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玉鼎山庄这一路都有人追杀他,江寒枫知道伏晟那伙人在算计他们,他当徒弟养大的孩子,竟是沈映雪的义子,也不知与伏晟有什么图谋,这些杀手刺客,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弄来的。
但是随着出来的时日渐长,追杀他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从最开始的一盘散沙,变成现在这样无惧生死,江寒枫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些人武功太高了,就算是江寒枫,想要对付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并未赶尽杀绝,留了几个活口,抠出黑衣人口中的毒,警惕他们自尽:“是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停顿一下,笑着说:“簪花巷主人。”
最近簪花巷声名鹊起,江寒枫又在江南附近,哪怕他孤身在外,也听说过这个奇特的地方。
簪花巷是出了名的混乱,怎么可能培养出这种行动有序的杀手?这些人与其说是杀手刺客,倒不如说是死士。
江寒枫虽不能确定,还是诈他一下,“你不是簪花巷的人,你是朝廷的人。”
那人无法保持冷漠,惊诧看向他:“你怎么……”他迅速反应过来,“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的眼睛中骤然迸发出恐惧,那是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江寒枫的剑指着他喉咙时,这个人都没有变过脸色,甚至还能笑出来,嫁祸给簪花巷。江寒枫只是说出了他的来历而已,他就面色大改,情绪崩溃,只能说明他背后的主人,绝不是良善之辈。
朝廷的人。江寒枫在心里念了两遍,松开桎梏死士的手。
朝廷的人太多了,江寒枫一时间想不起来,谁会蹚这趟浑水。他对死士道:“他想让我死?”
死士畏惧主子,眼见任务完不成,就算不会死在江寒枫手下,回去也要受罚,倒不如临死之前积点阴德,“他不想让你死,只怪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沈映雪?还是沈映雪的那个假身份?
死士说完,竟没有离开,抽出剑来引颈自刎,死在了江寒枫面前。
他的武功不算低,江寒枫已经准备放他离开,自觉离远了一点,没想到在有活着的希望的时候,他依然会选择自尽,一时间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带着秘密死去。
接近三十个黑衣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尸体上很干净,除了武器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无法证明他们的身份。江寒枫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但是他清楚,自己这一路上大概都在被人监视,否则这群杀手,不会如此轻易地找过来。
对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只是不知道与沈映雪有何关系。
江寒枫跳上屋顶,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白衣越发鲜亮,衣摆随着晚风飘动,在黑暗中如同鬼魅。
白昼即将来临,远处的夜幕泛起大片的紫色,整个小镇都被静谧安详的气氛笼罩。
一小队车马从不远处缓缓驶来,马车前面的人穿着同样的黑衣,他们表情肃穆,无人交谈,严肃地像是在押运犯人。
后面的马车却是装饰华丽,车帘是浅淡的粉色,上面用金线绣着牡丹,马车前面还悬挂着两盏精致的琉璃宝灯和小巧的银铃铛,应是闺阁女子出行,芬香与清脆的银铃撞击声传向远处。
这个时间,怎么会有女人在外面走?
