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尘擦了一下眼,抬脚继续往外走,一声“回来就好”,随风飘散在碎阳下,飘进那人耳中。
阿寻独自在屋中,运气调息了一下。如今这具身体虽是凡人,但段尘之前莽撞的送进了两缕灵力,让身体逐渐生出了灵根。还算不错,只是在自己修炼之前,可能要不断吸食段尘的灵力。
不仅如此,他的记忆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他只想起了大战之前发生的事,战后的记忆很模糊,偶尔冒出一两个画面,还都是很不愉快的场景。
段尘正在外面打扫院子,休息的时候看见阿寻走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阿寻换了件衣服,鹅黄色的衣衫,外袍绣着浮云白鹤。
“阿······师,呃······你怎么穿了这件?”段尘思量一阵,称呼在嘴里徘徊,一时不知是叫阿寻好,还是该叫师尊。
“看见了就想穿,你收在柜子里的。”
段尘伸出手指挠了挠脸,笑道:“鹅黄色很称你,你穿了真好看。”
阿寻背着手看了他一会,说道:“之前怎么叫我现在还怎么叫,这一世的我毕竟没有收你为徒过。”
“阿雪!”段尘忽地叫出声,“我想你了,可以这样叫吗?”
阿寻怔在原地,随着这个称呼,一些不太好的记忆涌上来,让他不自觉的开始打颤发寒。他几乎是喊出了一声“不要”。
他喘着气缓了一会,并没有看到段尘眼中闪过的难过失望。阿寻很快恢复了冷漠神色,往外走去。
段尘收了扫帚,默默跟上去。他不知道阿寻要去哪里,也不敢问,只能跟着,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过来,使个御风术。”阿寻半路忽然回头,朝自己身后的小尾巴招呼道。
段尘乖乖的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嘴中念念有词,两人腾空而起,脚下似有一道无形的长板托着两人。
“你要去哪?”
“落星海。”
不一会,他们平稳降落在落星海前的沙滩上。沙滩早已不是金黄色的,和翻滚的海水一般,皆成了紫黑色。
海水激荡在岩石上,掀起惊涛骇浪。当年冲天的怨气虽然已尽数化去,但仍保持着阴冷可怖。那些声音,从未安静过,他们哀嚎着、哭泣着、愤怒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路过的人,战事虽平,英魂难安。
旁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竖立着,不知是谁路过此地,被这恶鬼环绕、哭喊不绝的场面震撼,在巨岩上题下两句诗: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阿寻久久的抚摸那两句诗,宛见故人。他从储物囊中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香灰炉、白酒以及酒杯,放在那块岩石前面。
焚香倒酒,阿寻虔诚的跪在岩石前,双手合十,默默悼念了一番。段尘跟在他身后跪了下来,有样学样。
四十七年前,仙界大难,正是姬阅安释放魔主,借魔主之力欲颠覆众生。落星海成了首个殉葬品,他们殊死抵抗不肯投降,本欲同归于尽,最终,全派覆灭。
故人已葬海底,往事皆随风去。恰识于那年年少,风华正茂,同为心中慷慨,知心相交。
离开前,阿寻看到远处似乎有个人影,那人一袭黑袍戴着帽子坐在岩石上,他疑惑地看了许久,那人一直未动,就像一座石雕,与暗色的沙滩海水、阴沉的天,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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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映黄”改编自元诗人韩奕《四字令·荼蘼送香》,随便写着玩的,不要计较当真。
第50章 两情相悦
“是你帮忙收了他们的魂魄吧。”回程的路上,阿寻随口提起。
“嗯,但是我赶到的时候怨气已经形成,我只能先把他们的魂魄收起来。这些年,我在努力净化那些怨气了,至少现在他们不会伤人。”段尘似乎很害怕,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还不忘拿眼去瞟阿寻,生怕他不相信。
然而阿寻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直到回了清越山,他才开口问道:“阙澜衣呢,他在何处。”
“他也在山上,宋执给他安排了一处清净地——子衿苑。”
阿寻二话不说就抬脚往那边走,每靠近一步,心情就重一分。他与落九天尚且同袍情重,更别说与他一起长大的阙澜衣。
子衿苑周围被水环绕,残荷留在水中摇曳着,波光微漾。
阿寻踩着荷叶状的石头往里走,逐渐听到一些声音。他不自觉的加快步伐,走至院落深处,忽地走不动了,呆呆地听着里面人的对话。
“这是什么呀?”阙澜衣的声音,略显苍老,却依旧温柔。
“这是小鱼。”一个不认识的侍女。
“他为什么不动啊?”
