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解决完眼前的事情之后,若是你还记得,我再与你商议。”
他们在客栈住了四天,等那边的气味消的差不多了才回去。
沈映雪坐着马车,回到簪花巷,被江寒枫和兰锦送到凌云的院子,接着江寒枫就走了。
他喊着兰锦,急急忙忙地从密道过去,现在糊易容肯定来不及了,只能换下衣服,将就着用斗笠遮一下脸。
没想到过来之后,正遇到了脸上覆盖着花主易容的荀炎,这张脸在沈映雪眼里,正是他自己的脸,左边脸颊上覆盖着大片的红色蝴蝶图案,荀炎气势慑人,面无表情的模样十分唬人,再加上这么一张脸,沈映雪觉得有些怪异,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兰锦扶住他:“主人?”
易容成花主的荀炎低下头,“公子,事态紧急,我怕被人察觉,故而自作主张戴上了易容。”
“啊……挺好的,我就是有些不习惯。”沈映雪看了看兰锦:“我们要回去吗?”
兰锦说:“不如趁此机会,安排凌云与花主相见,也好坐实了您的身份。”
“也好。”
荀炎一直跟在他身边,对这些人物关系,比沈映雪自己还清楚,能靠得住。
兰锦哄着沈映雪到后面去,给他拿了水果和茶,还找出那块令牌,像哄孩子似的。
沈映雪拿着游戏机,感觉莫名其妙的,他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吧?为什么兰锦如此小心翼翼?
兰锦道:“他们不知道有密道,晚一些再过去。您出门这一趟受了惊,我为您把脉,调整一下药方。”
沈映雪伸出手来,任由兰锦摆弄。
兰锦把完脉,找出纸笔,在纸上写下方子,对比之前的药量都有增减。他漫不经心道:“您怕荀炎大人脸上的易容?”
沈映雪想了想当时的感觉,“有一些。”
“为什么?”兰锦不解,他想起来,沈映雪说自己总是看到幻觉,“莫非在您的眼里,荀炎大人的易容十分狰狞可怖?”
沈映雪摇了摇头,“那张脸和我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没有区别,都是我自己的脸,但是多了红色的蝴蝶,很大的蝴蝶,几乎把整张左脸都遮住了。”
那种畏惧,沈映雪觉得挺正常的。任谁做了二十多年独生子,突然在自己家里遇到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会觉得害怕吧。
兰锦看他又在走神,心想一会儿去了外面,应该时刻观察着主人的反应。
他有一种直觉,沈映雪或许是在自我厌弃,他的疯病极有可能就是因此而生的。
沈映雪好几天没见到大老婆,抱着游戏机完了一会儿,就看到猫猫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对他说,“主人,我们可以过去了。”
“哦。”沈映雪把游戏机收好,想了想又拿出来,放在了桌上。他做出这个动作之后,明显感觉到兰锦松了口气,然后跟着兰锦从后面绕出去。
兰锦带他从正门来到花主的屋子,敲了敲门,就听到荀炎伪装成花主的声音:“谁?”
兰锦说:“主人,是我,还有大公子。”
荀炎沉默了很久,屋里大气都不敢喘,如果不是透过窗子看到了里面的人影,沈映雪还以为里面没人。
过了一会儿,江寒枫说:“既然凌云已经来了,您不如见一见他。”
诸成玉也道:“爹爹,就让他进来吧,哥哥很乖的,他一直在想您。”
沈映雪以前和诸成玉聊天的时候没什么感觉,隔着门窗听到他这么说,就有点隔世般的恍惚。
只要不在诸成玉面前,诸成玉话里的人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屋子里又安静了一会儿,荀炎道:“进来吧。”
兰锦推开门,过来按住了沈映雪的几个穴道,对他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见父亲吗?如今他同意见你了,跟我来吧。”
沈映雪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在关键时候迷了心。他跟在兰锦后面,进了自己的屋子,竟然也有点紧张。
沈映雪的时间观念不太好,不清楚这趟出门离开了多久,再次踏入这间屋,他就觉得有点陌生,仔细一看又处处都很熟悉。
