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叶怀睿现在一心惦记的可是他那旧别墅里的地下室, 以及地下室里的某人, 立刻推说明天还有重要的工作, 资料都在自己家里, 不回去不行。
叶父无法, 只得再三叮嘱儿子有空便过来看看他之后, 就答应让司机尽快来接。
叶怀睿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他已来到了国际通关的安检口。
今日天气太差, 大部分航班都有延误, 过关的人比平常少得多。
叶怀睿按工作人员指示排到其中一条队伍末尾。
他安慰自己, 只要再过那么一两个小时,便能看到某个混不吝的家伙了,可心中却仍似烧了一团暗火,焦躁烦闷、惴惴难安。
叶怀睿理智上知道,自己这焦虑其实来得莫名。
虽然两人还没有试过连续四天没联系的,但因为天气的关系,两三天没能说得上话还是有的。
再说了,根据他把卷宗起码看了十遍的深刻印象,当年金城警方在这几日调查都没什么进展,想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殷嘉茗应该安安生生呆在地下室里,等着他的联系才对。
可叶怀睿就是担心。
不止担心,他还有一种莫名的惶恐。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地震前彷徨忐忑的宠物,因临近的灾厄仓皇,但又无法向任何人说明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
叶怀睿在脑中一遍一遍地试图说服自己不要瞎想,可一颗心就是不受控制地通通直跳,每当他一想到殷嘉茗的笑容,还来不及甜蜜,便又立刻联想到他中枪落海的必死结局……
“……先生、先生?”
排在叶怀睿身后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像是出差回来的OL,眼见着前面那位养眼的大帅哥像一根桩子似的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仿若神游天外的模样,忍不住伸手轻轻在他胳膊上推了一下:
“先生?”
叶怀睿猝然回神,转头去看后面的旅客。
姑娘对上叶怀睿迷茫的双眼,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队伍动了,你往前走走?”
叶怀睿这才发现,队伍果然已往前挪了一大截,还差四个人就该轮到自己了。
他向OL道了声抱歉,匆匆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在等候的间隙,姑娘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看你脸色很苍白,没事吧?”
叶怀睿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直到被OL提醒,他才发现自己手脚发麻,已冷得像冰一样。
他朝姑娘摆了摆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谢谢,我没事。”
语罢,他低头从包里取出通关需要的证件,喃喃低语,仿佛是要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一定……没事的。”
1982年的8月27日,同样是晚上七点十五分。
墓碑竖起,众人最后对着封好的坟墓拜了三拜,这丧礼便算是结束了。
送阿虎这最后一程的,大部分都是他的兄弟,二十啷当的年纪,总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悲伤苦闷来去如风,这会儿便张罗起了要到哪里吃饭了。
“我就不去了。”
赵翠花朝几个兄弟摇了摇手,“我还有别的事呢,这就走了。”
“哎别啊!”
离他最近的安仔伸手一把扯住赵翠花的胳膊,“你今天到得本来就够晚的了,现在丧礼一结束就又要走人,到底在搞什么飞机啊你?”
“这……别问了。”
赵翠花假装为难地回答:
“我真有事,我还约了人呢!”
众人一听,更加不依不饶了,“约了人?是谁啊?你条女啊?介绍来认识认识啊!”
“不是不是,哪来的女人,别瞎说好吗!”
赵翠花把脑袋摇得跟扇叶一样:
“是很重要的人,我真有事呢!”
“有多重要啊?”
一直抓他胳膊的安仔随口说道:
“总不会是约了茗哥吧?”
