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行刚想感叹,道行深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抬头就看见浮苏脸色煞白,比他平日里头还要白,白得让云鹤行生出一刹那的错觉,浮苏好像也要变成那些没有实体的妖怪。
“还好…?云鹤行略带担心的问着。
浮苏想摆手示意,怎料他刚抬手有动作,一口气就喘不上来,眼前一黑,晕倒在云鹤行身上。
幸好白渊还在:“问个屁啊,一看就是失血过多呗,你看他那手。”
云鹤行闻言将浮苏的手翻过来,掰开对方紧握的阳玦,才看见那到被反复割开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白渊在一旁风凉叹道:“哎,可怜孩子,也不知道他为了你割了几次。”
幽暗的石室内,石盘上南面的符咒忽地一颤,顷刻自燃。原本流转畅通的水银忽地一滞,竟有逆流之意。
墙上的火把簌簌亮起,有人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
一直守着石盘的女子跪到地。上,瑟缩了一下:“岭江的阵被破了,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那人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责怪于她,反倒将她扶起:“紫苑,不必惊慌,只是其中一个而已。你替我去看一看,是谁破的阵。”
萧正系三人在山林里打了好多转,终于还是回到山脚。幸好他们在那里找到了正背着昏迷不醒的浮苏下山一身血污的云鹤行,一时间热泪盈眶。
要是云大公子在他们这山里失踪了以后岭江商行恐怕是不能再经营下去了。
萧正系立刻帮忙背过浮苏,飞快地找车马回去。
云鹤行只觉得这一趟也是累人,所遇之事完全颠覆了自己二十年来所见所学但他又无法同萧正系他们提及,被问到时只能打个哈哈,遮掩过去。
他一回商行就赶紧把眼皮上的血擦掉,把血衣换掉,直接一把火给烧了。
饶是他打了包票,自己身上没有受伤,血都是那些山中野兽的,萧正系还是请大夫再帮他看看。
云鹤行只是累,但浮苏却是实打实地发起烧来。本来萧正系还想给云鹤行另行安排房间,可他不放心浮苏,又想到戚小公子手上的伤都与自己有关,实在安心不下。
浮苏烧得迷迷煳煳的,偶尔发出一两声难耐的呻吟,云鹤行不知他梦见什么了,只能按照大夫的嘱咐,定期给他换浸凉的帕子。
浮苏即使处于昏迷,警惕性依旧很高。牙关咬得死死的,一点药都灌不进去。
大夫勉强布了两次针,写好方子,叮嘱云鹤行,浮苏一醒转就要吃药。
云鹤行只好一直守在床前,也不敢去哪里逍遥。
浮苏仿佛掉落进另一个时空里,四周都是雾霾,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好像在说着高兴的事。
可他们的声音被雾吸走,最后传到耳朵里的只有阵阵嗡鸣,他觉得头疼,身上也疼,每根骨头都似乎被打碎了一般。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很久,好似已经出了城,可雾没有丝毫要散的意思。他沿着小径往前走,远远地就听到有马蹄的声音。
那马蹄声那么急,那么燥,火急火燎,他才勐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看见有一个农家妇女将他抱起,可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她好像很着急,又好像在哭。他被她抱着放进一个缸里,那女人就往他身上泼米。
米粒很重,压得他手脚都无法动弹,甚至掩过他的口鼻,隔绝了他的唿吸。
浮苏听见外面有破门而入的声音,有尖叫和刀剑的声音,有翻箱倒柜的声…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憋死之时,有光透了进来。有一只手想要将他抓起,那只手上还带着血。
云鹤行不过是想给浮苏换一条帕子没想到手腕勐地被人扣住,疼得他“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浮苏听见声音,蓦地挣开布满血丝的眼。入眼不是梦里的人,原是云鹤行,一下就松了劲道:“是…”
“当然是我,难不成…”云鹤行话还没完呢,浮苏就又合上了眼,睡了过去。只是他没有完全松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地,抓着云鹤行的手臂。
云鹤行在他耳边唤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但他听见浮苏的唿吸声渐渐平稳了下来。
好吧,那今夜就将就着吧。
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浮苏开始退了烧。第二天醒来虽然唇干舌燥、浑身乏力,倒没有再觉得浑身头疼了。
只是他一睁眼,就看见云鹤行像秋天的稻子,脑袋都快要歪到他脸上了。
他手上一动,才发现自己还攒着对方的手腕。云鹤行的手腕那么温暖,和自己一直冰冰凉的身体天差地别。
云鹤行被他拍醒,一拍脑袋,话不多说连忙就跑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头端回了一碗药,云鹤行催着浮苏赶紧喝掉,既补水又补身,见他喝完还附赠了一枚蜜饯。
“谢谢。”浮苏哑着嗓子说道。
“谢什么呀!”云大公子大手一挥丝毫不在意自己乌青的双眼,“要不是你,我都不一定有命回来呢,照顾照顾恩人,应该的,应该的。”
“就是就是,他应该的。”
云鹤行还没表达完呢,腰间的玉玦忽然发声,把他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还在?”
