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按道理说,他确实不应该知道。他只得点了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肯定看过金城大劫案的卷宗吧!”
黄警官说道:
“那你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
叶怀睿先前曾吩咐欧阳婷婷替他调查袁知秋的情况,当然知道卷宗内容又刷新了。
不过当年的金城警方把袁知秋的案子独立了出来。
在大劫案的卷宗里,关于袁知秋的情况记录只有寥寥数语,对殷嘉茗下手的动机也仅以“私仇”作结,根本就没详写。
“哦对了!”
这一刻,叶怀睿瞬间演技点满,作恍然大悟状:
“我想起来了,那袁知秋,就是殷嘉茗中枪落海前杀掉的家伙吧?”
“卧槽,好记性啊叶法医。”
黄警官嘟嘟囔囔道:
“要不是前几天把卷宗重新看了一遍,我都忘了还有这茬儿,你竟记得这么清楚,果然是个文化人啊……”
叶怀睿心说不是你记性不好,是“历史”被改变了,卷宗上才会多出那些你以前没看过的内容。
不过这话叶法医是不会当真说出口的。
于是他果断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怎么,那个叫袁知秋的,跟金城大劫案有关系?”
“嗯!”
黄警官说道:
“汪洋……不对,袁敬前和他的同伙们已经招了,那袁知秋很可能才是当年劫案的元凶!”
他看向叶怀睿,像一个情绪激昂的说书先生:
“你能想象吗?《金城大劫案》的电影桥段竟然成真了!那姓袁的冒充殷嘉茗,连他的同伙们都骗了!”
叶怀睿一颗心砰砰直跳,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无意识的握成了拳头。
——终于……
叶怀睿想。
——终于从第三个人口中听到了当年劫案的真相。
不是赵翠花拍的那部只能算是细说的电影。
不是粉丝和观众之间的争论。
而是确确实实的,从一个司警嘴里说出来的,当年案情的真相。
叶怀睿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能跟我说说细节吗?”
他问:
“我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黄警官来找叶怀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下来的一小时时间里,他细细地将这半个月以来的调查进展逐一告诉了叶法医。
化名“汪洋”的袁敬前,是袁知秋的遗腹子。
他的生母是袁知秋养的情妇之一,在他出生前,亲爹就死了。
袁知秋的生母不愿带着这么一个负累,就将他丢给了袁知秋的胞妹,一去不返,不知所踪了。
所以袁敬前是袁知秋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姑妈养大的。
袁知秋犯案前,身边起码有三个情妇,但他谁也不相信,唯独把自己的计划透漏给了他的妹妹知道,得手之后,也是由他的妹妹帮忙转移和转手赃物的。
后来袁知秋身死,他的妹妹便用销赃得来的钱,带着还是婴儿的袁敬前逃到了马来,后又辗转到了暹罗……
说到这里,黄警官忽然问叶怀睿:
“被你用钉子戳了脚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叶怀睿点了点头,“我听说他叫Bon?”
“没错。”
黄警官说道:
“他是袁敬前在暹罗认识的’朋友‘……你知道,做’烟仔‘生意的。”
“烟仔”可不是单纯意义上的香烟。
它专指暹罗国金三角的特产,五十克就够数吃枪子儿的那种。
袁敬前早年在暹罗时,还是规规矩矩念过几年书的。
他原本立志当个医生,所以考上了医学院。
可惜大学没毕业,他就和狐朋狗友们掺和上了“烟仔”的生意,从此从医学院的高材生沦落为“烟贩子”。
而且他们在当地没背景没后台,好几年无法出头,一直只能当下线分销的小喽啰。
后来他们得罪了地头蛇,欠了人不小一笔债务,便打上了嘉儿她们一家的主意。
袁敬前的生父袁知秋是金城大劫案的主谋,养大他的姑妈又是经手赃物的,他自然对当年的案情内幕了如指掌,知道每一个劫匪的真实身份。
恰好渠道工程师解泰平的遗族也在暹罗生活,更方便了袁敬前下手。
于是袁敬前换了个Diau的假名,以护工的身份潜入了邦特农场,“照顾”老人的同时,试图从解家人手里得到当年金城大劫案的赃物。
“袁敬前的目标是’北冰洋之泪‘。”
黄警官说道:
“那颗宝石当年就起码值个四百万美元,又有那么传奇的经历,要是重新现世,炒到两千万美元绝对不成问题。”
他顿了顿,一声长叹:
“巨款啊,谁能不心动呢?”
