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瞟了眼辛夷,他脸上不见情绪,孤冷一如寻常,但我知道他的迟到背后别有深意,毕竟他这是同苏师妹在外过了一夜,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岚云宗的带队之人乃是云琪,这便意味着——
我向一旁看去,见着了那脸带白鹿面具之人,这人便并非望舒,而是云奚了。
他身着荷茎色仙袍,并非平日里的白衣,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可即便他有心隐藏,举止习惯也刻意做了改变,但举手投足间,端华风骨天成,藏之不住,身后我阁几位师姐妹已然注意到他,正在窃窃私语说之前没发现他还挺有气质,不知面具之下是何姿容。
我看了眼玄清子,他并未对云奚的冒名顶替提出异议,像是并未认出。
许是我看得久了,云奚倏然偏头瞥了我一眼,应是知道我认出他了,但我是断断不会戳穿于他,装作没发现的模样,不经意地移开了眼。
人到齐了,队伍便很快出发,前往秘境入口所在。
玄天老祖秘境位于岚云宗和珀元阁交界之处,乃是一片无人之境,我们赶到之时,秘境还未曾开启,看上去便仅是一片泛黄荒野,并无他物。
无人知晓秘境具体何时开启,只知大致该是这几日,一行人便分散打坐修炼,等候秘境开启。
至第三日时,空中忽然传来轰隆巨响,我受惊睁眼,只见半空之中一幽蓝色漩涡正在缓慢流转,以天地变色之气势逐渐扩大,而漩涡中心在这一过程之中逐渐稳固,最终形成了闪烁着微光的秘境入口。
按照规则,我们由排名顺序依次入内,前后人之间间隔一刻钟。第一位进入之人是辛夷,之后便依次是云裳蓉、杜若、我、云奚、陆离,再是剩余几位师兄弟。
杜若进入后已过去一刻钟,我呼出一口气,上前御剑而起,冲秘境入口边的玄清子颔首示意后,径直投入了其中。
一阵微弱的眩晕感后,我现身于一高山之上,空气中灵气稀薄,法力消耗了便难以恢复,没了法力,我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怕会危险重重。
我吐了口气,此秘境难度颇大,甚是不妙。
周遭气温极低,我舍不得用法力护体,从纳虚戒内取出了一件雪色狐裘披上,将领口系紧了。
附近还有其他几座山峰,高度相仿,同我所在的山峰似乎是一般模样,皆植被稀少,矿面裸露于地面上。大部分矿石呈现出紫色流光,像是紫霞铁,但我并不能确定。自山间向下望去,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全部视野,不知其下如何,仅知这山极高。
因看不出究竟,而我法力有限,便不欲向下,转而向山峦之巅进发,走了不多时发现一条石刻小路,其上边角凝着冰雪,向上延伸而去,似乎通向山巅。
我心中一喜,这充满人工痕迹的路必然同玄天老祖有关,无论是否最终通往传承,都是一个好信号。
我沿着此路走了一刻钟,上下皆不见尽头,也不知还需爬多久,越走越感觉疲惫,喘息着靠在了一旁的矿石斜面上恢复气息,没多久忽而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了嘶吼和打斗声。
我心下一凛,顾不得心疼法力,用上了障眼法,加快速度向上靠近探去。
地面隐隐震颤,转过一高耸石崖,便见了前方一几丈高的精怪,躯体由岩石构成,正在锤砸地面,每砸一下便引发地动石刺,好似在攻击什么。
我定睛望去,他砸的方向确有一人——
身形颀长,荷茎色仙袍,白鹿面具。
云奚?!
第028章 结伴而行
他正一边姿态轻盈地躲避地刺,一边持剑向精怪斩去,完全没吝啬法力,流云剑上凝了一层蓝色冰晶,只怕一时片刻便能脱身而去。
“……”
我怎么这么倒霉?
还未同陆离汇合,先遇到了要置我于死地之人。
我当机立断准备后退,远离是非之地,准备悄然绕路过去。
不了甫一转身便听见他唤我,“雪见,金铜伞在我这里。”
说话间一阵令人牙酸的金石相接之声从我背后传来,冰寒刺骨的气息瞬间爆裂,我立刻以法力护体,这才没被他一剑下去的余韵冻住。
我回身一看,那精怪已被他斩得一分为二,散落成两块巨石,其上冻了好几尺厚的蓝冰,大抵温度极低。
云奚已摘去面具,提着剑朝我走来,我心中一凛,立刻御剑跑路,扬声道:“法宝你留着用罢!我不要了!”