“因为小鱼累了,他要休息。”
“那这又是什么呀?”
······
侍女不厌其烦的一一回答他的问题,颇有点逗孩子的样子。
“他······他这是,怎么了。”阿寻颤着声询问,心中却早有答案。
“先是精神上受到打击,后来被他师尊吸取了神元,人就痴傻了。”
姬阅安的事情,阙澜衣应该比任何人承受的都要多,因为那是他的师尊,养他教他的人。后来寻伐雪身死,不只是段尘亲眼看见了,阙澜衣也在不远处,同样目睹了挚友的陨落。
世事竟是这样无常,一晃多年,一人亡故,一人先老,独剩一人,风中悲凉。曾经意气风发的临安三君子,无一好下场。
阿寻手托着额头低低笑了两声,他是何德何能,苍天悯他使他再苟活一世。
“哎,你们是谁啊,你为什么要哭啊?”阙澜衣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他们,欢快的跑过来。
阿寻抬起泪眸看向他,阙澜衣鬓边已有白发,脸上也多了皱纹。没有灵力护体,衰老不可避免。可他还是一脸灿烂笑颜,丝毫没有烦恼的样子。
“我们······我们是路过的,见这院子漂亮,就想进来看看。”阿寻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回复他。
“你们是从外面来的人?”阙澜衣双眼放光,看起来格外兴奋。
阿寻微微点头,阙澜衣忽地拽住他衣服,又怕自己唐突,改用两根手指拈着他的衣袖。
“那你们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他叫念卿,我把他弄丢了,他生我的气不肯见我,找到他请帮我说声对不起,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会一直一直等的哦。”他说的非常认真,眼中还带着乞求。
苦涩泛上心尖,阿寻眨掉眼角的泪,点点头说道:“一定帮你找到他带到你的原话,他是你的朋友吗?”
阙澜衣郑重的点点头,还加了一句“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很重要!不能丢!”
阿寻情不自禁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声道:“他从来没有生你的气。”
两人离开的时候,隐约听到阙澜衣跟旁边的侍女说:“刚才那个人有点眼熟呢,看着好亲切。”
晚上回到玉尘轩,段尘先去烧热水,阿寻独自回了房。待段尘进屋时,嗅到了浓烈的酒气。
桌边已经倒了三个酒坛,桌上还放着两坛。段尘拦住他拼命灌酒的手,阿寻抬起朦胧的眼看向他,绽开灿烂的笑颜,微醺道:“阿烨你来了,快来喝来喝,一醉解千愁啊。”他忽然起身贴近段尘,左手食指挑起他的下巴,笑道:“阿烨你的愁,应该也不少。”
本想劝酒的人,稀里糊涂就跟着一起喝了起来。阿寻一杯接着一杯灌他,不一会,桌边又多了三个酒坛倒在那。
烛光影影绰绰,段尘已有了七分酒意,痴痴的看向一旁。
烛光映美人,美人自风流。
“师尊,你今天去见了那些人,说了那么多话,就没有话跟我说吗?”段尘脸颊红扑扑的,眼中泪光闪闪,与烛火交相辉映,“师尊,我也知道错了,你原谅了阙澜衣,可以也原谅我吗?师尊,从你醒来那一刻起,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你记起我了,也害怕你记起我了。我一直不敢、不敢······”
他哭的忘情,越说越激动,竟然咳嗽起来。阿寻俯下身给他拍背,段尘顺势把人一捞,紧紧地箍在怀里。
“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时是我混蛋,我狼心狗肺鬼迷心窍。我真的、真的很后悔。”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在段尘的脸上恣意流淌。
阿寻叹了一口气,不停地顺着他的后背,温柔道:“我原谅你,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师尊骗人!”段尘抬起委屈巴巴的脸,双眼泪汪汪的,“你说你恨透我了,死前也是憎恶我的模样,还说要与我生生世世不死不休。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说着说着,他头一低,缩进阿寻的怀里,紧紧抱着那人的腰。
看着怀里近乎撒娇的人,阿寻有些哭笑不得。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双手捧起他的脸,郑重而庄严的印下一个吻。抹去他的眼泪、他的悲伤、他的苦涩。
段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站起来将人打横抱起。阿寻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床上了,段尘压在他身上。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段尘将脸埋在他的颈项间,阿寻不得不仰起头,喘息着承受这一切。