根据袁敬前和Bon的交代,当年劫匪们在港口与几个混混枪战,还打死了两个警察,心里都很慌张,一心只想逃命。
关键时刻,袁知秋装赃物的包破了,赃物掉了一地,众人一番哄抢,然后便携着自己拿到的东西四散奔逃了。
当时正是深夜,又情况混乱,袁知秋根本无法判断是谁拿到了最值钱的“北冰洋之泪”。
事后袁知秋很快找到了司机司徒英雄,将人杀死,还拿回了司徒英雄手里的赃物。
说到这里,黄警官耸了耸肩:
“但他运气不太好,都二分之一的概率了,还是没有找到’北冰洋之泪‘。”
“原来如此。”
叶怀睿明白了。
“当时的劫匪只有四个人,’北冰洋之泪‘不在袁知秋和司徒英雄那儿,那便只能是解泰平或是解千愁这对堂兄弟中的某一个人拿到了它。”
黄警官点头。
“是的,袁敬前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袁敬前化名Diau,潜入了邦特农场,想从解泰平的遗族口中问出“北冰洋之泪”的下落。
“当时你在暹罗给解南验尸,查出他不是死于车祸,而是从高空坠亡的。”
黄警官说道:
“现在,具体坠亡地点已经找到了,还有人证物证,足够证明是袁敬前和Bon等人杀的人了。”
“哦?”
叶怀睿连忙追问:
“快跟我说说!”
于是黄警官跟叶怀睿说了暹罗警方查出的细节。
尸检证明解南死于坠亡,并且死后遭人移尸,伪装成车祸肇事逃逸之后,案情的性质就立刻不一样了。
于是暹罗警方重新调查了解南死亡当日所穿的衣裤鞋袜,在他的鞋子和衣服上找到了一些棕褐色泥土——里面沾着发酵的鸡粪,还有一些压碎的茅草。
泥土、鸡粪、茅草都是邦特农场里的东西,但却不是身为农场主人的解南经常能接触到的。
同时存在这三者的地方有且只有一处,那便是农场南面的沤肥池。
——而就在沤肥池不远处,有一座四层楼高的风车。
“原来如此。”
叶怀睿明白了:
“想必那座风车就是解南真正的坠亡地点了,对吧?”
第98章 18.新生-06
“是的, 解南就是从他们农场的风车上坠落的。”
黄警官说:
“暹罗警方还在解南的指甲缝里找到袁敬前和Bon的皮屑,他的衣服上也有属于他们两人的毛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农场里有工人作证, Bon以前有过一辆丰田卡罗拉,车型与解南身上的碾压痕迹完全相符。还有附近的居民看到袁敬前在老板死的那天深夜拖着一只大行李箱,悄悄出了门。”
叶怀睿点了点头,心想这确实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黄警官笑道:“Bon已经招认了, 解南就是他们逼死的。”
2017年3月9日,化名为Diau,在杜娟女士身边当护工的袁敬前,以及潜入农场当工人的Bon, 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逮住晚归落单的解南,将他挟持到沤肥池旁的风车顶层,想要逼问出“北冰洋之泪”的下落。
因为那儿是整个农场夜间最偏僻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
这是袁敬前和Bon的第一次犯案, 两人手法生疏, 计划也不够完备, 一个不小心就让解南从风车顶上掉了下去,摔死了。
不过袁敬前到底曾经是能考进暹罗国医学院的高材生,也学过一点相关知识。
关键时刻, 他想,可以用更严重的外伤掩盖死因。
于是他们就趁着夜深人静, 将解南的遗体抛到解南回家的必经之道上,再用车子从他身上狠狠碾过去,造成车祸肇事逃逸的假象。
听到这里, 叶怀睿忍不住好奇:
“那袁敬前他们问出’北冰洋之泪‘的下落了吗?”
“没有。”
黄警官摇头。
“不止解南, 他们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 还陆续找了解东和杜娟等人的麻烦,可惜解家人都不知道’北冰洋之泪‘到底在哪里。”
说到这里,黄警官又停顿了一下。
“我个人感觉吧,袁敬前不止单纯为了’北冰洋之泪‘,他对待解泰平遗族的手段简直就跟有仇一样。”
叶怀睿:“哦?”