我没能飞出去多远,仅几息功夫便被他追上拦住。
我留意着四周,试图寻找逃走之机,嘴上拖延道:“我体内魔种已除,此处也并非岚云宗,你上回的理由不成立了,再要杀我得换个理由。”
云奚看我片刻,平淡道:“是吗?”
无论如何观察,云奚都根本毫无破绽,我但凡一动,只怕他便会出手。
我只好忍着心焦继续同他理论,“是,我不是陆离的魔偶,就是我,你别想打着除魔的旗号杀我。你若不信可考校我,但我不会让你入识海检视,想都别想。”
云奚有片时并未作声,仅是定视着我,明明周遭寒冷,我却硬生生出了一身汗。
短短几息,却漫长至极,终于等得他开口,“好,我信你。”
我不知他此话真假,不敢放松,警惕地看着他,“那我可以走了罢。”
云奚却不让开,逼问道:“陆离在秘境之内有何计划?”
我心中发紧,表面故作不解,“我如何得知?”
云奚道:“他为你除去魔种,没有交换条件?”
“有啊,就是换你入秘境,这不是达到了么。”我说得毫不犹豫。
云奚面色淡漠,像是一字不信,平静反问,“仅是如此?”
我道:“正是,可要我以道心起誓?”
云奚微微抬眉,凝视我片刻,忽然浅淡地笑了下,隐有嘲讽之意,“好,你发誓我便信了。”
我当即以道心粉碎、再无精进起誓,说得铿锵有力,内心心如止水。
我这也算不得撒谎,道心怎会有事。
我起誓过后,云奚唇角的弧度消失不见,蹙眉看着我,半晌不发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忽间,他轻缓垂首,低声道:“抱歉,雪见。我并不知魔种可被除去,因而对你出手。事态突然,并非是我本意。”
我一个字也不信,但心下啧啧称奇——
真不愧是第一宗派的首席,能屈且能伸,做恶也罢,道歉也罢,都能如此当机立断。
我微笑道:“无妨,说开便好了,那我可以走了罢。”
云奚抬起一只手,招出了金铜伞,向前伸了些,递给我道:“先前你落于林中,如今物归原主。”
我是真不想要,他拿过的东西谁知上面是否被动了手脚。
我仅犹豫片刻,那金铜伞竟像有了灵性似的在他手中嗡鸣起来,仿佛觉出了我的态度,试图挽留于我。它这是第一回 有异样反应,我心中吃惊,迟疑些许还是接了过来,在我握住伞柄时,它便安静下来,没了动静。
我默然盯着它看,不知其真的有了灵性,还是云奚动了手脚。
云奚像是知我所想,忽而开口道:“我并未做过什么,也未曾感知到它有灵性,直至刚才。你可将此法宝收于丹田,以法力护养,加以时日,许能生出器灵。”
我没照做,收入了纳虚戒内。
我出了口气,抬首看向他,告辞道:“云奚师兄若是再无他事,我们便就此别过,能得到什么便各凭机缘罢。”
话音落下我便要绕开他离去,不想他却捉住了我一只手腕,用得力气并不大,仅虚虚扣住,但我却不得不就此停下。
我闭了闭眼,咬牙回首,“师兄还有事?”
云奚道:“此地灵气稀薄,且危机重重,你一人只怕走不远,不如同我一道,我可护你周全,权当是向你赔罪。”
那双眸平静无澜,看不出是真这么想,还是想借机看住我。
我自知走不掉,只能答应道:“那便有劳师兄了。”
-
我同云奚前行在石阶之上,已过去了接近一个时辰,依旧看不见山巅。随着海拔升高,空气中的寒意愈胜,还好一侧山岩高耸,挡住了大半冷风。
我紧了紧狐裘,将领口再次系严实了,悄然瞥了云奚一眼,他并未用法力护体,仅着在此处显得分外单薄的仙袍,却好似丝毫感觉不到冷。
我心中生了一计,走了不多时打了个喷嚏,用法力将唇色逼青了,发抖道:“云奚师兄,我走不动了,好冷啊。”
云奚停住脚步,偏过头看我,片时后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手给我。”
我手正缩在斗篷里,暖暖和和,他一握便会知晓我并不似看上去那样畏冷。
“……”我只好回绝道,“好像又不冷了,走罢。”
不料我如此说了,云奚却将手探入了我斗篷,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准确地牵住了手。
我心下尴尬,正欲解释,却感受到法力从他指间传递而来,瞬息间覆盖我全身上下,当即便半点风寒也再感受不到。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感受到我手温还会如此做。
不过这正合我意,能消耗掉他的法力便是最好。
我垂首道:“多谢师兄。”
云奚并未应声,牵着我朝前走去。
他的手在刚触及我手时是极冷的,好似一块寒冰,但不知是否他自己催动了气血,不一会竟热了起来,甚至反向温暖了我的手。
走了不知多久,灰白的天空降下大雪,没过许久便风雪交加。寒风凛冽,席卷着雪花呼啸而来,直往人脸上扑。
虽感受不到冷,却恼人非常,我以手护脸面前走了两步便不愿意走了,捏了捏云奚的手,冲他大喊道:“师兄,这没法走!我们躲会雪罢,我都看不见路了!”
