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天搂着他的肩膀，说：“等下加件衣服再看吧。我们先进去。”
　　乔希赶紧跟着他上了台阶，看着寒天推开了门。
　　他原以为，这所房子怎么着也会有好几个管家和阿姨，结果，大厅里空空的，非常安静，只有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灯时不时地叮当作响。
　　寒天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腕表，脸上稍露出些尴尬神色，对乔希道：“爷爷说，他在后院等我们吃饭。”
　　“哦哦，好的。”乔希随即又跟着寒天，穿过大厅，再经过一道连廊，推开了一扇通往后院的门。
　　在乔希的设想中，寒天既然是“豪门世家”的孩子，这座房子也足够典雅大方，那，这顿午饭，多半应该是雪白的桌布上摆好了刀叉，然后一溜打着领结的佣人，用温热的盘子一道道上菜——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满了悬铃花和素馨花的院子里，生生支出一张大圆桌，上面摆了一个，火锅。
　　并且，还是个半红半白的鸳鸯锅。
　　而桌子旁边，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个腰背笔直、头发斑白的人，似乎正在研究锅里的水什么时候能开。
　　寒天看到这人的背影以后，再次面露尴尬，轻轻咳了一声。
　　那人这才哗一下转过身来，笑得极为爽朗，声音带了些苍老：“哎，你们到啦！我本来想去门口接你们，又想先把锅架上，等你们到了就可以开吃了。”
　　乔希还没来得及说话，寒天幽幽地来了一句：“您是自己等不及想吃了吧……”
　　对方哈哈一笑，没接寒天的话，而是大步走到乔希面前，向他伸出了手：“乔希？你好，终于看到你了。”
　　他的容貌和寒天有几分相似，年纪大约在60岁左右，眼角有不少皱纹，眼睛倒是很有神，眼底带着笑意。
　　乔希赶紧伸出手，尽可能礼貌而优雅地问候了一声：“爷爷好。”
　　这人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招呼乔希坐下。
　　乔希把饼干盒子放到桌上，乖巧地说：“爷爷，这是我自己烤的曲奇，给您尝尝。”
　　爷爷又是一愣，一边称赞着：“你会烤饼干了？”一边毫不见外地打开盒子，拿起一片放进了嘴里。
　　吃完后，他啧啧感叹着：“不错啊，快要和寒天做的一个味道了。”
　　嗯？乔希听到这句话，总觉得有些怪异——这是夸奖我做得好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这时，锅里的汤料，已经开始翻滚了。寒天站起身来，帮他们俩布好了碗筷。
　　爷爷用公筷夹了一大卷牛肉，放进了翻滚的红汤里，笑眯眯地看着乔希：“我听寒天说，你不吃辣？”
　　乔希怔怔地眨了下眼：“啊，不吃。”
　　爷爷又往清汤里放了一卷牛肉，满脸遗憾：“吃辣好啊，辣是这个世界上让人回味，最层次丰富的味道了。我啊，平常都没什么可吃，好不容易来这里一次，每次都要狠狠吃上几顿火锅，要最辣的那种，才算稍微过把瘾。”
　　“哦……”乔希看着那翻滚的红色液体，和里面浮浮沉沉的大把花椒辣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所以，你真不尝尝？”爷爷从红锅里捞起一片烫熟了的牛肉，近乎殷切地看着乔希。
　　深感自己无法拒绝的乔希，勉勉强强地说：“那……也，行……”
　　爷爷一边乐，一边用公筷捞出了牛肉放进乔希碗里。
　　乔希低下头，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
　　哇啊啊啊，这什么啊！嘴里快要冒火了啊！喉咙也好痛啊！
　　呛得面红耳赤的乔希，不得不转过身去，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
　　“您别这么逗他了。”寒天一脸无奈地看了眼“爷爷”，自己给乔希不断地顺着背。等乔希的咳嗽缓过去了，他又倒了一杯冰水递过去。
　　至于乔希碗里剩下的那片牛肉，寒天极其自然地夹到了自己碗里，眉头都没皱一下地吃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整顿饭时间，乔希都在吃寒天帮他涮好的蔬菜和肉类，当然，都是不辣的。
　　等一顿火锅涮完，或者说，等爷爷终于满意地放下了筷子，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爷爷伸了个懒腰，对乔希说：“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画。”
　　乔希虽然不明所以，但仍然是乖乖点头，不过偷眼看了眼寒天。
　　寒天也没有避人，直接对他笑了下，说：“去吧，我在这里收拾一下。”
　　乔希这下多少有些尴尬，只能跟在老人后面，心说还好爷爷看不见自己脸红。
