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试试别的?
直到这个时候,裴如昼才开始想刚才的事情。
不过很快裴如昼就不用去想了,眼前的画面给了他答案。
冥河边上的黑雾,愈发的浓。
裴如昼看到,那个男人俯身上前,接着……永宵神尊身上的红衣,竟然就这么从肩上落了下来。常年呆在幽冥界的神尊,皮肤比象牙还白,一点瑕疵都没有。
在墨发与红衣的对比下,白的愈发吓人。
而在此时,周围那只有黑色异石的冥河,竟然也生出了一点淫靡感。
裴如昼瞪大了眼睛,彻彻底底地愣在了这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这是在做什么?
——闭眼!赶紧闭眼!
然而和刚才一样,神魂被拉至此处的裴如昼,没有办法闭上眼睛。
黑雾极浓,但也有被冥河边的风稍稍吹散的时刻。裴如昼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画面,但越是这样,便越是引人遐思。
聚散间,裴如昼见到——永宵神尊洁白的脖颈与锁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泛起青红一片。甚至还有齿痕印在此处。
突然看到这里,裴如昼被吓了一跳,心脏都揪了一下。
也正是这个时候,一声无比漠然的“该走了”出现在了他的耳旁,没等裴如昼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就如同刚才的黑雾一样忽然散开。
裴如昼的意识短暂的归回黑暗,等过了一会后,有阵略微陌生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裴公子醒了——”
……这是?
裴如昼忍不住疑惑了一下,接着才意识到这是宫里太医的声音。原来此时自己已经离开了幽冥界,重新回到了华章宫里。
大概是刚才那一幕的冲击太大,裴如昼一下子没有想起今天自己又是为什么躺在了病床上。
不等想清楚,下一刻,他的手便忽然被人轻轻地握了起来。
第37章 重回边关
“阿昼, 你感觉怎么样?”
这一句话,最近几个月裴如昼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裴如昼离开幽冥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后, 听到的第一句话依旧是这个。
裴如昼因为救戚云遥而中毒,皇帝将华章宫最好的太医派给了他。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太后很看重裴如昼,而作为太医, 他们的身家性命,也全都系在了裴如昼的身上。
因此每每裴如昼醒来,总是会听到太医无比关切的声音。
但是这一回不一样, 除了关心、松了一口气外, 裴如昼听到更多的是无法遮掩的恐惧。
以及戚白里看向他的眼神, 就像是看着整个世界。
最重要的是, 裴如昼在戚白里的眼角边,看到了一滴将要坠落的泪水。
……戚白里哭了?
这个时候他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方才给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戚白里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着。
他很紧张。
的确,戚白里在紧张
裴如昼甚至不需要从对方的眼神中去寻找与验证这种情绪, 因为戚白里握着他的那只手,已经将主人的所有心情泄露了出来。
戚白里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将自己的情绪藏起来, 在很多人的眼里, 他是一个格外淡然的人。
而越是这样的人,当他的目光中迸发出浓烈情感的时候,便越是不容忽视。
要是在往常, 裴如昼或许不会太在意戚白里的眼神, 但是现在他刚才从幽冥界出来。看到过那黑雾和永宵神尊纠缠的他, 已经不像几天前那么单纯了。
在目光相汇的那一刻,裴如昼本能地将眼神移了开来。
下一刻,两人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一群人忽然出现在了裴如昼的眼前。
裴如昼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只有戚白里一个人始终睁着眼睛守在他的身边。而现在听到这里的动静,一边的宫女终于反应了过开,并将在外间休息的人都叫到了这里。
太医、宫女、太监,还有郡主,他们将裴如昼和戚白里隔开。
床榻上的少年,耳边全是太医们激动的声音——他们都说,裴如昼吉人有天象,哪怕是九死一生,他都能闯过这关。
不过是刹那之间,这些声音和人便把两个原本在一起的少年,隔到了远远两端。
因为戚白里的突然离开,裴如昼的手也一下子坠了下来。
