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刚刚戚云遥的心脏一直狂跳不止,如今一听到太监的话,他当下便站了起来。
“然后呢?太医来了吗?”说着,戚云遥也打算向沃云宫而去了。
“来了,窦大人已经去了。”小太监赶紧如实回答。
“窦大人?”
“回殿下,是窦永言大人。”
戚云遥:“……”
原本已经向门口走去的戚云遥,一下子便停了下来。
窦永言?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连夜逃往凤城,并在路上失踪了么?
戚云遥一直以为,窦永言是自觉做错了事情,溜之大吉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窦永言竟然敢回到凤城。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回到这里,是疯了吗……
戚云遥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此时屋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戚云遥看到有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人,正从不远处快步而来。
那人一在屋檐下站定,便赶忙说:“七殿下,太后娘娘叫您过去一趟……”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戚云遥终于后知后觉,有一个无形的手,将自己从阴影中推了出来。
从太医的忽然失踪,再到今天他重新出现在华章宫。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了的。
可这个人会是谁呢?
……
戚云遥到沃云宫后,直接被带到了正殿去。
明明夜色渐深,但这里却比戚云遥想象的更加热闹。
最上方的那个金色罗汉榻上,一边坐着太后,一边则坐着大易的皇帝
太监宫女已经全部退下,空空荡荡的大殿上,就跪着一个太医。
戚云遥刚一进门,人还愣着就听到太后冷冷说道:“戚云遥,还不跪下!”
太后叫了他的大名。
沃云宫主殿里,一向傲世轻物的小皇子戚云遥,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太后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而是望向皇帝,轻声问道:“陛下说,应该怎么罚?”
罚。
听到这一个字,戚云遥就明白,自己这一次是连解释都不用解释了。
大易的太后并不是一生围着后宫转的女人,如今这天下,都有她几分功劳。
窦永言本来就害怕的不行,落到太后手中,一定是对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过一刻时间,一切都能被查的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太清楚这一点,所以戚云遥当时才要求孟侍郎杀了这个太医。
只是……戚云遥实在是想不通,窦永言明明已经跑了,怎么又回到了这里呢?
这一切到底是谁捣的鬼?
戚云遥的心乱成一团麻。
金榻上坐着的两个人,都知道当年的真相。于是太后也没有避讳什么。
见皇帝一直不说话,她直接冷冷开口对戚云遥说:“当年离开华章宫,给皇室抹黑的人是你母妃,裴大将军所做皆合情合理。只是我真没有想到,孟家不但没有自省,竟然还将这笔仇,记在了裴家身上,记在了昼儿身上!”
沧桑、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
“哀家也真没想到,孟侍郎他不但将家丑告诉了老七,还教老七一起害昼儿!”
说话间,太后无比心痛。
戚云遥无法反驳,不能反驳。
他听到,太后最后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皇儿,老七在你身边长大,他变成如今这样,也有你的一份责任。要怎么罚他,还请陛下真心定夺。”
坐在金榻上的人,久久不言。
过了一会,皇帝终于开口说:“皇七子戚云遥,思念母妃忧思过度,朕特准你离开华章宫,去凤城城郊皇陵守陵一年。”
守陵。
对皇子而言,守陵这种失去自由的事情,与坐牢无异。
更何况……他知道贤妃压根就没有死。
戚云遥听到这两个字从父皇口中说出,先是愣了一下,可是他却神奇的没有一丁点伤心的感觉。甚至这样的惩罚,还让他松了一口气。
那种良心难安的感觉,突然少了那么一点。
至于皇帝……戚云遥早就已经知道,这世上除了阿昼的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自己。
所以现在他并不失望。
戚云遥一脸平静的向金榻上的人行礼,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花砖,停顿一两息后,戚云遥说:“儿臣遵旨。”
阿昼,现在我只有你了……
次日清晨,有两件事震惊了整个华章宫。
——原本最受宠爱的七皇子,忽然被罚守陵一年。而宫里一个名叫窦永言的太医,回到府里突然自缢身亡。
这两件事,虽然都和朝堂没有什么关系,可听说之后,众人还是无比震惊。
只有扶寻宫里的戚白里,好像并不意外。
他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抄写书册,完成裴如昼布置的作业。
从窗外宫女太监口中听到昨晚的事情后,戚白里抄书的那只手,连顿都没有顿一下。
等厚厚一摞东西抄完,并且整理好之后,天方才大亮。
就在这个时候,戚白里终于和往常一样,向着岁寒殿走去。
然而还没到目的地,他忽然在竹林间停了下来。这个时候,一个身着浅红长裙的宫女出现在了戚白里的背后。
戚白里没有转身,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戚云遥做了那么多好事,如昼怎么能一直被他蒙在鼓里?你说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戚白里就榻上了岁寒殿的长阶,而刚才那个走在他身后的宫女,则突然消失不见。
*
这一天,裴如昼就像是刚才中毒那日一样,全部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刚刚毒发的时候,一阵阵剧痛向他袭来,裴如昼的骨骼脏器,都像是被人攥在了手里,拧到了一起。这种痛感,难以用言语表述。
不过有些令他意外的是,这样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意识完全陷于混沌的那一刻,裴如昼忽然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了?”
……又?
刹那间,裴如昼眼前的景物一变。
还没来得及观察眼前的环境,裴如昼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红衣,恶鬼面具,符文。
裴如昼:“……”
完了,我死了吗?
要不是死了的话,怎么会又在这里见到幽冥界之主!
……说起来我是犯了什么错了吗?或是因为不小心窥得天机?不然怎么会是他老人家本人来接我呢?
