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沉吟半晌,感怀道:“若若长大了。”
我被他的感慨膈应出一身鸡皮,催促道:“现在便去罢,青云师弟等不得。”
杜若点头道:“好罢,我去去便归。”
目送着杜若离开后,我几口吃完糖葫芦,起身下床,快步走出门去。
庭院中暮色已深,悄幽静谧,抬眸四顾不见半个鬼影。
我负气道:“云奚,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庭院的荷塘边,一道身披月色的颀长身影渐渐浮现出来,走近了些,那屋内的灯火便映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神姿高彻,风尘外物的脸,“人情”和“开后门”这种词汇同他好似八杆子都打不着。
这样的人居然要帮我做假?
他视线落在我脸上,淡声道:“夜里凉,进屋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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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落座后,我直奔主题,“我不需要轮空,明日辰初我会按时到,你不必作假。”
云奚很快应道:“好。”
“我知道玄清子拜托了你——”我没反应过来的继续说了半句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好”。
我尴尬停住,转而道:“谢谢。“
说完“谢谢”便暗自懊恼,我凭什么谢他,是他给我添麻烦。
云奚上前将一物放在了桌面上,我偏头看了眼,又是一药瓶。
他道:“五方化伤膏有价无市,你既已赠出,便先用此药代替罢。”
“…...”我拿起那个金镶玉的药瓶看了看,上面刻有繁杂浮雕,看这药瓶的精细程度,应该也是颇为贵重的药。
我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就是他不好,为何感觉我在承他的情?
我冷下脸抱怨道:“我受伤都是你的错,是你不让我睡觉我才会头疼,头疼才会走神,走神才会受伤,是你欠我。”
云奚连停顿都没有便道了歉,“是我不好,雪儿想让我如何赔罪?”
“......”
他倒不如不认,我还能肆意发一顿火,这样我反而憋屈。
我瞪他道:“我想想,你出去。”
云奚垂下眼,端雅地颔首见礼,转身离去,举动间风骨天成。
我在望着他背影的某一刻忽然发现他什么地方最讨厌了——
就是这种游刃有余,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自若!好似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真正影响到他。
“站住——”
云奚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等我的后文。
“昨日你同裳蓉师姐打招呼,我很不高兴。”
我想在云奚脸色看出隐忍的怒意,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微垂下眸看着我道:“解亲一事我日后会直接向宗主提,雪儿可否忍耐些时日,毕竟她实属无辜。”
虽然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绪变化,但他的话说明云裳蓉确实是他不多见的弱点之一。
求道和岚云宗在他心中排第一的话,云裳蓉大概紧随其后了罢。
我无法做对岚云宗不利之事,那云裳蓉我便不能轻易放了——
“不好,我不想忍,你该开始疏远她了才是,不然以后冒然提出解亲,她岂不是受伤更深?”我微微眯眼打量云奚,“你该不是在骗我罢?先让我替你做事,之后再将我一脚踹开,继续跟裳蓉师姐相亲相爱,就当我们的交易没存在过?”
云奚定定注视着我,蓦地笑了下,刹那间眉眼间的泠泠寒意散了个干净,温柔得如风月落怀,“雪儿忘了,我以道心起过誓,怎会骗你?”
他上前来,不缓不急地伸手,似乎想要碰我头发,我立刻偏头躲开了,“做甚!”
他平静地将手收回道:“雪儿口中说非我不可,实际却如此排斥我,这样心口不一,免不得令人心生疑窦。不知你我之间是否发生过我并不知晓之事,雪儿可愿为我解惑?”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一昧躲开他的碰触,便被他发现了端倪。
他之所以如此应对自如,想来便是发现我根本无心同他在一起,只需配合我演演戏,最后还是能回到云裳蓉身边。
可是这不正如了他的意,为何又要当面拆穿我呢?
我抿唇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既然已经看穿了,那我还有演下去的必要吗?