“等等,等等阿烨······”阿寻意识还没有完全消散,“不行,现在不行。这具身体,如今不过十七岁,你不要这么心急。”阿寻终于成功的推开了段尘的胸膛,断断续续的说完。
阿寻看着段尘的双眼,认真的说道:“现在还不行,阿烨听话,再等两年好不好。”
段尘郁闷的伏在他身上,闷声闷气道:“好,我听话,那我今晚抱着你睡,什么都不干。”
阿寻刚叹着气应下,段尘的四肢立马缠了上来,缠得紧紧的,密不透风。
段尘好久都没睡这么踏实过了,自寻伐雪离开后,他一度陷入萧家灭门时的状况,夜夜噩梦。梦里有萧家人的尸体、寻伐雪的尸体,还有曾经被他杀死的人的尸体。
清晨阳光照进来时,阿寻已经醒了好久,但他动不了,因为他被段尘死死圈在怀里。阿寻无奈的想,昨晚就不应该看他可怜答应了那么过分的请求。
“起来起来,我饿了。”阿寻不客气的朝他捅了捅胳膊。
段尘松了手翻个身,心满意足的伸个懒腰,看向坐在一旁瞪着他的人。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得好好算算,昨夜欠了我多少金。”段尘起身贴向他,唇角勾起,一只手指撩过阿寻的头发。
然后,他就被恼羞成怒的阿寻踢出了房门。被踢出来时脸上还挂着贱兮兮的笑,随后乐颠颠的跑去厨房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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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恍如隔世
正是秋季,清越山半个山头都黄了,与这冷冷清清的门派相互映衬。唯有这间院子,生机勃勃,丝毫不见衰败。
阿寻站在枇杷树下,看着远方的云卷云舒,不禁觉得心胸开阔不少。那些堵在心间的郁闷事,微微散去。
“姬阅安可是跑了?”吃早膳时,阿寻提起这个问题。
“嗯,当年我已经把他折磨的奄奄一息了,没想到还是大意,垂死之际也能跑掉。这些年销声匿迹,直到你回来,他才开始有了动作,可能还是不甘心吧。”
阿寻沉思了会,低声道:“明明差一点就要成功,哪会甘心。所以你这次带我回来,就是要引他出来?”他抬起眼皮瞟了段尘一眼。
段尘顿时紧张起来,他慌忙的放下饭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不不,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是想早点解决他,以绝后顾之忧。”
阿寻噗嗤一声笑出来,“紧张什么,我又没有怪你。祸害不除,留着他兴风作浪吗?”
段尘见阿寻笑了,也放松下来,跟着一起笑了起来,看着傻傻的,哪有什么仙道正主的威严。
阿寻转头看向外面的大好天气,笑着说:“吃完早饭一起出去跑马吧,我已经好多年没再这么任性过了。”
阳光正好,秋风习习。临安城外一块大草地上,一匹黑色的马紧紧地追逐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少年鹅黄色的衣衫随风飘起,眉眼间尽是朝气蓬勃。
阿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上一次这么恣意的跑马,还是跟阙澜衣落九天一起时。三人前后追逐着,也是在这块草地上。
当时落九天为了争那个彩头,疯了般驾着马,结果速度太快他控制不住了,从马上摔了下来,嗷嗷叫着在家躺了三个多月。他甚至还记得,自己笑著称赞落九天的骑术精湛,阙澜衣在一旁笑着附和。
后来,俗事繁多,他身上责任一日日重大,被迫变得成熟稳重,再没有跑过马了。
段尘见他停下,从后面追上来问道:“怎么停下了,可是累了?”
“只是想到些往事罢了,没想到再次跑马,竟已隔了一世,而我也重回少年了。”
段尘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缰绳一拉,呼啸着冲了出去,随风传来他欢笑的声音。
“那今日你与我跑一场吧,追到我就给你少算点金。”
阿寻羞的涨红脸,只觉得全身都在冒烟,真想撕了这厮的嘴。他近乎咬牙切齿的扬鞭追了出去,扬起阵阵尘土。
城外多是农庄,此时正是秋收时节,扬起的尘土夹杂着稻花的清香,追随两人一同前进。
两人停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段尘绑好马后,打了水挨在阿寻身边坐下,将水壶递给他。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吞下水,然后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