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多谢阁主美意了。”
蔺楚疏面上不动声色,背在身后的手悄然向秋声缈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便随着衣烬斓向主殿走去。
“诶,师尊……”
秋声缈还待再追,却被姜玉琢牵住了衣袖。
“师尊让我们少安毋躁,必然有他的打算,咱们还是别急着去添乱的好。”
姜玉琢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更何况,倘若真有人意欲生事,想必也会趁着大典发难,不会急于此时。”
“话虽这么说没错,”
他懊恼地揉了揉眉心,“但我实在不放心师尊的身体,万一他支撑不住……”
“不必担心,将你师尊的安危交给我便是。”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动听的声线,二人回头,见殷想容微笑着走近。
她在衣烬斓身上留下了溯影珠,只要灌注更多的灵力,就能实时观察到那人附近的境况。
甚至,如果她有意,耗用大量灵力将发生的种种记录成影像,也不算难事。
“灵嬛仙尊……”秋声缈有几分欲言又止。
他同样能感觉到,殷想容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对劲。
那种感觉很难描述,一定要类比形容的话,便如同树木被斩断了根系,虽然看上去依旧枝叶繁茂,内里却在不停地衰微。
他眼里的担心殷想容怎么会看不出,顿时苦笑着摇了摇头。
眼下的她和蔺楚疏,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倘若能将幕后黑手成功揪出,护佑重要的人平安无恙,她纵然是万劫难复,也心甘情愿。
“声缈、玉琢,若是伺候事态有变,你们需记得我今日的交待。”
她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对秋声缈和姜玉琢传递暗语。
听着她的讲述,两人的神情都变得格外复杂,但片刻之后,都不约而同地郑重点头:
“我们一定会做到。”
……
衣烬斓的脚步并不快,蔺楚疏跟随着他走入内殿,额角已然有些见汗。
“楚疏,关上殿门吧。”前方那人微笑道。
按说灵露也并非不能公之于众的存在,周遭也并无值得引起怀疑之人,衣烬斓如此谨慎,的确有些反常。
但蔺楚疏也没有出言询问,而是依言照做。
而就在他插落门栓的同时,异变陡生。
衣烬斓忽然痛苦地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抵住额角,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阁主,您怎么了?”
蔺楚疏眉目一凛,急忙凑近他身边查看。
那张稚嫩的面庞正不断往上涌现着黑气,眉宇紧蹙神情狰狞。
连望向他的眼神,也在时刻变化着,时而温柔亲和,时而冷漠乖戾。
“楚疏,楚疏……帮帮本座。”
咬牙挣扎半晌,衣烬斓忽然开口道。
他脸色霜白,满头都是冷汗,表情却无比坚决:
“本座的身体里,似乎存在着另一个人格……趁现在本座暂时制住了他的精神力,需要你配合,将他彻底绞杀。”
“什么?!”蔺楚疏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虽然隐约猜测到,衣烬斓的言行或许受制于人,并非出于本心,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所谓“混毒”竟能强悍至斯。
倘若衣烬斓真的识海受制,即使他的修为再强大,也无法从精神力上与之相抗衡。
唯一的办法,便是由他束缚住另一股精神力的行动,再藉由外力加以灭除。
“接下来,你听本座指示……不论是对本座造成怎样的伤害,都不要犹豫,否侧错失了机会……就无法挽回了。”
衣烬斓低声喘息着,紧缩的瞳孔在眸中不断颤抖,忽地身子一震,呛出一口血来。
同时他脊背骤然僵直,似乎发力一挣,甩出了某样事物。
在蔺楚疏的视野中,则是一道模糊的身影从衣烬斓体内浮现而出,朝他投来肯定的目光。
正是衣烬斓的神魂。
蔺楚疏心底震撼,衣烬斓毕竟未突破到大乘境界,这般灵魂离体的状态无疑是不可持续的。
换言之,如果他不能尽快灵体合一,很快就会心脉耗竭而亡。
魂灵出壳的下一刻,趁着“衣烬斓”的眼神还未恢复清明,它立刻朝蔺楚疏喊道:
“快用浊浪剑捣入他小腹丹田!”