可如若不演,不仅仇没得报,我还得给他白干活。
现在只能赌他是在试探我,对于这一结论其实心中也犹豫不定。
想到这我站了起来,目光从他的眼眸向下滑落,定在了他淡色唇瓣之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前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后有楚霸王项羽破釜成舟,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所为。
我闭了闭眼,心一横,于电光石火之间扑到了他身上,左手紧紧勾缠着他的衣襟,抬起下颌,朝着那双形状优美的薄唇贴了上去——
不知道他是顾及着我的伤势没有躲开,还是我动作太冒然令他全无防备,总之我亲到了。
亲到之前,我没有多少把握能够成功,所以在真的感受到那梦魂中的柔软触感时,我呆住了——
很懵,脑子很乱。
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动。
脑子里闪过的是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事,比如——
左手攥着的这似绸丝纱的布料,似乎是价值不菲的云雾绡,又是个有价无市之物。
这云雾绡,那五方化伤膏,他都是从何处买来的?
......
正在恍惚之中、胡思乱想之时,侧腰倏然间轻轻落上了一只手,是云奚。
他应该是想要把我推开了!
我心下一凛,赶忙用力允吻了一下他的唇瓣,在他下手推我前主动退开了。
攥紧拳头,我拿出了生平最努力的演技——
看着一旁的地面,带着哭腔羞愤道:“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怎可这样辱我心意!”
第017章 魔道中人
云奚许久未发一言,亦无任何动作,余光中,他之前抬起扶我腰的手也早已垂落下去。
我逐渐开始不安,不知他是否会勃然大怒,也不知他是否看穿了我。
又等了些许,我实在按捺不住,便悄悄抬眼看他,不想撞进了一双情绪复杂的黑眸——
桌上闪烁的光火映在那双点漆般的瞳中,缠绕纷乱的情绪难以一一分辨,但我能确定的是,并没有我以为最该有的怒火。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蓦然抬头,刹那间睫羽搭下,掩盖了眼中的情绪。
他默不作声地在原地又静立了片许,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语速也比平常慢了些许,“抱歉……之前同你说过,我近日心魔缠身,方才之事再次引发了心魔,以至识海混沌。”他顿了下,“我需调养些时日,追踪五师叔一事……便暂缓几日,你好生休养,专心于交流赛便是。”
我默然看着他目光落在空处,干巴道:“……随便你。”
云奚离开后不久,杜若便回来了,见我正坐在桌边发呆,便走上前问我,“为何下床了,伤口不疼了?”
我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药瓶晃了下,起身笑道:“云奚又来送药,聊了两句。”
杜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半晌,居然忍住了没问我,目光落向桌上的吃食道:“你吃好了我便收了,以免被他人看见,落人口实。”
我点了下头想要帮忙,被他赶去了床上,嘱咐我早些休息。
当晚杜若留在了兰草阁,打坐一夜,而我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但好在并未梦到云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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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我同杜若前去进行第二轮抽签。
此轮为排位赛,不再分宗阁,九人中五人来自岚云宗,四人来自珀元阁,抽到同派中人的概率不低。谁都无所谓,我只希望不要抽到杜若。
抽签地点依然在一丈天,但负责之人却由云奚换为了一位面生的师兄。
他笑眯眯地背手于高台之上,对上我的目光还冲我眨了下眼。
我很快便无心观察那位师兄,因为收到了我阁师姐妹们的关心,莺声燕语地围着我说了好一会才放我走,我得了空便凑到杜若身旁挨着他,小声跟他咬耳朵,“这位师兄是谁?”
杜若小声道:“云琪,与云奚师出同门,也是同辈分的,具体我便不清楚了。”
我点了下头,转而开始观望岚云宗获胜的五人,云裳蓉果然胜了,还有那白鹿面具之人,剩下三人正站在一处说话。
瞬忽间,我的感知毫无预兆地报警——
有魔气!
就在正前方!
那抹魔气转瞬即逝,仿佛是我的错觉,可我心里清楚,我不可能错。
我僵硬望着那三人,他们三人之中有魔道之徒?!
他们原本在低声说话,其中一人像是觉察到我的视线,转过来同我对上了视线,友善地弯了下唇。
我心中凛然,冲他回了个笑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我不自在地东看西看,就是不敢看那三人,我知道我这样十分引人怀疑,可我实在无法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浑身都在紧绷地戒备着——
那人会突然发难吗?