荀炎穿着黑衣,顶着一张白净的脸,上面是艳丽的红色纹路,他半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旁边穿着女装的韩敬乖巧坐着,再旁边是白头发小天使似的诸成玉。
江寒枫离得有些远,见到沈映雪过来,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担忧和欣慰。
兰锦见沈映雪又开始发呆,喊了他一声:“大公子。”
沈映雪回神,就看到荀炎还是刚才那样,低着头藏起那张脸,只是配合他此时的姿势,就像是在低头沉思,非常严肃,氛围也压抑起来。
江寒枫对沈映雪招招手,“凌云,来我这边坐。”
兰锦扶着他过去,然后站在了荀炎身后,“主人。”
荀炎没有说话。
房间里的气氛凝重极了,唯有江寒枫格格不入。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剥好后把橘络撕掉,掰下一瓣,塞到沈映雪口中,见沈映雪转头看他,江寒枫摸了摸他的头,握住他的手,“别怕。”
荀炎冷哼了一声,“当着我的面就这么亲热。”
江寒枫很理解凌云对父亲的畏惧,花主磨炼他那么多年,不让他回家,眼见他乞讨也不会伸以援手,生死关头更是不见人影,凌云大概一直想好好表现,博得父亲的关注,但是花主总是对他不满,最后把他逼疯了。
他对父亲的孺慕、憧憬、畏惧,大约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凌云不是任性的孩子,他做不到诸成玉那样对着花主撒娇,花主不愿见他,他就安分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孤零零地盼望着花主到来。
这对父子之间的误会太多了。
沈映雪吃了一瓣橘子,发现味道还不错,在系统的马赛克之下,竟然尝出了果汁软糖的口感,他此刻扮演的就是一个疯子,没多少戏份,也没有什么要求。沈映雪伸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江寒枫手里圆圆的马赛克,“还要。”
江寒枫看到沈映雪张开嘴巴,又给他喂了一瓣。
“您是凌云的父亲,我自然是敬重您的。常言道,子不言父过,我本不该谈论您的过错,上次说的那番话,是我失礼了。”江寒枫又给沈映雪为了一瓣。
他确定了自己对沈映雪的心意,下定决心和花主疏远,今天再次见到花主,果然一点都不觉得心动了,江寒枫对他说话也多了些底气。
“凌云不止是您的儿子,也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您在意他,我也一样在乎他。”江寒枫看着孩子似的凌云,“凌云如今变成这样,您就一点都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过错吗?”
荀炎能扮演沈映雪,但是真的不会扮演疯了的沈映雪,更不会扮演疯了的沈映雪扮演的花主。
就算他一直呆在沈映雪跟前,也不好猜到花主的反应。
沈映雪有时候说的话,确实会出人意料。
别人以为他在意的事情,他常常会一笔带过,别人觉得他不在意的事情,他又时常紧追不舍。
就算是疯了,沈映雪也有精准的直觉和判断力,他布下的局,荀炎自愧不如。他从不会无的放矢,如果换成荀炎来做,大概会错过很多信息。
如今眼前的情形,看似只是一些家长里短儿女私情,实际上关乎到花主和凌云的身份,也关系到整个簪花巷的生死存亡。
一旦今天发生的事情传了出去,不止簪花巷,就连忠信王府也要乱了。
荀炎有些为难,他不敢擅自扮演花主,可要是不扮演花主,江寒枫等人绝对会起疑。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通通不是小事,他们离开这么久,自然应该来花主这里汇报。
荀炎冷冷地看着江寒枫,揣度了几遍他话里的意思,又观察着沈映雪的表情,时不时和兰锦做一下眼神交流,最终言简意赅道:“你说说看。”
江寒枫就把他的推测全部说了出来。
沈映雪橘子都不吃了,震惊地看着这个人。
江寒枫讲的话很离谱,但是确实合情合理……沈映雪自我怀疑了一下,明明他也知道,自己和江寒枫小时候见过面,竟然忘记把这件事情算到剧本里了,这也是系统的马赛克吗?
什么像乞丐一样在外面流浪,还被人追杀整日血雨腥风,真的有人的童年会是这样吗?
原主肯定是被魔教派到外面来执行任务,顺便磨炼心性才会这样,过几天就回去当他的少主了,怎么可能从小到大都这么惨?