白渊从玉块中冒出头来,小脑袋就随着玉块挂在云鹤行腰上,那模样实在让人为之汗颜。
白渊白了云鹤行一眼,哼哼着:“无知小儿,大爷我本来就没走,不过是宿在你这玉块上歇息罢了。这两天我没出声,别当我死啦!”
云鹤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才意识到并没有抹上浮苏的血。
这下他就更不解了,提熘着白渊的后颈肉把狗提到自己面前。白渊被迫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只恨自己爪子现在还太短,不能给这个无礼之徒一个气急败坏的耳光。
“浮苏,你看,我提起它来了??!我这…我这眼睛…?”
不等浮苏回答,白渊就啐了他一口:“老子是仙兽!仙兽,你懂吗!本来就是超脱两界之外的神,自然不能算是彼界那些俗物!哼!老子让你看到,那是给你的恩典,你也不想想从前那些信徒供奉那么些好东西,就为了我显灵一回!”
它滔滔不绝地鄙视了云鹤行一顿,一口气说了那么长的话也不带喘的。
浮苏听罢,问道:“那就是说云鹤行往后还是看不见彼界?
“有我的气息环绕,他就不用老需要你给他割手指了。”言下之意,白渊就是云鹤行的一双天眼。
浮苏缄默不语,略有所思。
因为白渊挣扎得太厉害,云鹤行抬着手臂也觉得累,随手就将小狗放到桌上。
“那你从山里出来就一直跟着我们?”
白渊瞥了他一眼,道:“我都没和浮苏道谢呢,怎么能说走就走?”
“那你赶紧说,赶紧麻熘地滚。”云鹤行看它那皮劲儿,简直想把它脑袋一巴掌拍下来。
浮苏淡淡应道:“白渊前辈,浮苏也不过是尽我所能,不必挂齿。”
“那不是这么说的…你于我也算是救命之恩,若无你相救,只怕我再过个十年八年,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前辈既说是救命之恩,浮苏不奢望什么大的回报,只是不知前辈能否帮我一个小忙?”
白渊拍着胸膛应下:“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你说吧,我一定倾力相助!
“得前辈一诺,浮苏再次先谢过。”浮苏略一抱拳,便说出他的请求:“白渊前辈,玉玦于你而言是绝佳修炼之地。我想请前辈留在这玉块中修炼,与此同时也能传授御妖的技艺于云鹤行。”
“??”白渊惊了。“啥?”云鹤行也惊了。
作者闲话:感谢对我的支持,么么哒!
第058章 回到云家
云鹤行只怕是自己耳朵出了错,还特意低头看了一眼白渊的表情,没想到白渊更甚,一只脚都吓得探出玉玦,就差下一秒的踩空。
浮苏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说道:“若是前辈能略施援手,浮苏心满意足。”
瞧瞧他这话说的,这是明摆着让白渊无法推辞。白渊真是恨得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让它自己给自己挖坑。好吧,给人送到坑里了。
等浮苏身子康复,他们就动身返回四家族城。萧正系想送他们,却被云大公子拒绝了。没有人束缚看管,一路上他倒是自由自在了许多,想吃吃,想玩玩
累了就住店,好不快活。
虽然经历了一场劫祸,但身旁有浮苏和白渊两个守着,云鹤行还是觉得安心
要是白渊不要每天逼着自己听他讲法,那就再好没有了…
大概是为了还浮苏人情,白渊每天至少要云鹤行乖乖听它讲御妖之法两个时辰。
偏生白渊自己的修炼时间很固定,所以它给云鹤行讲法的时间也是很固定,都是爱挑着说书开场的时候,害得云鹤行没法去瞎凑热闹。
这之中的唯一幸事,大概就是白渊活得比谁都久。大多数时候它都爱掺一些陈年旧事在里头,还是稍微满足了一点云鹤行对于过往的好奇。
“我有点懵,你说得头头是道,出身妖类,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御妖的事情呢?”