“好了诸位,辰初已至,抽签罢。”
高台上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开始抽签后我稍微镇定了些,却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就连上台抽签之时都心不在焉,抽完便随手将签递给了云琪。
云琪拿着看了眼便笑道:“空签,雪见师弟可以好好养伤了。”
我怔愣地重复道:“空签?”
云琪点头,将签交还给我,“自己看。”
签尾没有数字,正反面皆空。
我不由得皱了眉,“这是怎么回事?”
云琪乐了,“什么怎么回事,空签不好吗?”
我哑口无言地盯着他好一会,嘲讽道:“师兄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云琪正要开口,杜若忽然跳上了台,在我腰上推了把,低声道:“别闹了若若,下去罢。”
我同杜若对了下视线,他使劲给我使眼色。
我暗自四顾,台下都在注视这里,这些目光中有一道属于那个令我心神不安的魔道。
我深吸一口气,把空签置于签桌上下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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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有四组比赛,依旧由正午开始,我虽轮空却依然早早到场等候,寻了个靠前的好位置,因着那三人皆会上场,打斗之时也许他们会泄露魔气,而我便可分辨出其中谁是那个魔道。
第一人是一位剑修,剑意正气凛然,我屏息细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却未散发出半点魔气,取得胜利下了场——应该不是他。
第二位修习术法,以火系为主,炙热的火气几乎扑到我脸上,火为阳——只怕也不是他。
第三位个头不高,看着还是少年人,许是刻意用法术调整了自己的外貌,其虽用剑,却剑招诡秘,善于冷不丁出招,以术法吸引对手注意,见机攻其的薄弱之处——投机取巧,像是魔道作风,会是他吗?
这少年名为陆离,下了场便御剑离去,我以伤口疼为借口同杜若告了别,用上障眼法便寻着陆离而去。
他一路飞得极快,像是目的地十分明确。
我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他许是去同他人接头,他一人我大概可以打过,若是再多一人,只怕很是困难,可云奚……连抽签都不来了,怕不是闭关调心去了,找也白找。
此事只能靠我了——
不要引发正面冲突,得到情报便回去告发给玄清子。
我跟着他越飞越偏,直至一座不见人居的荒芜山峰,远远望去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好一处利于密谋的隐蔽之所。
我极轻深呼吸数次,心底隐隐有了预感,这回怕是能一举解决此事。
到时便可在云奚面前狠狠耍一回威风!
不再胡思乱想,我定下心来,全神贯注地感知着他的方位,跟着他在树林间快速穿梭而去。
这一过程比我想象得困难许多,我既要保证自己动静足够小,又要跟上他的身影,不多时便心力交瘁地得出了一脑门汗,身上也似乎发了汗,刺激得胸口的伤都变得疼痒起来。
短短一刻钟漫长地像是一个时辰之久,待他终于在一处树木稍微空旷之处停下时,我不由得松了口气,我也濒临极限了,再追下去不是被他发现便是要追丢了。
他四处观望片刻,坐在树下开始打坐,却谨慎地并未修习魔道之法。
我隐于数米外的一处树梢之上,悄然收回了感知,仅用了障眼法掩饰自己。
等了接近一个时辰,风吹树叶的瑟瑟声中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鸟鸣。
我立刻警惕,微微探出头观望向那片空地——
先前盘膝坐于树下的陆离已经起身,以同样的鸟鸣声回应后,树干的阴影背后走出了一人。
却并非是五师叔,而是一位一身玄色衣袍的青年,眉心一道红痕延至额中,邪气泛滥,绝非岚云宗中人。
那青年冷然道:“为何白日冒然唤我,若是被人察觉你该如何谢罪?”
陆离低眉顺目道:“大人放心,若是被察觉,我甘愿自裁。”
青年盯着他邪魅地笑了,“好,说罢,何事?”
陆离道:“今日云奚原该现身负责交流赛之事,可来的人却是云琪,我去打听后得知他已于昨日闭关。云奚跟踪伍长老已久,怕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此时正值交流赛当口,他这一闭关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他是否还会护卫云裳蓉入玄天老祖秘境,只怕会影响我教大计。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拖延,这才在白日唤您前来禀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