云奚就在我身侧,但他的身影却几乎隐在雪中,看得并不真切。
我担心他听不清,话音刚落便又使劲拽他的手,“师兄!听见了吗!”
云奚牵着我时一直是几乎不施力的,仅是轻贴着我的手渡过法力,被我拽了两下后忽然用了些力握实了我的手,朝我靠近过来,抬手挡着风雪,挨着我脸侧道:“听见了,此处并无遮掩,若要躲雪,还需再向前走些。”
我想往他耳畔凑,但他比我高了些,我只好垫脚,抬手扣着他的脖颈把他往下拉,待他顺着我的力道更低地垂首后,我才终于贴到他耳侧,眼睛都睁不开地拒绝道:“不行,看不见路,踩空怎么办!风太大了!”
说话间,他施加在我身上的护体法力竟脱离了躯体,凭空隔开了风雪,逐渐扩大,在我二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半丈见方的防护罩。
我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收回跨过他颈部的手,“……好罢,这样好一点。”
防护罩内便再无牵手的必要,我正要抽手,他便先一步放开了手,淡声道:“走罢。”
我应了声,跟着他的步伐朝前走去。
第029章 魔道之言
许是为了节省法力,他将防护罩限制的宽度仅刚好够护住我二人,因空间不够,行走间我们肩臂好几次几乎碰在一处,我又得花费心神同他同频而走,以免落出防护罩去。
走了一阵我便心力交瘁,拉住他的手腕带他停住脚步唤他道:“云奚师兄。”
云奚偏头看我,面无表情,似乎对我层出不穷的要求已感到不耐。
我把握着语气,小心提议道:“防护罩可否再大一点,空间稍微留些富余便好?”
他一声不吭,将防护罩直径扩大了一倍,抬步便朝前走去。
我没想到他会扩大如此多,空间顿时宽松许多,只怕是会消耗不少法力。
我心下暗喜,待他法力耗尽,我便可趁机逃离。
我们顶着防护罩又走过了半个时辰,石阶之上出现了凝结的冰,再往上只怕会是冰川阻路。
我不动声色瞄了眼云奚,想忽悠他御剑,但刚才他已是不耐,我又怕触及他的底线……
想到这我愣了下——
触及他底线……又如何?
若是他被我烦得不行,将我撇下,岂不是皆大欢喜?
心里正乐着,我便没有注意脚下,一不留神踩着一块冰,我登时失去重心朝后栽去——
还未跌下台阶便被身侧之人捞了回来,他垂着眼皮,极轻缓地出了口气,并未收回手,而是扣着我的腰,将我拖抱到了他身前。
他不打招呼便有此行径,像是同我之间连表面那一套都无心敷衍了。
我双手撑在他胸口,心中不虞,抬首看他,正要质问,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在瞬忽间腾空而起,脚下剑光闪过,托住我二人,带着我们朝山颠方向快速飞掠而去。
“……”
如此倒正合我意。
我默然推开他转身,在他身前站好了向前方望去。
天色已愈发暗下,防护罩外风舞急雪,我放眼望去,甚至连大致的山型也望之不见,更别说下方被冰川掩埋的石阶了。
云奚好似能够在此等恶劣的环境中识路,御剑的速度始终未曾降下来过,像是心里有数。
又飞了些时候,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急降而下,我当下没站稳,差点掉下去,慌张地回过身一把攀附住了他的脖颈,怒道:“这是做甚!”
云奚眉心蹙紧了,神色紧绷,充耳不闻地降至了雪面之上,速度变得极慢,贴着雪面前行,似乎在寻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