显然,衣烬斓是将另一股精神力设法困在了丹田气海之中。
蔺楚疏微微颔首,随即手腕一震,浊浪剑应声出鞘。
锋锐的剑尖铿然穿透了“衣烬斓”的腹部。
那孩童般娇小的身躯剧烈一颤,随即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呕出紫黑色的血液。
但与此同时,他的神情也在逐渐变得松弛。
原本剥离在外的魂灵,也迅速回归了体内。
衣烬斓跪倒在地,缓缓抬起头,眼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多谢你……”
但他只来得及说出这样一句,面色便忽然一变。
浊浪剑与蔺楚疏灵武连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衣烬斓体内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如同一朵转瞬间便要凋零的花朵。
为什么会这样?
他分明避开了气海要穴,为何还是给那人造成了致命的创伤?
作者有话要说: 卡了好久的文,删删改改,还是停在了这个剧情点
这样的话大大大粗长变成下一章!我争取明天之内写完天劫,光速进入火葬场嘿嘿!
大家久等了,使劲抱住呼噜毛毛
第56章 生死之诀
“阁主, 你……”
蔺楚疏双眸发红,他甚至不敢抽出浊浪剑,因为一旦那样做了, 衣烬斓的丹田内核就会立刻崩碎。
经由混毒催生出的另一个人格, 不可能独立存在。
制衡住它并绞杀的唯一方法, 就是用原本的人格牵绊住。
这样一来,原有的人格也会受损, 直接破坏掉宿主的精神力,甚至连神魂都可能崩裂。
但衣烬斓采用的方法,无疑更为酷烈。
他只怕是不惜耗费大量的精神力,将另一个人格牢牢束缚, 一旦丹田被破,两个元婴核心都会崩碎。
浊浪剑与那人丹田接触的刹那,蔺楚疏就意识到, 事态已经失去了控制。
对上他由震惊转为绝望的目光,衣烬斓只是温柔笑着, 摇了摇头:
“这不怨你……楚疏,快过来, 本座有些事要交代给你。”
能从被控制的绝境中解脱,即使代价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他也甘之如饴。
只是……苦了眼前这孩子了。
蔺楚疏轻咬着嘴唇, 小心翼翼地托着衣烬斓的后背,让他靠倒在自己双膝上。
与此同时他收束住浊浪剑的剑气,最大限度地延缓着它对衣烬斓体内经脉的破坏。
“对不住, 本座在身不由己时……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
衣烬斓眉宇紧蹙,“血御阵只怕耗去了你大量精血……咳咳,加之天劫将至, 恐怕……”
蔺楚疏没有说话,只默默攥紧了垂落身侧的那只手。
饶是他克难无数,面对即将降临的天劫,心底依旧毫无把握。
但眼下更让他心痛难当的,是眼前这个人无法挽回的生命。
“阁主,你先保存体力,我……”
倘若能将浊浪剑炼化,与衣烬斓的丹田灵力融为一处,或许……
这个想法刚刚涌现,就被衣烬斓毫不犹豫地拒绝:
“别做傻事。”
“本座已经活了近五百年,这人世间的高潮低谷……早已历遍,没什么遗憾了。”
“你已自身难保,再炼化灵武……无异于自寻死路……咳咳。”
他气息一促,又忍不住喷出几口鲜血。
深知自己时间所剩无几,他急忙凑近蔺楚疏耳边道:
“接下来本座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你的金丹……元婴,不同于常人,当灵力运转到极致时……能与万物……产生呼应。”
“但这份呼应也会……吸取万物的灵气,这才有所谓……天煞孤星之命的预言。”
与万物产生呼应?
蔺楚疏脑海中灵光一现,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在构筑血御阵时,曾出现过的诡异体验。
那时他的功力运转濒临极限,血脉行将枯竭之时,突然进入了一种特殊的明悟境界。
所有的感官都被扩张,那一刻朝音阁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他感触的延伸,也源源不断地向他供给着力量。
为何自己会具有这样的特质?
“请阁主明示。”他眉宇间积累的情绪也越发复杂起来。
衣烬斓喘息道:
“本座也不敢确定,只是隐约猜测,倘若你真的无法抵抗天劫……或许可以……借用元神出窍之法,暂存生机。”
他虽纵横半生,见多识广。
但对于蔺楚疏这种特殊的情形,依旧不敢妄断。
蔺楚疏金丹的异常,他从近百年前的某次任务中,就有所察觉。
那时蔺楚疏身负重伤,全力通过呼吸吐纳之法镇压伤势时,站在附近的他,竟然隐隐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有被牵引而去的趋势。
如今,或许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绝境。
因此即使风险巨大,也只能放手一搏。
“可若在大乘前使用元神出窍之法,三个时辰内魂灵无法归位,肉身也会随之消亡。”
蔺楚疏沉吟道:
“莫非我能突破这个极限?”