看到戚白里现在的眼神,裴如昼想要开口让他留下,但是直到这个时候,病中在幽冥界逛了一圈的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裴如昼的嗓子,就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又干燥又疼,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样的感觉,将裴如昼沉睡多时的五感唤醒。
尽管毒发已经结束,但裴如昼身上的剑伤却还没有好,他稍微一呼吸,肌肉便随之疼痛起来。下一刻,裴如昼的视线再一次变得模糊……
此时正是深夜,裴如昼醒来的有些突然,房间内的灯还没有来得及点上。
周围向裴如昼聚来的人,一瞬间又将光亮挡住了大半。裴如昼终于忍不住,又在这一刻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眼,裴如昼看到隔着人群,戚白里正在以一种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的复杂神情看向这里。他的目光忽然不再温和,而始终低着的头,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抬了起来。
也正是在这一刻,裴如昼突然无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戚白里变了。
不……不对。
在重新昏睡过去之前,裴如昼心中的最后一句话是:戚白里没有变,《天谶》里的那个君王,他本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
这一回,裴如昼又断断续续睡过了大半月的时间。
和之前有些不同的是,养伤的时候,裴如昼鲜少再回到幽冥界。每次睡着后,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太医为裴如昼开的伤药中,带着一点麻痹成分,所以这大半个月的时间,裴如昼几乎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而等到裴如昼的伤稍稍长好一点的时候,宫里终于有人带着圣旨,来到了镇西大将军府。
裴家世代忠良,裴如昼护驾有功,以校尉之衔赴昼兰关驻守。
大易高祖原本是前朝的武将,开国之后也最忌惮武将,皇帝始终不太愿意给武将们过高的权力,而武将升迁也要更难一点。
在本朝,高于校尉一级的便只有将军了。
所以哪怕裴如昼是裴家的公子,但是这个军衔,还是给人一种平地飞升的感觉。
不过禁军的那些少年,却没有一个人嫉妒、不服气的,毕竟裴如昼所得到的这些,全都是他结结实实的,用自己的血换来的。
虽然殊明郡主和裴如昼一样,一刻也不想在凤城呆了,但是裴如昼的伤还没有养好。因此在接到圣旨后,他们不急着离开,而是在凤城又呆了好一段时间。
等到裴如昼外伤痊愈的时候,一行人这才动身。
……
在受伤之后,裴如昼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镇西大将军府和凤城了。
马车车轮缓缓碾过长街,向着凤城城外而去的那一刻,坐在车厢内的裴如昼,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将竹帘卷了起来。
说来也巧,裴如昼来凤城的时候是夏天,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是盛夏。
大易虽然只有不到百年的历史,但凤城已经静静地矗立了上千年之久。裴如昼转身回望的那一刻,看到了那座足有百丈高的青石城墙。
此时他离城墙很近,近到看见眼前这东西,裴如昼忽然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这城墙好像是一只苍青色的巨兽,静静地站在这里凝望着自己。
下一刻,裴如昼忽然蹙了蹙眉,将视线移开。
出了城,马车的速度变得愈发快,庞大的凤城正在逐渐远去。同在这个时候,裴如昼忽然想到——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来这里究竟是什么时候?
不不,刚想到这里,他便将方才的念头从脑内扔了出去。
裴如昼想自己这一次离开凤城,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又或许是,等到戚白里一统天下,西域也太平的时候,自己会回来看看大易未来的皇帝吧。
毕竟,自己可是未来太傅呢!
想到这里,裴如昼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坐在另外一边,同样在透过这扇窗向外看的郡主则问:“怎么了昼儿?看到什么了忽然笑。”
裴如昼不知道,说话的同时,殊明郡主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并暗自以为这一次回昼兰关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嗯?”
