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出了口气,再次阖眼,这回却无法再静下心,脑内思绪纷乱。不多时重新睁眼,云奚在身侧姿势不变,眼睫仍低垂,静坐不动,木雕泥塑一般。
我心中不是滋味,不由唤了他一声,“云奚?”
他睫羽轻颤,偏过头来看我,轻轻疑问地“嗯”了声。
我心一横,凑过去在他唇上快速亲了下,拉过他的手道:“我就是吓到了,需要缓缓,过几日便好了。”我顿了下,进一步安抚道,“这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感情。”
云奚回握住我的手,唇角弯了弯,“嗯,我明白。”
我稍稍安心,将手抽了回来,“那我打坐了。”
云奚又“嗯”了声。
这回总算能够顺利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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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遍鼓声响起时我便睁了眼,偏头看去,云奚已消失不见。
见他走了,我竟有种解脱之感。
顾不得许多,我急忙换衣去坊门处等候坊门开启。门开后便速速去了崇仁坊寻找辛夷,想要叫他陪我去见玄清子。
我进门时辛夷似在卜卦,见到我时脸色如彤云压境,首回同我生了气,问我为何隔日才归。
我边拉着他朝外走边道:“出事了,皇帝大概已发现天地教了,具体一会见到玄清真人再说。”
辛夷虽沉着脸,但也不再多说,只道:“好,你可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
辛夷便不再问话,随我离开了房间。
待见到玄清子后,我将昨夜所见告知,隐去了被抓住一事,只道找见了入口在太和殿龙椅之下。
玄清子神色凝重,辛夷亦然。
玄清子沉吟道:“不可轻举妄动。天地教敢有这般野心,实力许不可小觑,我们所带弟子大概不足以应对。”
我点了下头,又将后事告知,道离开时见宫墙内火光冲天,过去查看,发现雨花阁附近地面有一破洞,向下可望见血池。
我担忧道:“当时宫人、侍卫俱已聚集过去,如今皇帝许是知道天地教之存在了,这可如何是好?”
玄清子先问了句,“可知那破洞何来?”
我犹豫道:“我见到一龙首鹿角、马身虎爪的兽类,脚踩五色祥云而去,许是勾陈。”
“你有几分把握?”
“七八分。”我心里纠结,不确定这样是否说少了。
还好玄清子信了,怔道:“勾陈怎会下凡,难不成此乃天命?”
他蹙眉沉思片刻,道需观星象,此事或有转机,命我们按兵不动,明日再来寻他。
第082章 以退为进
我同辛夷回去他房间,我玩笑道:“前夜酒劲上头,说了些赌气之言,你可不许记着。”
辛夷不作声,似乎还在气我隔夜才现身之事。
我只好卖惨,可怜道:“我其实受了点伤,昨夜甚是狼狈,便赶不及回来。”
辛夷果然不再同我计较,脸色化为关切,上下打量我,“何处受伤了?”
我背过身去便要脱衣给他看伤,手刚搭在腰带上手腕便被一道无形力量捏住了,动弹不得。
我眨了下眼,迟疑地另一手扒拉手腕边的空气,那劲便又消失了。我怔了下,缓缓转了回去,对上辛夷的视线,笑了下,“就背上一点瘀伤,没事。”
辛夷道:“可上过药?”
我硬着头皮撒谎,“昨夜南宫回来了,帮我上了药。”
辛夷静了片刻,忽而道:“雪见,你我之约可还作数?”
我心中打鼓,不知他此言何意,但话到这里又不得不问:“……什么你我之约?”
辛夷上前一步握住了我手,望进我眼中,缓声道:“待问道时,再续前缘。”
周围空气好像骤然冷了几分,我不由打了抖,“作数”两个字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出口了。
天生剑意之人就是比旁人澄澈,眼珠似琥珀琉璃,一望到底。这种敷衍之词他都当真,好似我们真能一同问道一般。
我斟酌道:“若你我都可问道,那自然是好。只是世事常非所料,你我也许无法先后问道,此事即便我说作数,亦无甚意义。”
辛夷静静看我,“如你所言,‘世事常非所料’,有无意义还须来日方长。”
他都这般说了,我只得道:“那便作数罢,到时再说不迟。”
话音落下,垂在一旁的另一只手被人捏住了,似是要我重新表态。
辛夷松开我手,柔和道:“好。”
不多久,见我迟迟不开口,手上力道消失不见,周围气温也恢复了正常。
那鬼物已然离去,我却心中甚是烦扰,不知回去该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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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辛夷回到宅院,一进门便见前日同南宫一同消失的流云去而复返,正在院中扫地。
我惊讶道:“流云,南宫回来了?”
