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玄幻科幻]——BY:杨溯
杨溯  发于:2021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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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就一睡不醒了呢?百里决明想不明白,分明头一天还是好好的,第二天怎么就起不来了呢?他捧着谢寻微的手悲伤,大家看了都不作声,屋子里气氛顿时沉重下来。
  喻听秋呐呐开口:“姓秦的,你想开点儿。姜天师还没来看呢,等他忙完,一定能找到办法救谢寻微。”
  百里决明没回话,平日里野气十足的眸子变得灰暗无光。大家都叹气,脸上都十分沮丧。待着也无用,挨个儿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百里决明、裴真和人事不省的谢寻微。
  “少侠不去歇息?”裴真的声音。
  百里决明没回头,淡淡道:“你们吃,我在这坐一坐。”
  “少侠要看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裴真在他身侧坐下。
  百里决明神色灰暗地摇头,他早死了,有什么好看顾的?最多烂成淤泥罢了。
  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据在下所知,少侠与寻微娘子在昆山是初次见面,到如今时日加起来不到半月。方才少侠又说对寻微娘子并非男女之情……”他望过来,清浅的眸中似有波光粼粼,“她对少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么?”
  “很重要。你不明白的,”百里决明双手抵着额头,苦涩地说,“只有寻微在,我才能咂摸出点儿活着的味道。”
  他想起寻微在他跟前哇啦哇啦背经书,扎马步,打坐,练刀,他想起他教她火法,丫头笨,总学学不会,大半月一点儿火星子都喷不出来。无渡说她五行不属火,当授予她谢家绝技。他没法子,抓着谢氏风谱临边学,再来教她。就这样,他看着她从磕磕巴巴念经到倒背如流,看着她指尖冒出细密的风流,凛冽的风刃在她周身成型。他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从小萝卜头变成高个子的大姑娘,瞧如今这个头,放男人堆里也出挑。
  他回忆着,嘴角露出微笑,是他鲜有的温柔神气。从寻微六岁到十四岁,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就好像他自己重新活了一遍。他在封印里待了八年回来,她已经二十二岁,日子过得多快呀,他的小徒儿已经是能嫁人的大姑娘了。
  裴真望着他唇畔的微笑,眸色慢慢变得深沉。
  “若寻微娘子变成你认不出的样子,”他问,“你会失望么?”
  “那有什么办法?”百里决明揉眉心,“我以前觉得……咳咳,听说这丫头小时候机灵,谁见了都夸她聪明俊秀,将来不成个大宗师,也是个百里挑一的修士,可谁知长大了成这副扶不上墙的怂样。走个路都能崴脚,遇见女鬼恨不得钻进地里。罢了,我不希求什么,只要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
  “少侠对寻微娘子真好。”裴真静静看他。
  “那当然,我就这一个……”百里决明咬了下舌头,道,“妹妹。”
  裴真低眉浅笑,沉默不说话。寂静在他们周身游逸开,两个人默默坐着,像很多年很多年的老朋友。这一刻百里决明忽然觉得身边这个男人很像寻微,爱笑,对谁都亲近温和,可沉默下来的时候又仿佛远在天边,和旁人离得很远,即便伸出手,也抓不住他的衣角。
  “我忽然想到办法了。”他说。
  “啊?”百里决明一愣。
  “让寻微娘子醒来的法子。”裴真道,“我忽然想起库房里还有一棵万年灵芝,灵芝乃是奇药,有神力,配白术、茯苓、炙甘草予寻微娘子喝下,定能立竿见影。”
  哪有这样的奇药?百里决明将信将疑,“真的么?”
  “当然,”裴真歪头一笑,“少侠要信我。只不过灵芝只有一棵,我要入山再挖些来,明日便让童子煎药吧。”
  “我同你一起去。”百里决明自告奋勇。
  “不必,天都山我熟悉,少侠还是留下来陪伴寻微娘子。她若醒来,定然很想看见少侠。”
  “那……好吧。”百里决明挠挠头。
  不知道这小子靠不靠谱,万年灵芝……当真有效么?百里决明还是不大相信。
  “夜深了,少侠早些安歇。”裴真垂目作揖,转身朝跨院走。
  百里决明目送他步出落地罩,他是极温雅的一个男人,走路时衣袂飞扬,偏又爱穿素色的衣袍,仿佛下一刻就要踩着云登仙走了。他跨过门槛的时候,百里决明喊住了他,遥遥作揖道:“只要先生治好寻微,在下必定对先生有求必应。”
  他回眸,眼波流转间有种动人的昳丽。
  “少侠的话,我记住了。”


第20章 宗门(三)
  第二日清晨,童子给谢寻微服了药,百里决明一直巴巴守在阶下,隔着一扇门,她在里面躺着。到晌午的时候,果然听见里面细细的喘息,似是醒了过来。几个使女端着巾栉进去给她梳了妆,百里决明才忙不迭推开门,挑起帘子,果然瞧见素白帐子里她迷蒙的眼睛。
  她刚醒,反应迟钝,木木转过眼来,旋即勾出一抹虚弱的笑,“秦大哥……”
  终于是听见她的声儿了,真真切切响在耳畔,不是做梦。百里决明几乎落下泪来,上前摸她的脉搏,探她的颈侧,还是虚浮,不过没关系,只要能醒便是好的。裴真没有骗他,那万年灵芝果真是奇药。他坐到她近前,轻声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茶,肚子饿不饿。
  她轻轻摇头,似想要起身,没力气,挣了两下起不来。百里决明帮她坐起来,拿引枕倚在腰后。她软软靠着,细声问:“这几日都是秦大哥守着我么?”
