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戚白里的眼神忽然又起了一点变化,叫裴如昼愈发看不懂了。
然而没有等他深思,就听到不远处的殊明郡主说:“昼儿,与殿下道别之后快上马车吧。”
他们一行人要在今天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
听到殊明郡主的话,戚白里笑了一下对裴如昼说:“如昼快走吧,不然天就要黑了。”
“嗯……”裴如昼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但是在将要上车的那一刻,裴如昼还是忍不住转身,远远地向着戚白里看了一眼。
他看到,一身墨衣的戚白里站在原地,用无比温柔的眼眸注视着自己。戚白里的神情,是远超同龄人的严肃与成熟,但是他的面容不过是个少年罢了。
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戚白里,会是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他又该是什么样呢?
这一眼看完,裴如昼终于重新坐上了马车,向着远处的驿站而去。
就在马车车轮再一次向前碾去的那一刻,裴如昼的耳边竟然又响起了一阵琴声。
——他明明已经拒绝了戚白里,但戚白里却并没有听裴如昼的。
大易的六皇子,重新坐回了琴案边,像个乐师那样,为他弹奏起了送别的曲子。
戚白里没有说完的话,还有不能告诉裴如昼的情绪,全部藏在了这五音之中。
一直到远得听不见琴声的那一刻,戚白里都不曾停下。
*
时隔一年多,裴如昼终于回到了昼兰关。
一年多之前,昼兰关那场仗打完十天后,裴大将军刚入土为安,裴如昼就离开了这座城池。
因此直到现在,裴如昼才终于看到了战争给这座昔日的西域重镇带来了什么。
尽管大易暂时与西域诸国达成了和平协议,但这一仗过后,众多族群之间原本埋藏在黄沙之下的矛盾,却完完全全的暴露了出来。
往日繁忙的商市,忽然变得门可罗雀。
回到昼兰关后,裴如昼忍不住下马车,绕着不大的城转了一圈。
少年忽然觉得,自己从小长大的城池也变得陌生了起来……
裴如昼在家中简单的呆了小半月,身体养好之后,便去了军营报道。
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到了军营之后并没有一点不适应,相反感觉比在凤城的时候还要自在。
或许此时他生活中唯一的意外就是……裴如昼依旧隔上半个月就会毒发一次,而和在凤城里的时候一样,他只要毒发,便会去往幽冥界。
不……更准确的说,这次是九重天。
裴如昼每次毒发也就一晚上时间,而如昼可是活了上千岁的神尊。他每次毒发的时候,只能断断续续看到一点对方的生活片段。
而后面看了几次,裴如昼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冥河边上的事情发生后,永宵神尊竟然……直接跑了!
他跑到了九重天上去,甚至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加固了一下冥河下面的封印。
所以后面几次,裴如昼看到的画面,终于不再是永宵神尊每天坐在冥河边上打坐。他改去九重天,一边躲着黑雾,一边每天和天帝一起喝茶。
明明是热闹的九重天,可裴如昼竟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看上去愈发无聊。
……
熟悉的地方还有熟悉的人,一直呆在军营里的裴如昼,有的时候甚至会下意识忘记凤城。
这天傍晚,昼兰关不远处的沙漠里,刮起了大风。
身着银甲站在城门上的裴如昼,忍不住眯起眼睛,向着不远处看去。
“公子,今天的风好大啊。”此时,一个和裴如昼从小就认识的军人走来,忍不住在他的耳边说道。虽然裴如昼现在已经有了军衔,但是他的那些发小,依旧习惯和之前一样叫他“裴公子”。
“嗯,”裴如昼眯着眼睛说,“都看不清前面了……”
他们在昼兰关生活了十多年,还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不只是裴如昼,看到黄沙,这里的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总管昼兰关事务的将军名叫尤唯宁,他曾经是裴如昼父亲曾经的部下。原本已经去休息的他,听到外面的天气有异,便再一次回到了城楼上。
远远地看到裴如昼,尤唯宁便快步走来,他直接问:“这风沙吹了多久?”
裴如昼抱拳行礼,回答道:“大约有一刻。”
“嗯,”尤唯宁又顿了一下,转身问裴如昼,“你也看不清楚那边吗?”
