呼啸的狂风从每一处空隙疯狂涌入,仿佛要将屋顶都掀翻。
而窗外的天幕,也不知何时沉沉地暗了下来。
云层中翻卷着浓稠的黢黑,不时有青红两色交织的电光接连闪过。
“这是……渡劫雷云?!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慌乱的氛围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从云端倾斜而下的庞大威压,压制得众人几乎动弹不得。
修为稍弱者,甚至直接口鼻溢血,瘫软在地。
岑禹洲和夏侯鲲已是渡劫初期的修为,面对这团劫云,依旧感到力不从心。
尽管蔺楚疏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他们也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凛冽的电光映照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益发显得他眉眼秾丽,清冷而妖冶。
丹田处仿佛烧着了火,灼热的灵流在近乎枯竭的经脉中狂涌,连每次呼吸,都变成了翻生到死的痛苦折磨。
他紧咬着牙,托着衣烬斓的后颈,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放在地面上。
随后他卷起衣袖,细致地拭去那人嘴角的血渍。
“阁主,恕楚疏无能,没办法送您最后一程了。”
身后传来或惊诧或震怒的目光,他一概视若无睹,自顾自后退几步,双膝跪地,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九个响头。
这一跪,九磕,是为了谢衣烬斓的照拂关怀之恩,也是忏悔自己的疏忽不察。
倘若他能发现得再早些,应对得再及时些,眼前的惨剧也许并不会发生。
而下一刻,他便要走向属于自己的结局。
再次抬起头时,瓷白光洁的前额已经微微见了红。
蔺楚疏缓缓起身,视线越过人群,落在远处的殷想容等人身上。
如同冰雪中一株料峭红梅,哀绝艳绝,却转瞬间便要被砭骨的寒风折去。
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又被滚滚的雷声隐去。
黑红交织的长袍在身后绵延,拖曳出血火交织的阿鼻地狱,他一步步走向劫云,没有迟疑,也没有恐惧。
原本四处蔓延的惊雷立刻以他的身躯为中心聚拢,在半空之中化为一条长逾百米的庞大巨龙。
细密的电光萦绕在龙吻周围,磅礴的灵力翻卷生波,忽地剧烈震颤,倾泻而下。
长身玉立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殿外,如同滔天巨浪前那块坚定不移的礁石,任由惊涛拍岸,他自岿然不动。
汹涌的灵流呼啸着侵入蔺楚疏的周身百骸。
他身上的衣袍几乎是瞬间变被点燃,炽烈的火舌席卷上他的身体,色泽青红的火焰凶厉如鬼爪,势要将他消融在其中。
鲜血小蛇般从他七窍之中涌出,但因为血脉早已残损,只在肌肤上留下了浅淡的红痕。
短短刹那,蔺楚疏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拆散再拼合了无数次。
光明一丝丝从视野中褪去,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超然的境界之中。
翻涌不休的丹田气海里,一枚内丹正焕发着耀眼的光华。
精细的纹理逐渐从它的边缘延伸而出,原本浑圆的形态,逐渐向六瓣雪花的形状靠拢。
他感到气力正在被一缕缕剥离身体,体内的经脉在崩解破碎,疼痛的刺.激却在逐步消弭。
仿若神魂和躯壳已被悄然分离,成为两个独立的存在。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在意识彻底沉于虚无之前,他忽然瞥见——
黑暗尽头,熟悉的容颜。
那张艳醴的面孔饱含着焦急与痛苦,还有覆水难收的、歇斯底里的绝望:
“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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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进入下一卷:吾谁与归,我大概得好好酝酿酝酿~
今天加更的我是不是很勤奋!!想要得到小天使的抱抱QwQ评论又双叒叕没了呜呜呜……
第57章 别时已茫茫
时间回到几刻之前。
朝音阁结界外, 一名红衣男子正尝试着开解入口处的禁制。
值守的弟子发现了他,只见眼前这个人面容苍白,鬓发凌乱, 眼底的青黑显得极为疲惫。
凑近查看才认出, 此人是之前陪伴在墨刑司首身边的那位灵仆。
“今日是蔺司首继任阁主的大典, 你为何身在结界之外?”
弟子疑惑不已。
周长明被他问得一时语塞。
他一路不敢停歇,唯恐自己比天劫慢上哪怕半分, 因此也就没留意朝音阁的相关音讯。
今日……便是他成为阁主的大喜之日么?
心底微微抽痛,他只恨自己太冲动太愚蠢,竟错过了这么多。
好在天劫未至,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我奉蔺司首之命, 前往凡世运送慰问物资,朝露试中出现了不少死伤,想必你也知情。”
他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听上去还算是合理,值守弟子迟疑了片刻, 还是为他解开了禁制。
原本这护岛结界他并没有权限开启,但今日有大量宾客到来, 长老会因此授权给他们师兄弟几人,负责迎接嘉宾进入。
“你脚程可得快些,前来赴宴的嘉宾都进场好久了。”
弟子嘀咕道, “再怎么说蔺司首也是你的灵主,如此重要的时刻你都险些错过,真教人匪夷所思。”
“抱歉……”
这句话牵动着心中的沉疴, 周长明神情一恸,眼眶顿时有些发红。
自己缺席的重要时刻,又何止这一回呢?