流云停下动作,抱着扫帚点头,“公子去西市了,买糜糕和三勒浆。”
我又问道:“你们为何这么快便回来了?我以为他要再走些时日的。”
流云歪了下头,似乎被我问住了,迟疑了好一阵才老实道:“公子做任何事皆是为了取悦雪公子,离开是,回来亦然。”
“是吗,”我哂笑道,“以此法取悦人成效颇差,你以后莫要向他学。”
流云安静了片刻,“雪公子有所不知,公子为雪公子做过许多事,亦弃去了许多难以割舍之人事物,如今仅有流云仍伴在他身侧。雪公子是好人,对书生这般温柔。恕流云冒昧,不知雪公子可否将这份温柔分与公子几分?”
我没想到流云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不由得追问道:“我认识他不过月余。他确救过我,对我亦颇为照顾。你侍他为主,心偏向他,认为他为我做过许多事也说得过去,但何为‘弃去了许多难以割舍之人事物’,他为我舍弃什么了?”
“流云偏心公子,发发牢骚罢了。”流云并未解释,低眉顺目道,“不过胡言乱语,雪公子无须在意。”
他这般一说,到好似是我小人之心了。
“好罢。我便念你护主之心恳恳,对他宽厚几分。”
同流云三言两语后,我不由有些羡慕南宫——有一生灵对他这般不离不弃、维护有加。不禁想起金铜伞,仍在丹田之中温养,不知何时才会生出器灵。希望也会是个这般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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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房中打坐一周天后,听闻院中传来高亢童音,“公子回来了!”
想起先前答应流云之事,我叹了口气,主动走出西厢去正堂相迎。对上南宫看过来的目光时,我抿唇笑了下,“你肯回来便好。”
南宫并未立刻回我话,上前将手中包裹酒壶放于桌案上,又吩咐流云自行取吃,这才来到我面前站定,垂眸凝视着我道:“抱歉。我不该令你在亲友前难做,更不该一走了之、令你担心。是我不好,下不为例。我该如何做才可弥补此事?”
心中积存的那点怨气因他这番话彻底消散不见,我笑容变得真诚起来,“此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不必再提。你那认主仙剑对你颇为维护,先前还在劝我对你好点,你可得褒奖他这番护主之心。”
南宫却当即蹙眉,静了片刻,缓声对我道:“你无须在意他所言。我会教他谨言慎行,今后不再叨扰于你。”
主人家这般发话,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便要进屋。
南宫却又叫住我,“雪见,感情之事我亦会收敛,不令你困扰。”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诚心诚意道:“南宫,你并非愚笨之人,我便不多说了。我同你不会生出情缘,你若是为自己打算,便该及时止损。”
待我说完,南宫便颔首道:“好。容我些时日,我会放弃。”
他答应得太过痛快,反而令我愣了下,“……好。”
南宫弯了下唇,温声道:“我最近临近瓶颈期,需闭关些时日。少则半月,多则月余。同你说一声。”
“好,我为你在房外布几个守护阵法,以免有人误入。”倘若没有天地教一事,我便可为他护法了,可惜分身乏术,只能法阵代替。
南宫道谢后便回了屋内。我取出朱砂灵石,去他屋外布置了一番。阵眼亮起后,我隔着门冲屋内道:“法阵布好了。最近京城不太平,有魔道出没,你入定后也记得留一丝感知在外,以免有事突发。”
听见南宫在屋内回应后,我方才离开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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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云奚于幽幽夜色中现身。我以为他会问我今早辛夷之事,可他什么也没问,在我身旁隔着一些距离坐下后,又提出同昨夜一样之事,“你今夜净身后,我为你上药可好?”