当下,裴如昼感到无比绝望。
他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企图离正打坐的人远一点。
而他刚一动,就听幽冥界之主再度冷冷开口:“再动,就要掉下冥河了。”
冥河……
裴如昼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当下他就不敢动弹了。
就在裴如昼直直站在这里的同时,幽冥界之主再一次开口说:“坐着吧,等到了时间,我就送你回去。”
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传说中凶神恶煞的人物,好像还挺好说话的?
裴如昼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按照对方说的那样,缓缓地坐到了原地。
这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裴如昼的耳边只剩下冥河流水的声音。
起初的震惊感逐渐平复后,裴如昼忍不住回想刚才幽冥界之主的话。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惊觉方才听到的声音……好像与自己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要稍稍低沉一点。
不会吧……
是自己听错了吗?
刚一想到这里,裴如昼就忍不住抬头向前方看去。
而这一眼,就吓到了裴如昼。
他看到前方正在打坐的幽冥界之主,身影忽然淡了下来。过了几息后,又回归了方才的样子。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徘徊在实相与虚影之间。
这是怎么回事?
隔着面具,裴如昼的视线,终于与对方的目光相对。
他终于看清,眼前这个人的眼眸,竟然也是血红色的!
裴如昼从小讨厌庙宇,但也和郡主一起去过好几次。
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庙里这位大神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啊……难不成是画错了?
就在裴如昼回忆过去的时候,他眼前的画面,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裴如昼的脑袋,也随之晕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等视线再度变得清晰时,眼前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自己好像矮了好多?还坐在地上……裴如昼忍不住低头去看。
“请问……”
裴如昼才将第一个字说出口,接着便立刻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发现,和刚才不同,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影。
而要是他没有看错的话,自己不但坐在地上,并且手背上绘满了金色的符文。
裴如昼好歹也是个去过几次幽冥界与九重天的人,再加上从前读了不少话本,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绝对比一般人强。
然而无论怎么高,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还是语塞了。
“你在我的记忆里。”
没等裴如昼想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接着,身体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裴如昼明白了!
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真的不是那位大神的本体,或许只是一团意识。
而与对方视线相对的那一下,自己则被拽入了他的记忆之中。
这简直……太刺激了吧。
直觉这尊大神对自己没有恶意,裴如昼冷静下来之后,又反复叫了对方几次。
不过这几次,对方始终没有回应。
一身红衣的他,站在了河边。
冥河与裴如昼记忆中的一样,水流极其湍急,且深的不像话,一眼都看不到底。
裴如昼尝试几次,确定自己没有办法控制这个身体,只能被动看幽冥界之主的记忆后,也彻底佛了下来。
他感觉到,自己慢慢地蹲在了河边,接着用手在水里随便晃了两下。
“我要去九天一趟,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听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下一刻,冥河中忽然冒出一团黑气,将幽冥界之主的手腕牢牢抓住。
“嘶……好冷啊,”红衣人将手抽了出来,笑着说,“你不能去,要是你去了,我岂不是看守不当?”
就在裴如昼疑惑,红衣人在和谁说话的时候,黑影出现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男声。
“我在这里无聊。”
“听我念经就不无聊了?”
语毕,红衣人忽然伸手,变出了一个面具来。
裴如昼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刚才看到幽冥界之主脸上戴的那个!
“你怎么又戴面具?”
“不戴上的话,怎么震慑他们?比如你,就一点也不怕我。”
原来幽冥界之主的长相,并不可怕吗?
听到这里,裴如昼忽然很是好奇。
他尝试着想要从冥河里看看那位大神的长相,但可惜的是,这里的水流实在太湍急,什么都照不清楚。
黑影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戴上面具之后,红衣人本来想走,但刚一转身,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重新走了回来。
“不行,要是我走了,你趁机跑出来怎么办?”
话一说完,他突然掐诀,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最后在冥河上凝成了一道巨网。
“你又加固封印?”
不知怎的,裴如昼竟然从那黑影发出的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无奈、抱怨的情绪。
“别急,等我回来之后,就把这重封印解开。”语毕,重新戴上面具的他,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冥河边。
就像幽冥界之主刚才说的那样,他这一趟要去的地方,就是九重天。
琼楼玉树,仙乐飘飘。
刚一到这里,裴如昼就看到不远处九重天中央的汲蓝池里,正有仙女献舞。汲蓝池边上更是坐满了神仙,此时他们一边饮酒一边聊天,真是比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场景还要热闹。
不过这一切,在红衣人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汲蓝池上刚才还在跳舞的仙女忽然停下,并默默地退后。仙乐暂歇,两边饮酒作乐的神仙全部站了起来,并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刹那间,九重天上安静的针落可闻。
不但众仙跪拜,甚至就连不远处的涛涛云海,都安静了下来。
头顶盘旋的仙鹤落地,长长的鹤喙也在白玉地板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恭迎永宵神尊!”
见状,裴如昼这才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幽冥界之主尊号永宵,他是三界四大主神之一……而除了永宵神尊以外的几位大神,早就已经避世不现。
就连如今天帝,也不过是他同族的堂弟而已。
在场众人,对他下跪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裴如昼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景。
明明知道大家不是在给自己行礼,但他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大一礼,心里着实不安。
但是被裴如昼“附身”的永宵神尊,显然不像裴如昼一样。
和刚才在冥河边与人开玩笑的样子完全不同,被众仙跪拜,他也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而已。
接着永宵神尊没有叫他们起来,而是自己踏着虚空,走到了最上方那个白玉神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