  “是我。”百里决明说。
  她浅浅笑道:“真奇怪,我以为是师尊回来了,不住喊我’寻微‘呢。”她闭上眼,一行清泪从脸颊边上流下来,“是我病得迷糊了,秦大哥喊我的语气很像师尊,我不小心认错了。”
  百里决明见她落泪,胸口像被谁打了一拳似的,闷闷的难受。可他不能同她相认,勉强哑声道:“你说的是百里决明?他不是恶鬼么?”
  “不是的,”谢寻微握住他的腕子摇头,豆大的泪珠滚滚而出,“秦大哥,这话儿我只同你说,我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你不要听他们胡说。”
  百里决明想起那卷手记,心里刀绞似的疼。他的丫头他最清楚,向来最是体贴暖心的。春夏秋冬,知冷知热。虽然女红不行,裁衣也裁得稀烂,还要磨着他打络子打流苏戴出去显摆,搞得他堂堂一山长老,成日闷在屋里为她缝缝补补,但凡此种种并不妨碍她是个善解人意、温柔贤惠的好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忘记过他。
  他帮她把几绺发丝别到耳后,道:“寻微,你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师尊就回来了,你可得养好身子,到时候才能孝敬他老人家。”他顿了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要同你说,给你治病的是天都山宗门的裴真先生,他现在去为你挖灵芝了,等晚间他回来,你得好好同人家道声谢。”
  谢寻微轻轻点头,“寻微知道了。”
  百里决明掏出他自己的那本品评仙门青年才俊的小册子,翻到裴真那页,道:“裴真这小子我看着不错,人长得是真他娘的俊,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不知道他娘生他的时候吃了什么,神仙下凡似的。”
  “你喜欢他么?”谢寻微望着他,眸中隐隐有笑意。
  “还行吧,道法勉强看得过眼,”百里决明苛刻地评价,“他有一招定住恶鬼的针法,颇有威力,比起那帮仙门窝囊废是强多了。不过最重要的是这小子很有钱,铺子数不清,田庄连成片。你嫁过去,定然不会吃亏。”
  谢寻微笑容一僵,“嫁过去?”
  “唯一一个不好的地方是我看这小子身体不太好,有点儿虚,”百里决明摸着下巴思量,“不知道那方面会不会有问题。不过没关系,赶明儿我弄点大力丸给他补补,吃他十天半个月,一准能成臂上能跑马,胸口碎大石的壮汉。”
  谢寻微咳嗽了几声,道:“我认为秦大哥不必担忧裴郎君的身体……”
  “有道理,”百里决明想了想,“这小子要是早死,他的钱就都是你的了。到时候雇他百八十个高手防身,岂不比嫁人更自由?行,那我不给他吃大力丸了。”
  “……”谢寻微略沉默了会儿,别过脸轻掖眼角,“秦大哥,寻微以为我们两情相悦,你才要费尽苦心把我带出喻家。没想到秦大哥要把我让给旁人,莫不是你厌弃了我这样破败的身子?也罢,寻微薄命之人,岂敢妄求其他!”
  这丫头的话仿佛一道焦雷劈在头顶,让百里决明惊在原地。最害怕的事儿还是发生了,丫头果然对他芳心暗许。他怪自己的关心太外露,这丫头年纪小,别人对她好,她傻乎乎就喜欢人家了。他头疼欲裂,道:“你不能喜欢我,我们俩不合适。”
  “秦大哥莫要找借口了,分明就是厌弃人家。”谢寻微潸然泪下。
  “不是。”百里决明抓耳挠腮,道,“寻微,我真的不如裴真。裴真温文尔雅,还是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心地善良,你嫁过去,他定然与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生死与共。我就不同了。”
  “你有何不同?”