不同于凤城,昼兰关的兵士们都知道,裴大公子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他不但箭术超群,最重要的是眼神也比一般人好。
可是这一次,听到尤唯宁的话,裴如昼只是轻轻地摇头说:“我也看不清楚。”
“好……”
昼兰关南北两侧都是高山,它之所以建在这里,就是图这地方易守难攻。
一般情况下,从昼兰关的城墙向远处看去,方圆几十里的大漠戈壁均一览无余。
现在视线完全被挡住的情况,让他们下意识担忧起来,并且无比焦虑。
稍稍停顿一会,尤唯宁转身对身边的人说:“带些人过去,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确定一下那边可有异常。”
“是!”
回完话,尤唯宁身边那人就想走,但还没有等他转身,就听裴如昼向尤唯宁心说:“将军,我也想同去。”
“……你?不行,还不知道那边有什么,你过去实在是太危险了,”语毕,尤唯宁叹气说,“若是出了事,我怎么与裴大将军交代?”
可是听完他的话后,却见裴如昼无比坚定地摇头说,“要是我不去,更没有办法给父亲交代。”少年的语气格外认真。
作为裴大将军的老部下,尤唯宁知道,大将军对裴如昼的要求一向严格,而当年的大将军,更是一直身先士卒……
犹豫了几息,尤唯宁终于艰难地点头了:“去吧,千万要注意安全,平安回来。”
“是!”裴如昼无比郑重地向尤唯宁行了一个军礼,接着便一点犹豫都没有的,跟着方才的人一起向城楼下走去。
昼兰关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裴如昼骑着雪蛰,从城门内奔出。
雪白的战马,嗅到风沙的气息后忍不住激动的嘶鸣了一声。它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黄沙中,最后与背后的城楼一道,消失在了楼上人的视线里。
狂风裹着砂砾向裴如昼的面颊划来,他眯了眯眼睛,试图用长长的睫毛阻挡住风沙。但也只是眯了眯眼而已,裴如昼的心中,没有半点畏惧。
看着少年的背影,尤唯宁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将军大人,裴公子长大了。”
当初裴大将军,总是在部下面前说,自己担忧裴如昼一直是个孩子性子。而军营中那些看着裴如昼长大的将军,也都觉得裴如昼的个性有些过分天真洒脱,担忧他未来能否独当一面。
但是现在,真正看到裴如昼成长之后的样子,身为长辈的尤唯宁既欣慰又遗憾。
裴如昼长大了,而他的身上背负的东西,恐怕比祖辈还多。
此时骑马向风沙中去的裴如昼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并不只是简单的观察前方有无异常。
而未来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将会被永远被记载在大易的史书上。
第38章 守土之战
昼兰关外的风沙很大, 他们的耳边只能听到狂风的呼啸声,而要是张口的话,也只能吃一嘴沙子。
所以明明是一队人马一起出去的,但等马匹离开城门后, 裴如昼的世界就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里的风太大, 就算是战马也受到了惊吓。有些马不愿意继续前进, 甚至还有一些转头向城门而去。不过是一转眼的时间,裴如昼的身边就没有了人。
“雪蛰, 别着急,稍稍慢一点。”见状,裴如昼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 他拍了拍雪蛰的脖颈。而那马儿也像是能够听懂裴如昼的话一样, 将速度放缓下来。
一般人处于这样的境地,紧张是难免的,比如在裴如昼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年轻的士兵, 比他们的马儿更加忐忑。
他们或许不怕死,但怕未知。
只有裴如昼,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镇静——毕竟他可是幽冥界的常客, 这世界上没有裴如昼害怕的地方。
雪蛰放慢了速度,可依旧在坚定地向着黄沙深处而去。
至于马背上的裴如昼,也没有一点放松警惕的样子。他始终注视着前方,观察着是否有异常情况。
“停,雪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如昼又一次拉住了缰绳。
一人一马就这样矗立在了黄沙中, 往常喜欢东跑西跑的雪蛰, 这一次无比配合的停了下来, 而裴如昼则在这个时候,努力向着前方看去。
他刚才好像看到了一道棕红色的身影?