黄警官解释:
“杜娟和解东解南两兄弟就算了,他连再下一代,还有跟这事扯不上多大关系的解东老婆都不放过,要不是你碰到的那个小姑娘当时人在学校不好下手,怕也难逃一死……”
他垂下视线,低声沉吟:
“虽然没有证据吧,但我觉得,袁敬前怕是把当年参加劫案的几个共犯都当成背叛者了,所以才会想要杀尽他们的遗族。”
叶怀睿凝眉细思,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袁敬前才要对王燕动手,对吧?”
黄警官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你肯定猜到是他们干的了!”
袁敬前没能找回“北冰洋之泪”,欠的债务还不上,养大他的姑母又在这节骨眼上得了肾衰竭,他不得不找人买了个“汪洋”的新身份,带着姑母逃回金城避祸。
只是金城的物价比暹罗贵,治病也更加花钱,“汪洋”只是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里一个小小的仵工,收入根本不足以维持他理想中人上人的生活。
“他没钱了,就又打起了’北冰洋之泪‘的主意。”
说到这里,黄警官叹了一口气:
“其实这都怪我,要不是我们先找到王燕,袁敬前也不知道司徒英雄唯一还活着的亲生女儿在哪里。”
叶怀睿问:
“可司徒英雄应该在劫案发生当晚就被袁知秋杀死了,来不及转移赃物吧?袁敬前找上王燕又有什么用呢?”
黄警官奇怪地看了叶怀睿一眼:
“你怎么知道袁知秋是什么时候杀了司徒英雄的?”
叶怀睿心中暗道不妙。
他嘴上一时秃噜,就把先前跟殷嘉茗的分析直接说出口了。
好在关键时刻他反应及时,立刻找补。
“司徒英雄的埋尸地就在伏龙港附近,所以我想,司徒英雄肯定没来得及逃远就被杀了,那最可能的时机,必定是在劫案发生后不久。”
叶怀睿说道:
“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动手的是袁知秋嘛。”
黄警官觉得叶怀睿说得有理,遂没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
“没错。”
黄警官说道:
“但你不知道,原来司徒英雄是解千愁介绍来给劫匪们开车的。”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叶怀睿,压低声音道:
“据说解千愁和司徒英雄他老婆还有一腿呢!”
叶怀睿明白了:
“所以袁敬前觉得,司徒英雄的女儿有可能知道解千愁手里的赃物在哪里,对吧?”
解千愁本身是个杀人后潜逃的犯人,又是光棍一根,赃物赃款自然下落不明。
袁敬前能从他姑妈那儿得到的,解千愁在社会上留下的人际关系的线索,也就他堂哥解泰平,和据说跟他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司徒英雄的老婆了。
只是王燕早年便移民枫叶国,还改了名字,袁敬前一个普普通通的仵工,是没有能力,更没有渠道查到王燕的下落的。
然而7月30日,司徒英雄已经白骨化了的遗骸意外被人挖出,为了确定尸骨的身份,黄警官他们找到了司徒英雄的亲闺女王燕。
这就给了在司法鉴定化验所里当仵工的袁敬前可乘之机,让他得到了王燕的住址。
然后才有了后面那场台风天里的谋杀案。
“把勒死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手法,袁敬前是跟他爸学的吧?”
叶怀睿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扣了两下:
“当年那个安保经理戴俊峰,想必就是袁知秋杀的咯?”
黄警官点了点头。
“信息科的姑娘小伙们已经对比核实过了,刮台风那晚,监控摄像头拍到的人——那俩穿黑色雨衣和深蓝色雨衣的——就是袁敬前和Bon两人无误了。”
黄警官笑了起来:
“至于你,你就是一条被殃及的池鱼。”
是的,叶怀睿涉案太深了。
几次关键性的破绽都是这位法医发现的。
他不仅破坏了袁敬前的精心谋划,也隐隐触及了当年案情的真相。
袁敬前怕叶怀睿知道得太多,便在他的包上贴了窃听器,还想让Bon开车撞死他。
“难怪我在窃听器上找不到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