　　乔希本以为，两人会到大屋，进个收藏室什么的，结果，爷爷直接领着他去了花园的另一个角落。
　　这个角落几乎已经是山顶的边缘了，又是一个远眺海平线的好地方。
　　不过，比海平线更吸引目光的，是深绿色草地上支出来的一幅画架，上面是一张水彩。
　　乔希一眼就看出，这水彩就是从这里望出去的大海。只不过，海的颜色更通透一些，大概是天气极清朗的时候画出来的。
　　爷爷说是要让他看画，却也并不向他介绍这幅画，只问他：“之前没见过大海吧？”
　　“嗯。”乔希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我去过海洋馆，寒天带我去的。”
　　爷爷笑了下，又问：“我听寒天说，你会去福利院给孩子们讲故事？”
　　“嗯。”乔希又点点头，“不过我去得不多，也就只讲过《安徒生童话》。对了，寒天还买过一本给我。”
　　爷爷的视线越过了他面前那幅画，飘到了远处的海面上，继续问着：“那你一定读过《海的女儿》咯？”
　　乔希说：“读过。不过，不是很喜欢这个故事。”
　　爷爷的视线重新回到了乔希脸上。
　　这一次，这老人的目光堪称凌厉，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你既然读过，那你告诉我，如果你是那位人鱼，你会选择杀了王子，换取他的灵魂吗？”
　　乔希被老人威严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不过仍然站得直直的，脱口而出道：“我不会——咦？”
　　他明明记得，就在一个多月前，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对寒天说的是，为什么人鱼不杀了王子，让自己活下去。
　　为什么，自己现在的第一反应，是人鱼不会杀了王子？
　　老人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犹豫，发问道：“怎么，这个答案让你自己都很意外？”
　　乔希被老人那锐利的，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所注视着，有种“完全无法隐瞒”的感觉，只能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当时怎么想的，都说了出来。
　　听完了乔希的话，老人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些，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认为，人鱼公主不会杀了王子呢？”
　　乔希脸上露出了迷离的神色，眼神也空茫起来：“我也……不知道。但……我记得，寒天说，人鱼公主选择了爱情，而不是生命——所以，或许，面对真爱的人，大概就是，即使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也想要对方活下去？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想，如果是我，我一定……希望他能活下去……”
　　乔希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虫鸟不再鸣叫，树叶不再荡漾。海水停止了波动。风停止了吹拂。
　　这整个世界，似乎停顿了一秒。
　　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面前这白衣老人，走到乔希跟前，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只不过，乔希对此一无所知。
　　等乔希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场景是，老人握着笔，正在勾勒海面上的一艘邮轮，同时笑笑地对乔希说：“让寒天去做些红茶，等会儿，我们就在这里来个下午茶吧，正好把你的饼干吃了。”
　　乔希欢快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只留下老人立在画架前，神色凝重，在画布上重重涂下一笔。
　　作者有话要说：　　青蛙：呱。我快被煮熟啦。呱。


第53章
　　这座屋子的后院, 还有一道木制的小门。
　　推开门，是一级一级黑色岩石凿出来的阶梯，一直从山顶通往山脚的海滩。
　　“想去海滩看看吗？”寒天问。
　　“嗯嗯！我还没有摸过海水呢！”乔希有些兴奋, 又问：“我们能捡到海星吗？”
　　“嗯……海星不一定有，小贝壳倒是有很多。”寒天说。
　　“小贝壳？”乔希眼睛亮亮的：“那我们快下去。”
　　寒天笑着道：“等等。”
　　说完，他就蹲下/身，把乔希脚上有些松散的鞋带全都打开, 重新系了一次。
　　看着这人半跪半蹲在自己面前, 乔希的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他小声说：“系鞋带什么的，我自己可以啦。”