这个颜色与黄沙实在太过相近,就算是裴如昼,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停顿几息,他直接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接着犹豫一下,慢慢地向前走去。
看到裴如昼的动作,雪蛰也想向前走,但是它最终还是选择乖乖留在原地。
刚才走的匆忙,众人没有交流太多,可实际上将军敢派这几个人出去探查,便是觉得外面就算有异常情况,也不会太严重。
或许会有沙匪趁着这个时候来昼兰关,亦或是西域流民。
毕竟大易已经和西域签订了和平协约……
但是刚才那个颜色的人影,却叫裴如昼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无论是大易还是西域诸国,均以金为尊,所以最像沙子的颜色,是不会被人随意穿在身上的。
次于金色的,就是红棕色了。
这个颜色与沙漠的本色太过相近,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天气不好的时候,以及黄昏那几刻。
凭借他的经验,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大多不会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万一与大部队走丢,或者遇到了风沙,其他人很难找到他的位置。这无疑是一种自断生路的行为,就连沙匪也不会这么干。
除非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明明风沙已经能够掩盖一切生息,但裴如昼还是屏住呼吸缓步向前。
然后他看到——那道黑影的确是个人!
这人身材高大,身上带着一张巨大的木质弓箭。
裴如昼擅长使弓,但是他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弓。
而就在远远看清楚这一幕后,裴如昼便立刻向后退去。他知道,沙匪都是使刀的。
裴如昼将内里集在足尖,向着雪蛰所在的位置奔去。接着以最快速度飞身上马,向昼兰关的方向而去。
同时裴如昼还在仔细寻找着刚才那些和他一起来这里的人,现在去了何处。
要是他们被刚才的人发现,恐怕会有麻烦……
不过还好,在看不清楚四周,也难以确定前进方向的情况下,人一般都会在原地打转。
那群人并没有走远,发现没有办法前进之后,他们便只能转身向依稀可见的城墙而去。
“走!”看到熟悉的人,裴如昼立刻大声让同伴与自己一起朝着城内而去。
就在城门关闭的那一刻,风沙被隔绝了开来,而裴如昼的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他知道那个人打算做什么了!
那把弓,之所以如此之大,是因为它配的羽箭是带火把的!
裴如昼很多年前,曾经在坊市间见过有西域人杂耍,表演射这种带小火把的的箭。现在仔细想想,除了箭的大小不一样外,剩下的地方几乎没有差别……
昼兰关是一座沙漠小城,这里雨水很少,建造房屋更多考虑的是通风和隔热。因此城内的大部分普通人家,都是用厚厚的黄土夯墙,再以蒲草为盖。
要是不小心沾了火,那便是成片受灾。
只是……昼兰关的城墙极高,几乎从来没有羽箭飞上来过。
那种沾了火的羽箭,方向更难控制,甚至那张弓也很难拉开。
裴如昼的心乱成一团,但是行动上却没有耽搁一下。他以最快速度登上了城楼,向尤唯宁说出了自己看到的景象,还有心中的想法。
同在这一刻,昼兰关外的风沙,忽然停了下来。
不对……它只是换了个方向,朝着大漠深处刮去。而因为风来处有城池阻挡,所以前面原本漂浮在空中的烟尘,忽然落地亦或是朝后而去。
守在城楼上的众人看到——在远处,有上千号佩戴着重甲的士兵,而除了寻常的刀剑外,还有马车拖着沉重的油桶。
他们在沉默中靠近。
果然是火。
但是城楼上的人并不惊慌,因为裴如昼刚才的那番话,尤唯宁已经提前叫人备水。昼兰关城内的钟声也在这个时候敲响,整座城池都严阵以待。
也正是这个时候,裴如昼刚才的疑惑,终于寻到了答案。
他看到等到走近后,有两人同时在上下扶住了弓箭。接着,又有一人用一个结构复杂的木质长架挂住了弓弦。
有了木质长架的固定,弓箭变得稳固许多,而瞄准起来也变得愈发稳定……也不知这东西,究竟是谁设计出来的!
弓弦外的人正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向后退去。
“不行……”裴如昼忽然咬牙说。
他看到,因为自己刚才的话,此时城楼上的人们已经拿起了盾牌,同时搭箭向下方射去。
裴如昼想这盾是挡不住下方的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