江寒枫在高处看得真切,如果此时仍是午夜,这一幕更像是艳鬼出行。
江寒枫顿时有一种被困在蚕蛹里的感觉。
追杀他的人,莫名消失的沈映雪,突然出现的簪花巷,还有不远处那辆香车。
他决定追上去探个究竟。
白衣剑客运起轻功,远远地在车队后面跟随,躲避开那些汉子,还有来自马车里面的视线。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从街道上的大路,拐进了狭小的胡同,江寒枫犹豫一下,跟着一起进了胡同。
巷子又窄又狭长,江寒枫坠在后面,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脂粉味道。他嗅觉还算灵敏,揉了揉鼻子,适应一会儿之后,捕捉到了混杂在其中,不甚明显的淡淡血腥气。
脂粉味道太浓,江寒枫刚才也杀了人,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味,等他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才猛然发觉,这种味道来自于脚下的土地。
簪花巷。
江寒枫的头脑中浮现出这个名字。
最初这是风尘女子流落到这里,她们的门户从不关紧,时常有美人在门前梳妆打扮,吸引过路行人商户过来过夜,赚取微薄的酬金维持生计。
后来这里成了亡命之徒的收容所,住在这里的姑娘们没了踪迹,簪花巷与它的名字彻底没了关系,只剩下混乱、肮脏和血腥。
想到这一点之后,江寒枫记起了簪花巷今日的传闻,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浑身的毛孔都叫嚣着危险,前面那辆马车也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他不敢离得太近,趴在墙边,放低了呼吸声,静静看着马车在其中一所深紫色的小门前停下来,两边的汉子拿出脚踏,掀开车帘,接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那汉子扶着那条纤细的手臂,一个美丽到令人窒息的女人款款走出。
她穿了一身紫藤花般的衣服,里面是白色的衣裙,外面是一层轻盈的紫色轻纱,衣服上没有多余的纹饰,头发用一支简单的珠花金钗挽起,她颜貌绝美,妆容素雅,有几分书生一样的儒雅。
这个女子下车之后,回身浅笑,轻声道:“到地方了,你也下来吧。”
接着又一个人探出头来,是个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孩子。
她年纪比刚才那个女子稍小一些,容颜一样美丽,个子很高,眉眼间有几分英气。
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很是亲昵,有说有笑地进入那所紫色木门里面。江寒枫呆的位置比较高,清楚地看到她们两个进门之后,不再贴得那么近,离了差不多有三尺远,一前一后进了屋。
江寒枫大为震惊。
纵然他再聪明,也想象不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那个紫衣服的美人,江寒枫从未见过,可是后面那个水蓝色衣裙的女孩子,他却熟悉的很!
那是他当徒弟教养了三年多的小师弟,前任魔教教主沈映雪的义子——韩敬!
哪怕他穿了女装,脸上的轮廓和走路姿势都特意改过,江寒枫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对韩敬太熟悉了,韩敬的武功就是他指导的,他的骨骼是什么样子,江寒枫清楚地很。
知道这一点之后,江寒枫整个人都恍惚了,坐在墙上看着天上已经光芒黯淡的月亮,他的心也似乎跟着黯淡下来。
回忆起原本清晰明了的过往,瞬间复杂起来,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活明白过。
韩敬、簪花巷、伏晟、官府、魔教。
这其中隐瞒了多少谎言?
韩敬对沈映雪的恨意是假的,他的身份也是假的。那么不久前,在玉鼎山庄里居住过的“沈映雪”,究竟是真的沈映雪,还是韩敬找人假扮的?
如果是别人假扮的,他的真实身份是否与官府有关?
韩敬做女人时的打扮毫无违和感,他究竟是沈映雪的义子,还是义女?
如果真正的沈映雪早已死去,除了庭轩之外,再也无人可以证明韩敬的身份。
这个地方过于危险,江寒枫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不宜与人起冲突,他在墙上呆坐了一会儿,运起轻功,巧轻地离去。
韩敬坐在桌子左侧,与曼奴交谈。
下属端来茶水,放在二人面前。
曼奴微笑着说:“你的屋子已经提前打扫干净了,奴家想着,教主与少主毕竟是父子,许久未见,想来应该有许多话要说,便让他们把你的房间安排在了教主的院子里,就在教主住所的西面。”
韩敬用男人的声音回答:“多谢曼奴姐姐了。”
曼奴用手帕捂着嘴笑,每次她看到韩敬穿着女装,用男人的声音讲话,都会觉得很有趣。
“姐姐别笑话我了,我在姐姐心里,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恐怕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了。”韩敬无奈笑道。
“要什么男子气概?如今这般模样,不也是极好的?”曼奴说,“现在院子里安静得很,想来教主仍在安睡,再过不久天就亮了,教主也该醒来。你身份尴尬,也急着卸掉妆容,等教主醒来,让他过目,决定你日后以何身份留下来。”
外面的人都知道韩敬是沈映雪的义子,他们找不到沈映雪,只能拿韩敬开刀。正好韩敬年轻,武功也及不上沈映雪,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韩敬当初躲在花楼里,就是因为这个。
如今得了沈映雪的恩许,可以回到簪花巷,他心里很高兴,但也不能用原来的身份回来,给簪花巷惹出麻烦。
“姐姐说的是。”韩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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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雪睡的不是很安稳,认清楚自己可能肾虚的现实后,他做梦都在打游戏,然后浑身无力,躺在地上动不了,被boss疯狂暴打。
他疲惫极了,早上睡醒也没什么精神。
兰锦端着水盆进来,给他漱口洗脸,梳好头发,沈映雪依然在出神。
“主人,少主回来了。”兰锦怕吓到沈映雪,轻声说。
沈映雪回神:“哦,他现在在干什么?”