赵翠花:“……”
他瞠目结舌,与对方四目相对,一时间连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现场的空气仿若凝固了一般,静得落针可闻。
“啊,我胡说的……”
安仔放开了手,讪讪道:
“这……翠花你要有事,就先走吧。”
赵翠花朝几个兄弟作了一圈的揖,叨叨着对不住了我今天真的有点忙,你们晚上那顿算我的明天找我买单云云,做足了戏以后,扭身快步朝陵园的出口走去。
只是在转头的一刹那,赵翠花就完全收起了脸上浮夸的表情。
未来名扬中外、享誉全球的赵大导演,演技已在此时初现端倪。
他注意到,他跟安仔等人掰扯的时候,黄毛一直就站在旁边偷听。
而这时,当他转身离开,黄毛也一溜烟跑了。
——看来茗哥猜得不错。
赵翠花暗忖:
——袁知秋,或许真有问题……
晚上七点二十五分,殷嘉茗独自一人上了乐乐给他开的黑色皇冠。
他没让赵翠花跟他一起来。
阿虎已经死了,殷嘉茗不能再让翠花冒险。
临走时,赵翠花还十分担心,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他千万当心。
但殷嘉茗这引蛇出洞的计划本就是冒险,自然当心也无用。
不过殷嘉茗有把握,袁知秋会来,但不会带着他手下一众小弟来。
一来,是袁知秋这会儿是来参加丧礼的,本就没带多少人,临时召集人手肯定来不及。
二来,袁知秋把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全都灭了口,连阿虎这个稀里糊涂被利用了的倒霉鬼也不放过,可知他心里有鬼,肯定不愿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当然不会声张。
三来,这世界上最不愿意殷嘉茗全须全尾落到警察手里的人,怕就是袁知秋了。是以他一定不会把追杀的阵仗闹大,以免惊动金城警方。
所以殷嘉茗推测,会跟来的人很可能只有袁知秋一个人,最多也就再多一个炮灰黄毛,便已是极限了。
以一对多他还没什么把握,但一对一的较量,殷少爷自问从来没有怕过谁。
憋了半日的暴雨,终于在此时下了起来。
先是一两滴雨水落下,几秒之后,豆大的雨点便争先恐后、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落在车顶铁皮上、玻璃上。
顷刻间,殷嘉茗的耳边就只剩下雨点敲击万物的声音。
天仿佛破了一个洞。
殷嘉茗开了雨刷,视野依然不甚清晰。
但他仍然能从倒后镜里瞥见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远远地缀了上来。
——来了。
殷嘉茗心想。
虽然看不清车牌,但他认得那辆车。
正是袁知秋的座驾。
殷嘉茗拉动手杆换档,驾车往别墅区的方向开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四周一片昏暗。
陵园附近的道路本就偏僻,路灯稀疏,间或还有一两盏坏掉的,加之雨幕遮掩,更是暗得连路都快要看不清了。
长长一条公路上,只剩殷嘉茗和袁知秋的两辆车子,为了照明,双双打起了远光灯。
袁知秋知道自己的踪迹定然已经掩饰不住,干脆也就不掩饰了,跟车跟得比先前更贴近了一截。
开车的间隙,殷嘉茗抽空瞥了倒后镜一眼,唇瓣勾起一抹冷笑。
——他果然跟来了。
这是一个多月以来,袁知秋第一次逮到殷嘉茗的踪迹,他自然不愿放过。
若是这次被殷嘉茗跑了,怕又是游鱼入水,想要再找到人就难了。
而且殷嘉茗一日不死,金城大劫案就一日无法盖棺定论,袁知秋也一日不能高枕无忧。
殷嘉茗就是算准了袁知秋的心态,才敢亲身当这个诱饵,引他独自出来。
袁知秋把他当成猎物,殷嘉茗也一样。
擒贼先擒王,有什么比制住主谋,亲口问出案件详情更清楚明白的呢?
哪怕殷嘉茗现在没有证据,只要抓到人,问出失窃的珠宝金条被袁知秋藏在了哪里,又或者卖给了谁,还怕找不出能证明他自己清白的铁证吗?
更何况……
殷嘉茗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用力得手背都绷出了发白的青筋。
——更何况,袁知秋,是杀了阿虎的凶手。
殷嘉茗对自己说道:
——我绝饶不了他!
第90章 17.真相-05
殷嘉茗驾驶着车子, 往半山别墅的方向而去。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墓园离半山别墅区并不远,平常开车也就十来分钟的事。
但殷嘉茗并不打算将袁知秋引到别墅区去,因为这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藏身地点, 万一没能如愿将人制服,那么事情就会非常麻烦。
所以殷嘉茗的计划是将人引进山林间的小路, 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解决他们的恩怨。
然而后面的袁知秋却并不这么想。
他似乎想用更简单的方法, 一劳永逸。
这时两人已驶到了盘山公路上, 山道外侧便是悬崖,下面则是在暴雨中翻滚的大海。
雨愈下愈大, 遮天蔽日的雨幕中, 保时捷悍然加速, 从内侧车道往前一插,为的不是超车, 而是想将殷嘉茗的皇冠别下去。
“咚!”