难怪江寒枫会觉得凌云可怜,他添的剧本太多了。
沈映雪觉得这种感觉有点熟悉,仔细一想,就跟买了一个游戏,结果官方不停地出游戏扩展包是一样的。
他游戏机里的东西,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江寒枫这里还在不停地更新,想想就非常难过。
沈映雪看了看荀炎,对上那张脸之后,还是觉得怪怪的,赶紧移开视线,看向诸成玉。
诸成玉对他的视线很敏锐,立刻朝他笑了一下,接着关心道:“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沈映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真的,但没有完全真实。
“凌云大概不记得了。”江寒枫握紧了他的手,“他把所有难过的事情都忘了。他从来没有记恨过您,您又何必再逼他?他不喜欢朝廷的人,您想与朝廷结盟,未必一定要用凌云做诱饵。”
荀炎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江寒枫说:“如果您对他还有半点父子之情,就让他走吧。我愿意带他离开这里,从此远离这些纷争,保他性命无虞。”
“你拿什么保?”荀炎冷笑,他以前带着沈映雪东躲西藏的时候过得多难,只有他自己清楚。江寒枫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竟然能说出这种话,荀炎一点都不信。
“拿我的性命。”江寒枫说,“除非我死了,否则无人能伤害凌云。”
沈映雪:“……”
沈映雪快要听不下去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啊?江寒枫之前不是说,解决完眼前之事再带他离开吗?合着眼前之事就是从客栈搬回簪花巷?
沈映雪组织了一下措辞:“我……”
他刚发出一个音节,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他。
“我不想走。”沈映雪看向江寒枫,“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离开簪花巷。”
“凌云?”
“我不是凌云。”沈映雪说。
他本来想着让忠信郡王公布这件事情,这样就显得他和花主都很无辜,江寒枫要是觉得被骗了,也找不到他们头上,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凌云还能是谁?”
沈映雪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是谁?”
江寒枫心里一跳,“你说是谁就是谁,我信你。”
沈映雪满头问号。
“我不说了,你这次过来,是想见你爹?要不要我们几个出去,与你爹爹单独聊一聊?”江寒枫收敛了质问花主时的锋芒,对沈映雪百依百顺。
沈映雪脑子里的问号更多了。
这个走向,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江寒枫说完,给其余人使了眼色,对荀炎行了一礼,率先离开,临走时,朝沈映雪安抚地笑了笑。
韩敬和兰锦也巴不得早点结束这尴尬的对话,拉着诸成玉出去,寻了别的借口溜走了。
屋里只剩一个懵懵的沈映雪,还有假扮成花主的荀炎。
荀炎从榻上起来,给沈映雪腾了位置。
沈映雪坐好之后,看到他伸手捂了一下脸,似乎是察觉到沈映雪有点害怕这张脸。
“不能再拖了。”沈映雪说,“立即找忠信郡王,告诉他,我同意公布他和凌云的关系,准许他来看望凌云,但绝不会放凌云回去。”
“是。”
荀炎给沈映雪做好了易容,侍奉他换下衣服,就去给忠信王府传信去了。
沈映雪美美的睡了一觉,睡醒之后就开始打游戏,外面的事情他倒是知道,只是他就是个动嘴巴的,具体的实施还要看底下的人。
簪花巷这次杀了很多人,一定要把杀人动机放出去。不过严格追究起来,给万宝贵报仇的颜家和孙家倒也没什么错。
可是万宝贵做的坏事都是真的,又没人管他,这个世道难道没天理了吗?
沈映雪思考了一会儿哲学,继续打游戏。
两日之后,兰锦过来说了一下外面的舆论导向。
因为谁也不知道青羽宫那一战其实很轻松,他们这边还有个诸成玉在,找青羽宫报仇的理由也很充分,簪花巷的形象竟然很正面。
和青羽宫打完之后,又跟颜家和孙家打,外人并不知道荀炎他们被围困在青羽宫里,处境非常危险,他们只看到了包围他们的人都死了,而簪花巷毫发无伤,一时间簪花巷风头无两,他们的实力,也被吹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沈映雪觉得很不可思议,“没有人骂簪花巷吗?”
兰锦笑着说:“有倒是有,但是大多是在背地里骂的。他们看到了簪花巷的实力,与我们交好还来不及,半点都不敢得罪我们。”
这倒是,就算是战国时期,明明六个国家联合起来能打过秦国,还是有些短见的人,选择依附强者。
幸好沈映雪没打算完全按照忠信王的计划走,不然那些跟簪花巷交好的帮派,最后也会被一个个清理掉。
沈映雪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经营与他们的关系,千万不能再像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