  百里决明说:“我打老婆。”
  谢寻微摇头,“我不信。”
  百里决明真是没辙了。寻微这丫头打小就天真,他记得往日她闹着要去看折子戏,他看见穷书生途径破庙遇美艳女鬼就开始眼皮子打架,儿女情长最是无聊,没一会儿他就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寻微却坐在他膝头看得入迷,每回看到生旦阴阳两别都免不了跟着哭哭啼啼。他告诉她这都是穷书生讨不到老婆,在那做白日梦,写一个漂亮女鬼倒贴他。试问阳间尚且没人看得上他,女鬼岂会瞎了眼?再退一步说,人鬼生死殊途,女鬼接近生人,多半是馋他的肉身。
  寻微捂住他的嘴,“我不信我不信,他们就是生死不渝!”
  百里决明望着谢寻微朦朦的泪眼,脑筋急转,想着怎么能够让这蠢丫头死心。忽地灵光一闪,他道:“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哪里不如秦大哥的意了?”谢寻微委屈道,“你休要拿借口搪塞我。”
  “我说的是实话,我真不喜欢你这样的。”百里决明道,“我比较喜欢胸大的,屁股要是翘一点就更好了。”
  谢寻微:“……”
  百里决明摊摊手,“男人嘛,比较肤浅。不过我相信裴真是个很有深度的正人君子。”
  谢寻微沉默片刻,背对着百里决明躺下身,把被子拉高。
  “秦公子请回吧,寻微要歇息了。”
  “不是才醒么?”百里决明戳戳她后背,“吃点什么吧,我给你做粳米粥?”
  “寻微是个将为尘土的殂谢之人,何必平白糟蹋粮食?”
  “……”百里决明气得脑门子疼,“你还闹脾气!给你惯的,都是毛病。爱怎么的怎么的,爷不伺候了!”
  他拂袖出门,坐在石阶下面生闷气。这丫头脾气真是坏,说她两句就甩脸给他看。要不是他现在还披着个秦秋明的人皮,他把她腚给打青!巴巴守她这么久,她刚醒就给他气受。哼,他也不想搭理她了,看谁熬得过谁!
  又怕她饿,身子这么差,胃饿出毛病受累的还不是他?想来想去,还是去厨房下了碗阳春面,配几碟清淡的小菜,放在她床前,她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说要找姜若虚来诊病,一天了也不见那老头人影。他奶奶个熊,这些仙门的人就是这样,净爱说些空话。他去外头转悠,想找那姓姜的,到了他住处却不见人影,只好四处乱转。宗门天都山比抱尘山气派不少,殿宇楼台修得像模像样,汉白玉的基座,瑞兽喷头做排水口,飞檐上还蹲踞着辟邪。他蹲在门墩子边上看来来往往的人,心里非常烦闷。
  太阳西下的时候,裴真从外头风尘仆仆回来。百里决明迎上去想要询问,却被喻听秋抢了先,这死丫头羞答答递上根丑不拉几的络子,“裴真哥哥你瞧,我自己打的。我看你扇套子是藏青色的,就也打了根藏青色的。”
  百里决明瞭了眼,立马感到不屑,这手艺真是不堪入目,还不如他打的。
  谁知裴真淡笑着接下,收进袖里,“多谢喻娘子。”
  这臭小子怎么就接下了?女子送络子,摆明了是表露自己的心意,他怎么能应?百里决明质问裴真:“你怎么能收这丫头的络子?”
  裴真没答,喻听秋先瞪眼,“凭什么不能?”
  “你……”百里决明怒道,“你们这是私相授受!”
  “我和裴真哥哥私相授受,同你有什么关系?”喻听秋冷哼一声,对裴真道,“裴真哥哥还未曾用膳吧?我做了些小菜,你快来吃。”
  百里决明见裴真要答好,忙捂住他的嘴,勾着他的脖子往里走。
  “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你自己吃去吧。”
  “你干什么!”喻听秋跟过来。
  “死丫头,”百里决明威胁道,“他在山里钻了一天,我带他去泡澡,你要不怕长针眼你就跟过来。”
  喻听秋到底是世家娘子,闻言挣红了脸,脚下硬是没动一步。百里决明得了逞,硬拉着裴真进了屋。用脚阖上门再偏头一瞧,裴真黑黝黝的眼睛近在咫尺,这家伙被他勾着脖子,嘴还被捂着,两个人相隔不过咫尺之遥,百里决明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热度。
  裴真眨眨眼,清浅的眸子里有若隐若现的笑意。气氛有点儿尴尬,百里决明松了手,轻轻咳嗽一声。
  “跟你说个事儿。”
  “少侠但说无妨。”裴真在案前跪坐,燃起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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