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不光是这两天,就连之前的记忆也有些模模糊糊,他记得自己回了家,照常去了那个地方,然后……
然后呢?
一片空白。
只知道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躺在了寝室的床上,衣服整整齐齐地穿着,鞋子都没脱,但鞋底有泥,而外面下过雨,显然是出去过的。
“我这两天……”江逐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听刚才时易话里的意思,他突然有个荒唐可怕的猜想。
“你那两天发高烧,跑到我家来了。”时易板着脸道。
既然这家伙自己都忘了,他也没脸提起,更何况江逐的那些举动……也确实尴尬了些。
这小孩素来脸皮薄,不记得也就算了,要是突然间记起来,还指不定以后要怎么避着他呢。
可他已经决定了要好好护着他,所以怎么也不愿意让两人的关系重新回归到之前那种冷淡疏离还隐隐有几分敌视的状态中去。
江逐的眼睛猛地瞪大了,紧张到手都在抖。
他猛地凑上前,伸手想要去抓时易的肩膀,紧张道,“那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你之前说……什么粘人?哭?”
他自己的心思自己再明白不过了,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却跑去了时易的家里,恐怕做了什么,唐突了他。
“没有,你听错了。”时易冷声道,“你发着高烧,我哥给你打了一针之后你就在自己房间睡着了,睡了两天,等我早上去看的时候,你就已经走了。”
时易面不改色道,转过头去看着台上,再也没给他一个眼神,下颚线崩得死紧。
江逐还想问些什么,但以他对这人这么多年的了解,他应该是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
记忆断层,单凭时易两句话,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但眼见时易似乎对自己再度冷淡下来,没有方才那种熟络亲热的感觉,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
时易本来就不该跟自己这样的人有任何牵扯。
“等会比赛结束,你跟我去趟轩哥那里。”时易冷声道,虽然还是没有看他,但这话的的确确是对着他说的。
“我……”江逐下意识想拒绝。
“如果不去,以后也就不用再跟着我了,我会避开所有你在的地方,出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时易打断道,毫不客气地用自己作为筹码。
如果经过那两天相处,他还不明白这傻孩子有多在乎他,那他这脑子才算是白长了。
其实从这个角度出发,之前那些类似跟踪一样的行为也都有了解释,那时候他还没有打特殊抑制剂,发.情期也不稳定,随时都可以陷入失去理智的狂躁状态中去。
所以江逐才会时时刻刻跟着他,哪怕被他甩了冷脸又冷言冷语嘲讽,却怎么都不肯离开。
也难怪上次自己失控,他会出现地那么及时。
眼见江逐还在犹豫,似乎并没有太过动容,时易又加了一句,“那种抑制剂我也不会再打,既然你那么讨厌我,我也不好意思使用你的东西,你觉得呢?”
江逐的瞳孔猛然一缩,连呼吸都停滞了,他嗓音暗哑,干涩道,“你知道了……”
时易没有回答,依旧看着上面看台,“所以,去不去?”
“去……”
听到旁边传来声如蚊呐的一声应和,时易轻哼一声,没再理他了。
起码现在不想理他。
乖巧粘人的弟弟又变回了这个冷漠还故作坚强的死小孩,这气起码得生一天!
谈完了条件,两人就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继续看比赛,但是气氛已经完全不对了。
之前的轻松和熟稔彻底消失,变得无比僵硬又冰冷,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连空气都凝滞了。
好不容易等到比赛结束,学校也差不多放学,时易起身就往外走,江逐连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韩文轩的私人实验室。
韩文轩看到他们进来,有些惊诧的迎上来,“小易,你那天……”
他还在担心那两天里时易会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可被挂断通讯之后时易又给他来过简讯,让他不要担心,而且时家也没有任何反应,想来应该是没出什么事。
那今天这是来干嘛?