“少主还未用早点,正在等您接见。”
沈映雪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土皇帝一样,拥有极大的权力,每天日理万机,别人相见一面都难。
他说:“让他过来一起用餐吧。”
兰锦应了一声,没有立刻出去,他弯腰给沈映雪整理了一下衣衫:“少主他……”
“他怎么了?”
兰锦虽然清楚是沈映雪亲自下的命令让韩敬回来的,但是他不确定,教主在精神状况极其不稳定的时候看到他未来的继承人做那副打扮,会不会突然发狂。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的打扮有些不同以往,教主如果介意的话,我去让他换成平时的装束?”
沈映雪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已经记不太清韩敬回来的原因了,听见猫猫头这么说,很想看一看,“不用了,直接让他过来吧。”
兰锦见沈映雪态度坚决,不好再提,去通知韩敬过来。
沈映雪坐在主位上,喝了小半杯水,等着韩敬过来一起吃早饭。
来到簪花巷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荀炎做的饭,都是以前暗部的人做的。暗部有擅长用暗器的,有擅长用药的,也有特别擅长做饭的,比荀炎做的好吃多了,沈映雪每天都很期待吃饭。
他昨天说想吃灌汤小笼包,这边厨子做的小笼包最好吃,皮薄薄的,很有弹性,兜着一包鲜嫩的汤汁,肉也超级嫩,好吃到飞起。
沈映雪撑着下巴等待的时候,下属端着饭过来,因为多了一个韩敬,早饭的分量也比以前多。
不一会儿兰锦回来了,猫猫头非常人性化地表现出几分不悦,他走过来低声说:“少主已经在外面了,昨天那个诸成玉也过来了,想求见主人。”
那个白发蓝眼的美少年?
沈映雪说:“他不是瞎子吗?让他自己进来,让他那个仆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这样他就不用挡住脸,发愁该怎么吃饭了。
兰锦以为沈映雪会赶诸成玉离开,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答应见他了。看来诸成玉的容貌和残疾,确实降低了主人的警惕心。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少年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却给兰锦一种很值得防备的感觉。
兰锦去喊了韩敬和诸成玉进来,默默站在沈映雪身后,就像曾经的荀炎那样守护着他。沈映雪的眼神扫过诸成玉,放在韩敬身上,[这个马赛克做的真好,表扬一下,毫无ps痕迹。]
系统:[……]
韩敬本来是要用真实身份来见沈映雪,顺便问问以后怎么办的。没想到这里有外人,那他自然不能暴露身份。
他看着毫无波澜的沈映雪,心想,不愧是义父,看到他这种打扮,还能岿然不动。
他刚刚穿女装的时候,就算是常年混迹花楼的曼奴,都把口中的水喷出来,呛咳不止,流着眼泪笑了好久才停下来。
韩敬知道曼奴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和沈映雪放在一起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韩敬也很镇定地行礼,用柔美的女声道:“主人。”
沈映雪:[哇,连声音你也做了处理,太全套了吧!如果不是猫猫头说过他是韩敬,我都认不出他来。]
系统都不忍心告诉他,现在这个韩敬没有打马赛克。
沈映雪压低了声音,“过来坐。”
韩敬柔柔一笑,坐到沈映雪身边来,履行儿子的义务。
诸成玉听到旁边的动静,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对他说的,他眼睛看不到,没有办法察言观色,局促地站在原地,紧张地睫毛都在颤抖。
沈映雪注意到这孩子的眉毛和睫毛都是白色的,和他的头发是同样颜色,配上那支碧绿的簪子,有一种很强烈的视觉冲击。
今日天气还不错,光线正好,灰蓝色的眼睛也偏向蓝色,看起来格外清澈透明。
沈映雪说:“你也坐吧。”
诸成玉愣了一会儿,发现没人说话,才小声问:“您是在说我吗?”
沈映雪说:“猫……你去扶他过来。”
兰锦来到诸成玉身边,抓住他的右手小臂,靠得他极近,妩媚的声音仿佛带着他浅淡的呼吸,轻轻扫过诸成玉的脸颊,他不由紧张起来,恐惧地微微颤抖。
兰锦扶着他,坐在了沈映雪对面。
诸成玉双手向前探了一下,摸到桌沿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