　　寒天站起身，道：“这段小路很陡, 算是在峭壁上直接凿出来的，要是半路鞋带散了, 会很危险。”
　　乔希望着山脚碧蓝的海水，和海浪卷起的白色泡沫, 最后注视着寒天的眼睛，喃喃道：“如果真的散了，我也不会摔下去的……我……”
　　如果我变出翅膀来, 你会害怕吗？
　　然而寒天只是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眼神一片清朗：“如果你摔下去，我就会长出翅膀，然后抱住你, 往上飞去。”
　　乔希愣了下, 然后鼻头突然有点酸。
　　他轻轻抓住寒天的胳膊, 嘟哝着：“傻瓜。”
　　傻瓜，你哪里有翅膀？
　　阶梯果然很陡，有好几段几乎是垂直的, 需要手脚并用才能下去。也正因为如此，这阶梯比盘山路近了太多，两人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海滩。
　　这片海滩的沙子并不细腻，夹杂了不少粗硬的珊瑚和礁石碎片，海水也并不温柔，一下下地猛烈拍击着岸边的礁石。
　　但这已经让乔希足够兴奋了。
　　他脱了鞋扔到一旁，也不怕疼，就这么光脚踩在粗粝的砂石上，哈哈笑着，对着往后退去的海水跑了过去。
　　“慢点……！”寒天在后面喊着。
　　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海水又涌了上来，一个小浪，拍在乔希白皙修长的小腿上。
　　“哇哦！”被微凉的海水一激灵，乔希打了个冷战，往后跳了跳，光洁的脚背陷进了沙子里。
　　“水很凉的。”寒天带着点儿心疼的说。
　　乔希转过头，不以为意地冲他笑了下，又蹲下去，从砂石里捡了一个扇形的小贝壳，放在手心里，一脸惊喜地展示给寒天：“看！”
　　或许是被乔希的快乐所感染了，寒天也把鞋放到一边，踩到水里，弯腰捡了一枚尖尖的贝壳，放到乔希手心里，说：“看这个。”
　　螺旋状的小小壳里，弹出来几只细小的螃蟹脚，晃了晃，又缩了回去。
　　“这是寄居蟹吗？寄居蟹哎！”乔希叫出了声。
　　“对，沙滩上还有一些小螃蟹，跑得很快，得注意看，一不注意它们就会躲进洞里。”寒天说。
　　“真的真的！他们跑起来了啊！”乔希弯着腰，盯着那些跑来跑去的小小生物，快乐地喊了起来。
　　于是，一直到黄昏，乔希都在这片海滩上，翻找着贝壳，试图捕捉小螃蟹，还差点踩到了搁浅的海参。
　　直到海风越来越凉，海水都变成了灰蓝色。
　　“我们快回去吧，要涨潮了，这一片马上会被海水淹没。”寒天说。
　　乔希坐在一棵倒下来的枯树干上，伸出脚，听凭寒天帮自己穿上鞋。
　　他恋恋不舍地看着海，扯了扯寒天的胳膊：“以后，我们可以去更南方的海滩吗？我在网上看过，南方的海岛，海水是透明的，沙子有细又白，海边还有灰色的，不咬人的小鲨鱼……”
　　嗯，等他完成了课题以后，他会有很多很多，和寒天在一起的时间。到时候，两人一定要去看看这种不咬人的小鲨鱼。
　　寒天微笑地应着：“好。”
　　可他的眼神，却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们第二天就回了海城。
　　回海城之后的日子，寒天突然之间变得非常，非常的忙。
　　以至于有时候，只有餐桌上的早饭，和桌上留下的便签纸，才能表明：这个人昨天回家了。
　　这种忙碌的程度，完全打乱了乔希的“计划”。
　　按照他之前调查的资料，要问出那个问题，是要提前做出充分准备的。
　　人类毕竟和恶魔不同，总有一些奇怪的礼节，需要一些特别的氛围。
　　比如，玫瑰花；比如，红酒；比如，烛光。
　　在他的计划里，他需要一个布好了大捧玫瑰花的房间。然后，在摇曳的烛光里，握住寒天的手，问他：“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男朋友？”
　　寒天……不会拒绝吧？接着，可以吃点巧克力，喝点红酒。
　　然后，如果寒天愿意，他们可以做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
　　如果寒天害羞，不想那么快，那就……以后再说？
　　不行，如果后台的诱捕值还是没动静的话，那就意味着，必须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毕竟，马上就要到规定的日期了啊！
　　然而，乔希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来实施他的“计划”。
　　每天到了下午，寒天都会发消息给他，让他不要等自己了，早点睡觉。
　　然后，不管乔希多么强烈地想要撑着不睡觉，等着寒天回来，只要到了固定的时刻，他总会睡过去，且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
　　极个别的早上，寒天会留在家里，和他一起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