时易朝韩文轩轻轻摇了摇头,让他略过这个话题,然后指了指江逐,“给他做个全身检查。”
江逐瞬间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将那只受伤的胳膊藏在身后,紧拧着眉头,又瞟了一眼门口,似乎随时准备逃离。
“自己进去,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时易抱臂站在那台仪器旁,眼睑微微下垂,眼尾上挑,透露出几分事不关己的疏离和淡漠来。
江逐往门口挪动的脚步顿住了。
他太了解时易了,不管什么事,他说得出,那必然做得到。
时易的安危,和被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这似乎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于是江逐,无声叹息一口气,乖乖走进了检测仪器中。
等江逐被催眠气体迷晕过去,时易隔着透明的钢化玻璃罩子看了眼他依旧苍白的脸,才泄露了几分温柔和担忧。
“轩哥,仔细检查一下,尤其是头,他把易感期那两天的事都忘了,我很担心。”时易道。
“忘了?”韩文轩也愣了一瞬,打开旁边的扫描仪器,重点关照了一下他的头,没发现任何问题。
“头部不像是有什么创伤,淤血,磕伤碰伤,血脉扩张之类的都没有,没有问题,”他放大之后一点一点仔细检查,倒是也松了口气,“至于你说的失忆……”
韩文轩低头思索了一会,“之前没听说有这种情况,但是易感期本身就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时期,Alpha们的信息素浓度和基础信息也会随之产生改变,所以会变得敏.感易怒,攻击性和占有欲极强,越是强大的Alpha易感期变化就越大,江逐资质这么好,你要说性情大变那都是正常的,失忆么……”
信息素基础信息都会变?
时易有一瞬间的晃神,难怪那家伙变成了浓郁的牛奶味。
韩文轩微微拧了拧眉,道,“这个不好说,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易感期期间的信息素变化本身就是一种异常转变,而且转变强度还大,要是产生什么连锁反应,倒也算正常。”
他瞥了一眼时易的脸色,继续道,“而且失忆这事,有可能是暂时性的,也可能是永久性的,如果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也可以想想办法……”
“不用,没事就好。”时易轻咳一声,目光游移了一瞬,略显不自在道,“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遗症,那些记忆,不打紧的。你看看他这些伤。”
他说着,打开舱门,捞起江逐的手臂,把那骇人的针孔展示给韩文轩看,“这些痕迹,我猜你应该很熟悉。”
韩文轩猛地瞪大了眼,凑上来仔细检查了下,神色逐渐凝重。
这是实验室里常用的针头,专门用来抽血和提取一些特殊的液体,不同型号和功能的针头创伤几乎都在这手臂上出现了。
“他这是……”韩文轩连忙把人搀扶出来,又拿了便携式的透视仪器过来,反复扫了两三遍,表情越发不对了,甚至带上了几分惊恐。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时易看他这样,也有些紧张起来。
难道只是看着创面小,其实是很严重的伤?
“他这伤口……不太对,”韩文轩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又做了两轮检测,才算安静下来,直愣愣地看着江逐,把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一样。
“表面创口这么大且深,结痂明显,而且有的还是很新鲜的伤口,但是里面已经完全复原了,看不出半点问题。似乎他身体的自我修复极强,而这些疤也只是看起来可怕,很快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时易猛地瞪大了眼,恢复能力强?
所以这些年,他从来没发现过异样,是因为……江逐的恢复能力强?
那他本该伤得多重?
时易用力捏住了一旁的仪器把手,那也是合金制成的,却微微凹进去一块,连接着里面的线路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韩文轩一惊,连忙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小易,冷静点……”
时易默默松了手,后退一步,深呼吸一口气,心里酸疼得厉害。
心底的那个猜想配上江逐这体质,简直要将他生生逼疯。
自觉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时易转身去了淋浴室,往头上冲了一捧凉水,才能勉强消下那怒意。
他真的不是多么大方的人,从小就只在乎这么一个孩子,从救回来的那一刻,宠着护着,生怕他受半点委屈。
可现在看来,江逐身上发生的所有事他都一无所知,面对他的疏远,自己竟还觉得委屈。
等他收拾完情绪回到实验室之后,韩文轩已经把江逐扶到床上了,一遍收拾检测仪器一边道,“而且我检查了一下,之前明明为了那个……他的信息素已经透支到极限了,照道理说没个小半月是恢复不了的,他倒好,除了有些贫血,身体各项指标全部正常,甚至有那么几项还略有提高,就像……”
说着,他自己住了嘴。
就像被强化了体质,又或者是资质得到了提升。
但这可能吗?