两辆车擦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尖鸣,殷嘉茗感到车身狠狠的一抖,整个人也随着惯性大幅度地颠簸了一下。
他咬牙稳住方向盘,朝左侧看去。
这时两车的驾驶位已几乎平齐。
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窗户, 殷嘉茗能看到对面的司机也正扭头看他。
未到三十的年纪, 同样高大的身形,和他一样穿着黑色的西装, 再被雨水模糊了面容之后, 简直就好像他的镜面反射一般。
——确实很像。
殷嘉茗心中暗道。
难怪他的那些同伙会被他蒙蔽,认为他就是自己了。
下一秒, 袁知秋的车子又狠狠地别了过来。
“碰!”
更大的撞击声响起。
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 水花四溅。
天雨路滑, 摩擦力不够, 哪怕殷嘉茗竭力稳住方向盘,车子依然在被碰撞的瞬间单侧离地,朝外滑去。
“咚!”
第三下撞击紧接而来,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殷嘉茗的皇冠不受控制地偏移了半米,外侧的倒后镜刮擦到盘山公路的护栏,直接蹭飞了出去。
“我×!”
车轮重重落地,殷嘉茗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了。
这样下去他真会被别下山去!
殷嘉茗当即不再犹豫,一脚油门踩下,车子蹭一下窜出去一截,在快要到达前一个转弯前,猛地将方向盘往左边一打。
轮胎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车子擦着护栏,赶在翻落山崖前,险之又险地以一个极不漂亮的漂移动作拐弯成功,可惜甩尾的幅度太大,车尾蹭坏了护栏不说,还刮掉了保险杠。
可殷嘉茗根本管不得那么多了。
他努力控制着油门、刹车与方向盘,在失控的边缘及时将车头摆正过来,险险没有撞山。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属于另一台车的灯光就打在了他的侧脸上。
殷嘉茗用仅剩的那一只倒后镜往后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袁知秋的保时捷又追了上来,车头几乎要碰到他的车屁股了。
“阴魂不散!”
殷少爷也被这几番奔着要命去的挤兑激起了怒气。
“既然你要来,我奉陪到底!”
两台车子在暴雨天的盘山路上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袁知秋几次试图内弯超车,把殷嘉茗逼得坠崖,都愣是被殷嘉茗险之又险地在他前头越过,反而令他每一回都差点儿来不及拐弯。
但殷嘉茗也并不好过。
袁知秋的车子紧紧贴在他的后面,令他根本没机会按照原定的计划那般,拐进某条偏僻的小路,再找个无人的地方解决恩怨。
眼看离半山别墅区越来越近,殷嘉茗心中焦急,却又不能凭空变出一条岔道来。
别墅区目前只建了一半左右,大部分地方仍是脚手架林立的工地。
像这样倾盆暴雨的夜晚,想必是无人开工的,但留守的值更人必定会被两台车子追逐的动静惊动。
若是招来警察,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殷嘉茗不知道若是他和袁知秋一同被逮住,就凭他的一面之词,警方能信他几成。
就在这时,前方又是一个转弯,而且弯度比先前的都要大。
殷嘉茗知道,只要转过这个弯,半山别墅区就到了。
但现在他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只能操控方向盘,在这里拐了个急弯。
“咚!”
袁知秋的车头撞到了他的车屁股。
两台车一起失控,仿佛两只撞在一起的陀螺,一前一后冲向了半山别墅区的工地围栏。
变故只在刹那。
殷嘉茗被刚才的那一下子撞得头晕脑胀,但在紧急时刻依然本能的猛踩刹车,试图重新夺回车辆的控制权。
“嘎吱——”
刹车声在密集的雨声中依然刺耳异常。
皇冠斜向四十五度停在了围栏前,车头距离挡板堪堪只有二十公分。
然而后面的保时捷却在此时冲了上来。
袁知秋也想刹车,可他刹不住。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车子撞上了殷嘉茗的车,两车随着惯性一同撞进了工地的围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