我眨了下眼,“好……”
上药过程出乎意料的迅速。他动作轻柔干净,仅是上药。上过药后便退去了一旁,冲我道:“我回去了,你打坐罢。”
我不知他这是不是以退为进,但我确实因此生出了愧疚之心,在他消失前唤他道:“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云奚便重新坐回来,“好。”
我抿了抿唇,“今早那话,我只是缓兵之计,并不是去了仙界便要同他再续什么前缘。同他解亲时我没法解释你我之间事情始末,便用了点计谋,因而他会如此认为。我对他并无他意,仅是当作师兄看待。若真的问道成仙,我会同他说清楚此事。”
云奚温柔看着我,点头道:“好,我信。”
他这般好说话,我更觉愧疚,主动坐近了握住他一只手,软声问他道:“你要回哪去啊,不陪我了吗?”
云奚回握住我手,反问道:“雪儿想要我陪?”
经过一天时间,我感觉已好些了,但要立刻同他亲密还是有些抵触,心中犹豫着,正在斟酌言辞时,便听他道:“雪儿不必勉强,云奚等得。”
我怔然而视,便见他冲我温柔一笑,消失不见。
心中莫名不是滋味。他说‘等得’,可我同他也不剩许多时间了。可他走都走了,我也不想再唤他出来,只得带着这种复杂滋味开始了今晚的修炼。
第083章 破罐破摔(改了后面)
次日见到玄清子,他道星象乃是荧惑逆行守心前星。荧惑守心于皇室而言乃是最为不详之天象,预示大灾难将降于皇室。玄清子这般解读此天象——荧惑逆行守之,为天地教作乱;客星在东井、弧星西南,乃我们二派与勾陈。虽不知皇帝会如何应对,但其中一颗客星已逼近心宿二,这便是转机。
玄清子道:“勾陈乃受天命而来,再过几日客星便会与心重合,那便是我们配合勾陈出手之机。”
我听他如此说,心中甚是惶恐。又问还有几日才会重合,玄清子道三至五日,还须每夜观天象方可知晓,叫我们早做准备。
当夜见着云奚,待他替我上药后,我便问他勾陈何在。
云奚道:“已返回天庭。雪儿寻它有事?”
我沉重地喘了口气,本不想将他牵扯进来,但此事不同他说便是无人可解,只得坦言道:“是玄清真人,他不知怎么回事,观天象说此乱有客星相助,让我们倒时配合客星。他认为那客星是勾陈,就等几日后勾陈顺应天命出手时我们先去相助了。可勾陈都回天庭了,我们只怕要栽。”
云奚沉默良晌,问我,“玄清真人命你们几日后围剿?”
“他道三至五日,还须观天象才知。”
云奚又沉默一阵,低低道了声“好”。
我叹息道:“这可如何是好?”
云奚抬眸看我,柔声安抚道:“星象昭示天命,客星一事属实,不是勾陈便是他人。你听从玄清真人便是,倒时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我不确定道:“我不了解观星,是这样吗?”
云奚颔首道:“我了解。雪儿安心便好。”
云奚殚见洽闻,他如此说我便踏实许多,安下心来便想今夜试着同他亲近些,不如从多牵会手开始。刚欲伸手,便听他道:“雪儿可还有事要问我?”
我愣了下,迟疑道:“没——”
他便客气告辞道:“那我便不打扰雪儿打坐了。”
话音落下便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走得这般干净利落,哪里是怕我心生厌烦,更像回避同我共处一室。
我不错眼地盯着他先前所坐之位,慢慢回过味来——并非以退为进,而是失望透顶。
先前杜若之事我未曾挽留他,后来又称辛夷是婚约者,还说要“再续前缘”,他便认为我便是如此,对他不会一心一意,便不再期待我的心意了。
呆坐了好一会,我方才带着比前日更为复杂纠结的心境开始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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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整个白日过得很是漫长。
从早到晚,一次次停下修炼,琢磨一阵,难过一阵。
隔日云奚现身时,我垂着眼没理会他。
云奚在我身旁落座,仍是同前两日一般隔着许多距离,问我,“我为你上药可好?”
我撇了撇嘴,“不好。”
云奚好似愣了下,静了一会才放轻了声音问我,“怎么了,心肝?”
听他唤我“心肝”,委屈便再压抑不住,连本带利地涌出,当即酸了鼻头。
仿佛又成了上一世的简文若,一颗心跟着他转——他态度稍显冷淡,便牵肠挂肚一整天,反复寻找自己的错处。
像个小娘子一般渴望他哄,好似没有他的爱便活不下去。
不想再如此了。
我别过脸,不愿让他瞧见,冷淡道:“没事,今日不想抹药,你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