江逐分化才多久?而且他的等级已经够高了,A.级之后每提升一点都难如登天,无数人耗费一辈子的时间训练都没办法跨过体能从89到90分的转变。
江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会那么特殊?
时易抿了抿唇,他现在只想弄清江逐到底经历了什么,既然确定他现在没什么大问题,就让韩文轩把人弄醒,准备回去了。
江逐从麻醉中醒来,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慢慢放松下来。
可看到时易一脸漠然的模样,又开始担心。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时易解释。
时易从来都很聪明,而且只要他起疑的事,就会想尽办法去弄清楚,偏偏自己又没办法撒谎骗他。
“结束了,回去吧。”时易喊了声,又跟韩文轩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往外走。
江逐一愣,这发展显然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一路都很忐忑,但直到安全回学校,时易都没再跟他说过半句话。
又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他身上的那些伤一样。
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
江逐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都没有个头绪,也只能先放在一边,盘算着以后要更冷淡些,必须让时易彻底不愿再关注自己。
而这边,时易回了寝室之后,就给林度去了个通讯。
“有两件事要你去做。”时易言简意赅道,“第一,我要你自己想办法搬去跟江逐一起住,盯着他点,要是他准备回家了,就通知我。”
“啊???”林度满脸问号,没明白这小祖宗又是闹的哪出。
这人家回自己家,跟他有什么好报备的?
“第二,你去查查江仁名下的所有实验室,明的暗的都要查,顺便给他找点事做,让他忙起来。短期内我不想看到他经常回家。”根本没给林度开口的机会,时易又快速跟上了第二条。
这下林度是彻底懵了,这好好的,时易怎么突然跟江仁过不去了?
虽说时易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些做研究的,但是看在江逐的面子上,对江仁也算是挺尊敬,眼下这待遇可不对啊。
“听明白了就去做,另外如果我爸问起来了,你知道该怎么说。”时易冷声道。
林度是时凛副将的儿子,所以才能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很多事由他去做,会比自己方便很多。
“不是,我不明白啊,”林度挠了挠头,“这江逐回个家怎么跟回魔窟似的?那江仁是他亲生父亲,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无心的一句玩笑话,却让时易的脸色更难看了。
“睡吧,早点想办法搬过去,我等你的消息。”说完,时易就挂了通讯,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夜。
脑中翻来覆去都是江逐刚被救下时可怜的样子,乖巧可爱的样子,后来冷漠疏离的样子,以及不久前,再度变得粘人的样子。
其实也有个说法,易感期是Alpha心底最深的欲.望无限放大的结果,难道江逐变成那样,是因为极度缺乏安全感吗?
就这么想了一整晚,第二天刚醒,时易就主动出门去找了江逐。
邀请他一起看比赛。
自然江逐还是那样一副无比冷淡又不耐烦的模样,可即使他转身离开了,时易也会主动跟在他身后,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被他轻松气走,就像感受不到他的冷淡一样。
时易开始主动跟他说话,即使得到不任何回应,又或者是跟人讨论上面机甲的优势裂项,把所有机甲的问题都掰开来揉碎了,不厌其烦地讲。
江逐没法回话,只能一直冷着脸装作不理他的样子,毕竟也没法真的说出什么伤害他的话,只希望他少爷脾气上来,能自己觉得无趣,离开自己。
可这次,时易的耐心竟然出奇的好。
时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奶团子时易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教着江逐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东西,将他拉出了那片暗无天日的沼泽。
哪怕只是暂时的。
于是两人之间维持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一个说,一个听,比起之前的剑拔弩张,气氛称得上是和谐。
林度迅速找了个借口搬进了江逐的寝室,对此江逐似乎没什么所谓,依旧照常上课回寝,只是发现偶尔准备回家的时候,却都能“碰巧”撞上时易,而且还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