听到母亲的话,裴如昼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笑。
他顿了一下,如实回答道:“我在想六皇子,等以后天下太平,我或许会来这里找他。”
闻言,殊明郡主也笑了一下。
“未来你可以到他的封地找他。”郡主说。
大易的皇子,是有自己封地的。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会选择大部分时间住在凤城,但说话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点的。
“好好,我知道了娘。”裴如昼点头。
他嘴上这么说,但是此时心里面想的,却还是凤城。
毕竟按照《天谶》所说,戚白里才是未来要一统天下,入主华章宫的人。
“嗯。”郡主笑着点头,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她对戚白里抱有成见,但是现在殊明郡主对戚白里的印象已经非常好了。
前阵子裴如昼生病养伤的时候,戚白里只要一有空,就会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有的时候戚白里好不容易在公务间隙来了一趟,裴如昼期间也一次都没有醒来,少年也半点都不气恼,甚至他投向裴如昼的眼神,会变得愈发担忧。
更别说戚白里每次来找裴如昼,不会打扰到任何人,他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书而已……
说来也巧,就在裴如昼和殊明郡主两人提到戚白里的时候,官道不远处的一座小亭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本来打算放下竹帘的裴如昼稍稍犹豫了一下,接着忍不住将视线向着那座小亭落去。
没想到只是这随意一眼,裴如昼真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戚白里……”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而听到这个名字,同样呆在马车上,但是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裴郁风忽然很不配合的打了哈欠说:“哥,你不要一听到琴声就提起六殿下好吗?他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吗?”
裴郁风说得没错,在裴如昼的印象中,戚白里的确已经很久没有碰琴了,尤其是离开皇宫之后,他一次都没有见戚白里动过。
“不,就是戚白里!”裴如昼的声音忽然放大。
闻言,殊明郡主赶紧叫前面赶车的人停在亭外。
随着马车渐近,裴如昼看得愈发清楚。
自己的确没有认错人!
一年前跟着裴如昼和殊明郡主来凤城的人本就不多,回去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四五驾马车而已。因此殊明郡主一说,后面的马车便停了下来,而裴如昼乘坐的这一架,则缓缓地停在了那座亭边。
“昼儿当心!”眼见裴如昼着急想要下车,郡主赶紧出声提醒。而着急着见朋友的裴如昼,则摆了摆手,从马车上轻轻跃了下去。
正巧在这个时候,戚白里终于弹完了这只曲子。
修长的手指从琴弦上离开,但细弱的震动依旧没有停止。
余韵仍在亭子里徘徊着。
就在这个时候,裴如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戚白里弹的那支曲子,不是别的,正是两人相遇的那一天,他奏的那支《流水空山》。
少年人总是对时间的流逝没有太大概念,不过十七岁的裴如昼,也是一样。
但是就在戚白里停下手中琴曲的那一刻,裴如昼却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原来一年的时间已经这么过去了。
坐在琴前的少年缓缓站了起来,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将裴如昼抱到了怀中。
此时一阵风从远处吹来,带起了裴如昼和戚白里的长发,有隐隐约约的驼铃声,不知道从哪里传了过来。裴如昼来不及去想,那个驼铃是不是自己当时送给戚白里的,他只听到少年在自己耳边说:“如昼,回昼兰关后千万不要忘记我。”
“你放心,一定不会的。”
“你……”说到这里,戚白里忽然顿了一下,过了几刻之后他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如昼,你想听我弹琴吗?”
说话的时候,戚白里依旧没有松开裴如昼 。
此时正是夏天,人们身上穿着的衣服都不厚。
戚白里说话的时候,裴如昼不但感受到了他的体温,甚至还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心跳。
因此在这些因素的干扰下,他并没有注意到戚白里的语气。
少年的声音里有一点点犹豫,但最后却是坚决的。
——戚白里并不喜欢弹琴,甚至恨弹琴,他最讨厌人们将他当做琴师看待。
但是戚白里发现,裴如昼好像喜欢听自己弹琴。
如果是因为裴如昼的话,戚白里愿意在这里,为他弹一曲。
尽管裴如昼不知道弹琴对戚白里来说意味着什么,以及他有多么讨厌这东西。
但是在凤城呆了一年后,裴如昼好歹清楚了——皇子是不会轻易在人前弹琴的,这与他们的身份不符。
于是裴如昼轻轻地摇了摇头,稍微后退了半步。
他看着戚白里说:“不,你是皇子,之后只弹琴给自己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