除了三次天劫以身相代, 自己为蔺楚疏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但好在一切还来得及……虽然自己醒悟得晚了些,天劫还尚未降临。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会陪在蔺楚疏身边,与他一起面对。
纵然是倾尽所有,纵然是被拒绝……被厌弃。
他拜别值守弟子,踏上霜昀古剑,朝穹芜殿所在的方位飞掠而去。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叫,血脉贲张,心跳如鼓,扑面而来的劲风刮得脸生疼,他都毫不在意。
满心满眼,都只有要再次见到那个人的无上欢喜。
然而没过多久,他前进的速度便突然一滞。
某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倾泻而来,四面八方都传来极强的阻力,周长明感觉到自己仿佛陷入了沼泽中,寸步难行。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忽然……
心底似有感应,他僵硬地仰起头。
头顶的天幕,不知何时已经沉沉暗了下来。
密匝的青红电光在上方盘旋交织,厚重沉闷的雷声滚滚,云青青兮,预兆着天劫降临。
进阶大乘的恐怖威压,根本不是他这个元婴修士所能承受的。
悬在半空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扑通一声坠落在地。
周长明挣扎着想要撑起身,身体却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连霜昀古剑都无法操控,直接化为一道流光,钻回了他的识海中。
怎么会,他分明计算好了劫云移动的速度,路上也没有任何耽搁,按说应该不至于如此……
难道,因为历劫对象是蔺楚疏,天劫也会产生相应的变化?
例如越是靠近他的所在,劫云的运行速度便会越快?
周长明的心脏重重坠了下去。
他不能……绝不能继续耽搁下去!
既然无法御剑飞行也站不起来,那么自己就算是爬,也一定要赶到蔺楚疏的身边。
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周长明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上山长阶,咬咬牙心一横,开始手脚并用地攀登。
纤薄的衣料被石块磨破,白皙的肌肤被蹭红破皮,沾了尘灰的伤口里,也缓缓渗出血来。
甚至连灵契带来的同体连心的效果,也在连续不断地折磨着他。
但周长明一刻也没有放慢动作。
高耸的山坡在眼前一点点矮下去。
等到视野里那幢宏伟的建筑逐渐清晰,他才望见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
不再是素白清单的衣袍,秾丽的黑红两色衬托出高华的贵气,俊美得不似凡间颜色。
可与此同时,那人也沐浴在交错的电光之中。
他眼睁睁看着蔺楚疏浑身颤抖,被恐怖的电流与灵压折磨,七窍之中不断涌出鲜血,支撑不住踞跪在地——
心脏瞬间抽痛得仿佛被利剑生生穿透。
“小疏——!!”
他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每个字都淬了火洇着血,不顾一切地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自己都必须和他一同承受!
周长明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但在他动身之前,已经有另一个人来到了蔺楚疏身侧。
正是满面煞气,眉目含恨的岑禹洲。
从幻境之祸到衣烬斓之死,每一步都在他精心策划之中,为的便是让那人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为何却偏偏成了助力他功力进阶的推手?
盛怒几乎让岑禹洲丧失了理智,眼下他根本看不出蔺楚疏天劫的任何异常,满心满眼,只有将这个人除之后快的冲动。
倘若没有眼前这个人,自己的前路,必将畅通无阻。
他苦心孤诣经营到今日,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绝不容任何偏误和意外出现。
手腕间灵光陡现,两轮通体乌黑的长刀应声出鞘,幽光一闪,直取蔺楚疏后心。
此举落在旁人眼中,不免让人误解为传功挡劫,但唯有夏侯鲲、殷想容几人能清晰感受到浓烈有若实质的杀意。
“岑禹洲,住手!”
“你们放开我!”
殷想容拼命地攻击着缠住自己的玉坤司弟子,丝毫顾不上蔓延到脖颈处的紫黑斑纹。
而夏侯鲲则双唇紧抿,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长.枪。
事态的发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从天而降的电光给予蔺楚疏巨大痛苦的同时,也在他身侧形成了密不透风的结界。
岑禹洲一刀斩上,顿时感到自己仿佛正面击中了铜墙铁壁,连人带刀被强劲的反作用力震得飞退。
一击不中,他心中的狂怒之情更甚,甚至都没喘口气,便再次聚力攻了过去。
禁受天劫时是那人最脆弱的时刻。
一旦他功力大成,想要查明衣烬斓中毒和魔心石之祸的真相,可谓易如反掌。
那时自己筹谋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此般后果,他岑禹洲不可能承受得起。
所以即使凶险万分,他也必须将蔺楚疏了结于此。
然而这一回,岑禹洲却没那么幸运。
两度被同样的灵力侵袭,渡劫雷云焉能忍耐,原本独属于蔺楚疏的历劫之刑顿时分出一股,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一道猩红闪电如同利刃,沿着他左侧肩胛纵劈而下。
面对这般恐怖的力量,岑禹洲练就的护体灵力形同虚设,电光切豆腐般撕裂了他的肢体,转眼间左臂便闷声落地。
惨烈不似人声的哀嚎从岑禹洲喉间迸出。
他的左边肩胛皮肉翻卷,鲜血狂喷,倾轧而至的猛烈疼痛让他根本无法思考,开始痉挛着满地翻滚。
“岑兄!”
夏侯鲲惊骇得几乎破音,手中长.枪在灵力作用下软化成绳,灵蛇般卷住岑禹洲的腰身,转眼间将他连人带臂拉回。
他急忙连点岑禹洲伤口附近大穴止血。
见那人不只是血肉伤,连肩部的灵脉都已经完全破损,当即也顾不得蔺楚疏如何,背起他便向妙医局赶去。
这段插曲很快引起了众人的非议。
在诧异于事态发展的同时,他们也自觉地纷纷往后退避,只愿能离这团恐怖的劫云远一些,再远一些。
趁着守备松懈,殷想容也终于能挣脱钳制,可她才刚刚奔出几步,一股腥气便沿着喉头直往上窜。
她低下头,控制不住地呕出紫黑色的污血,双膝发软跪倒在地。
“师尊!!”
车静姝奋力挤过人群,扑上前搂紧她摇摇欲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