“这些克制彼界术法,本身就是我们传授给各大部落的。”
“你们教我们怎么打你们?”云鹤行听了这么一段,大概最惊讶的莫过于最后一句了。
被云鹤行顶撞,白渊气鼓鼓地从桌上跳下来,一爪子就拍到对方脑袋上:“我们当初传授的都是正气之法,那些邪术分明是你们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它似乎还是觉得云鹤行呆傻,拍了拍他的脸蛋:“都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当时人族弱小,他们若是没有任何自保手段,今就是太行山上一颗石头,哪里能生出这一个鼻子两只眼来。”
“好吧…”云鹤行被一只狗像逗小孩一样拍了脸颊,瞬间有些尴尬又不服。正想白一眼白渊呢,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是不是长大了点”
说到这个白渊就好生得意,忍不住抖了抖自己的愈发蓬松的尾巴,昂着头道:“那是,本大爷离重振雄风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这时浮苏推门]而进:“在聊什么呢?”
云鹤行不过回头的瞬间,白渊已经钻进了玉块里头。不知为啥,云鹤行感觉白渊似乎在有点忌讳浮苏,他得找个时间好好问问。
“怎么了?”
浮苏看了一眼屋子里头剩下的唯一个会说话的活物,皱了皱眉。他也感觉到了,白渊并不想和他接触。
“明日就应该能到四家族城了,你想好怎么和沈爷爷说御妖的事情了吗?”
云鹤行长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前些日子提起的烦忧,浮苏倒还记得。他一下子趴到书案上,愁的脸都皱到了一块儿去。
说绝对不学御妖的是他自己,现在屁颠屁颠学起来的也是他自己,二十出头的云大公子表示很愁,出尔反尔很掉面子。
再说他也不知如何向爷爷介绍白渊
浮苏见他愁的:“需要我去和沈爷爷解释吗?”
为什么是你啊……
浮苏略一沉吟:“毕竟当初是我执,意让白渊前辈传授技艺于你,并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也并不会考虑我的意见…”云鹤行补刀。
浮苏干脆地点头:“没错。”
云鹤行“唔”地一声倒在书案上,内心吐血三升:“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说吧。”
他又从怀里摸出那两枚文茎果实:“早知道要面对爷爷,我就应该摇秃那颗树。”
“装一马车回去,现在就薅到那么两颗,爷爷肯定要笑话我了。一车文茎,说明孙子当初的判断是对的,才不是什么过分好奇呢。”
“我打听了,那个吃了文茎的人,有村民说疯了往山里跑,丢了。”浮苏说道。
“听到太多从前听不到的东西,所以疯了?”
白渊从玉玦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回答道:“凡人吃了神物妖物,肯定不可能继续做人了。那个人不过是被妖气侵蚀,成了彼界之物罢了。
难得白渊出声,连浮苏都挑了挑眉。
云老爷子看到孙子没少只胳膊少条腿地回到家中,真真是长舒了一口气。
浮苏将人送到,便先行告辞,云鹤行在耳朵被爷爷揪住的情况下,依旧不忘朝离开的人大喊:“有空一定要出来下馆子啊”
浮苏脚步一顿,应了声好。
云老爷子就更诧异了。不是诧异他家孙子唿朋唤友,是诧异他家上蹿下跳的孙子居然还能和一板一眼的浮苏合得来
“疼疼疼…爷爷,我都平安回来了,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云鹤行又不敢去拍掉云老爷子的手,哭丧着脸求饶
云老爷子听到这话就来气,赏了云鹤行一个暴栗:“你让爷爷这么七老八十的人天天惦记你,你脸呢?”
云鹤行被松了耳朵,立刻躲到冯管家身后:“爷爷,我都二十的人了,你还老在外人面前揪我耳朵,我多没面子啊”
说完又补了句:“我没面子,云家也没面子啊”
被云鹤行顶撞的云老爷子气得只想拿起拐杖就揍人。
还好云管家劝住了:“老爷,少爷这次出行,所获颇丰,不如您让少爷给您说说,他都遇到了什么好事了。”
“行,行,云鹤行你说,你给我说说。”云老爷子敲了一下拐杖,瞪了云鹤行一眼。
云鹤行张了张嘴,不经意地摸了一下衣襟中藏的两枚文茎,最后还是将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