“本座……亦无把握。”
衣烬斓唇角淌血,眸色晦暗难明:“但若是天劫能助你,在身体崩溃前到达与万物呼应的极限,也许便能……”
一口浊气哽在喉头,他的呼吸蓦然难以为继。
蔺楚疏动作一顿,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召回了浊浪剑,连点他周身大穴止血。
衣烬斓身体崩溃的速度,居然比他想象得还要快得多。
那阴诡的混毒设计者究竟用了怎样的手段,让他看上去气色红润的同时,内里却衰败到了如此地步?
“关于投毒者的身份,阁主可有察觉?”
拔剑无疑会让衣烬斓衰竭得更快,但若是不拔,他同样会立刻窒息而死。
拔剑后,衣烬斓惨青的面容很快忽然浮现出一丝血色,精神也变得振奋起来。
而这样的变化,也恰恰说明他近乎油尽灯枯,已经出现了回光返照的迹象。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深思,便将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本座筛查过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没有发现异常,唯独寝殿中的香料有些异常,似乎掺进了与魔心石类似的元素。”
“香料主要由璇玑司采购配备,本座暗中遣人前往调查,发觉近日送往穹芜殿的这一波香料,都曾于魔界一处名为‘唱晚坡’的地界停留。”
他低声道,“想容的为人本座自然信得过,香料运送到使用的每一环节都有专人监督,唯一的漏洞,只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那里对香料动了手脚?又是否与朝音阁有关?”
蔺楚疏原本还想问得更仔细,衣烬斓却猝然浑身颤抖,手指痉挛般扣紧了他的衣袖。
“楚疏,对不起,本座……”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涌上喉头的殷殷鲜血却将话语彻底堵死,染血的手指死死扣住蔺楚疏的衣领,姿态挣扎而绝望。
“阁主……”
心底悲痛无已,蔺楚疏情难自禁地俯下身,试图从他口中听清最后的那句话。
殊不知,两人的姿势落在旁人眼中,全然是另一番场景。
而也就在此刻,紧闭的殿门忽的被人大力撞开。
劲风袭来,裹挟着凌厉的杀气。
蔺楚疏眉目一凛,本能地搂住衣烬斓向后急退,墨黑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苍白颊边,清冷如画卷。
闯入内室的人群中,为首的正是岑禹洲和夏侯鲲。
此时他们的视线牢牢锁在满身鲜血的衣烬斓身上,神情悲痛惊骇,出手更是毫不容情:
“阁主!!”
“蔺楚疏,是你动的手?”
“不……”蔺楚疏刚准备否认,动作却陡然一滞。
被他搂在怀中的那个人,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呼吸。
悲痛排山倒海而来。
他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呛出一口心血。
而这一幕落在夏侯鲲等人眼中,则是为他的暴行又添了一份罪证。
“阁主小腹处那么恐怖的伤口,你敢说与浊浪剑无关?”
夏侯鲲颤抖着伸出手,指着那具失去生机的躯体:
“那你剑锋上的鲜血如何解释?你受的伤又如何解释!”
蔺楚疏缄默不言。
他确实百口莫辩。
就算这一剑是出自衣烬斓的授意,但没有留意到那人身体异常的是他,绞碎了元婴内核的人也是他。
他终究亲手杀死了那个爱重他呵护他的前辈。
腥红的色泽逐渐充斥了他的眼眶。
酸胀疼痛到极致,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蔺楚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么?”
岑禹洲按住夏侯鲲拔出长.枪的手,冷冷夺道,
“你借着血御阵与平乱居功至伟,已经临门一脚便能获得阁主之位,难道就如此急不可耐么?”
“你们让我进去,阿楚,阿楚!!”
门外突然传来激烈的缠斗声,殷想容和秋声缈等人被玉坤司弟子阻拦在外,纵然心急如焚,也根本靠近不了穹芜殿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