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翠花双手合十,遥遥地朝熊熊燃烧的祭火拜了三拜。
“对了,说到酒店……”
拜完之后,他顺着殷嘉茗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新来的那个经理压不住场子,我们可能很快就又要换经理了。”
“要换谁?”
殷嘉茗问:
“我认识吗?”
他本来确实只是随口这么一问,没想到竟然听到赵翠花回答:
“茗哥你还真就认识!”
殷嘉茗转头,讶异地追问:
“是谁?”
“哦,袁哥啊,管棠和那片店面的。”
赵翠花撩起眼皮,谨慎地瞥了瞥殷少爷的表情,才敢提起他老爸:
“听说最近他在咱们老板那边挺出风头的,老板似乎有意要让他来管咱们瑞宝酒店了。”
殷嘉茗:“你是说……袁知秋?”
他当然是知道这个人的。
袁知秋是他那便宜老爸手底下的一个干事,比殷嘉茗大上三五岁,从二十来岁时就跟着何老板做事。
有传言说他可能也是何老板的私生子,不过两方都没有承认,殷嘉茗也没见那人在家宴上出现过。
以前何老板黑白通吃的时候,袁知秋经常替他料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后来老板金盆洗手不再碰道上的关系了,袁知秋便被派去管何老板在棠和一带的商店。
棠和离瑞宝酒店不远,若是何老板有意将酒店也划拉给袁知秋,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
殷嘉茗微微蹙起了眉。
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哦,对了。”
赵翠花还叭叭地说着话:
“袁哥他今天应该也会过来。”
这时,他伸手朝前一指:
“喏,说人呢人就到了。”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了墓园前,车门打开,一个黄毛从驾驶席上蹿下来,替人开了门。
殷嘉茗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车里钻了出来,沿着墓园的阶梯拾级而上。
那人一身黑西装,穿得倒很正式,打扮十分体面。
而随行的黄毛则显然是个混混,上身是件黑T恤,下面配的是条洗脱色了的牛仔裤,与阿虎的兄弟们倒是一个路数。
殷嘉茗:“……”
他心中某种强烈的即视感更鲜明了。
“哎,袁哥也算有情有义了。”
赵翠花在旁边评价道:
“以前他就见过阿虎一次,竟然还来参加他的丧礼,看来也是个好人啊……”
“你说什么?”
殷嘉茗猛然打断了赵翠花的碎碎念:
“阿虎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
第88章 17.真相-03
“啊?”
赵翠花愣了一下。
但他熟悉殷嘉茗的神情举止, 本身又是个机灵聪颖的,看殷嘉茗这表情,便知道事有蹊跷。
赵翠花朝远处正在下棺的丧礼现场看了一眼, 目光在袁知秋身上来回打转, 竭力从犄角旮旯里将那早已记不清的记忆给挖出来。
“对了……具体哪天我记不得了, 但应该是七月上旬的事。”
赵翠花谨慎地回忆道:
“有天晚上袁哥带人来瑞宝酒店玩, 回家的时候往自己店里拿了点东西,说是搬不动, 就让阿虎帮忙捎了一下。”
他回头看向殷嘉茗:
“……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这些酒店保安, 有需要的时候帮各位大佬干点儿杂活,也就跟跑腿小弟没什么区别,真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殷嘉茗的脸色却丝毫没有缓和:
“那天只有阿虎一个人去了吗?”
“嗯。”
赵翠花点了点头。
“确实只有阿虎一个人。”
他想了想, 又补充道:
“阿虎是坐袁哥的车走的。”
“……”
殷嘉茗没有说话。
刹那间,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那些杂乱无章的线索乱麻般一直填塞在他的脑海中,这瞬间忽然灵光一闪, 被他揪住了解开千千结的那一枚线头。
先前在解泰平的家里,他碰到解千愁时, 对方曾脱口而出, “不想背锅, 就管好你的马仔”。
殷嘉茗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跟他的“马仔”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细细想来, 解千愁口中的“马仔”, 指的应该是阿虎。
那么,阿虎在这个案件里, 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阿虎不可能背叛他, 和主谋X一起陷害他。
那傻小子没那个智商, 也演不出暗度陈仓的好戏。
那么阿虎只可能是在不知情中被人利用了。
而主谋X要阿虎干的事情, 其实非常非常的简单。
——他只是要让阿虎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再让他的几个同伙看到就行了。
记得叶怀睿在看到解泰平脸上的刀疤时,就觉得有些“眼熟”,说是有种微妙的即视感。
现在想来,阿睿“眼熟”的不是解泰平本人,而是解泰平脸上的疤令他辨识度极高这个情况,与阿虎极其相似。
在他们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除非是整天上杂志上电视的社会名流、歌星影星,不然要知道某个你不认识的人长什么样子,大多都只能凭口耳相传。
殷嘉茗身为一个大酒店的经理,在金城特定群体中也算是有些名气的。
但知道他名字的人里,绝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平常人们聊起他的八卦,像旁人形容殷少爷的时候,无非就是身材很高大,长得很英俊,左臂上有个纹身,花样挺特别的,是观音捧莲。
然而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对“英俊”、“有型”都有自己的想象,这只是个很抽象的概念,十分容易混淆,也十分容易被模仿。
但“丑”却能表述得具体得多。
刀疤、胎记、烧伤,这些具有毁容效果的特征,会让人更加印象深刻。
阿虎右脸上有一片几乎盖住了半张脸的血管瘤,狰狞如血色的蜘蛛。
但凡听过他的长相的,只要亲眼瞅一回阿虎的脸,就能瞬间和记忆里的描述对上号,立刻便会产生“他就是传说中的某人”这样一个认知。
而阿虎是殷少爷的得力干将,也是殷少爷常常带在身边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哪怕有人确实不知道,找人打听打听也就晓得了。
如此一来,主谋X只要让同伙们产生一种错觉,阿虎是自己的跟班,就行了。
他甚至不需要让阿虎跟那些人碰面。或者说,不照面才更不容易穿帮。
主谋X只要让对方看到阿虎对他毕恭毕敬,在自己身边晃悠一下,他的同伙们就能认出阿虎,并自然而然产生了“阿虎跟着的一定是殷嘉茗”这个联想。
想必刀疤脸的解千愁正是被主谋X这一招给骗了,才会在看到殷嘉茗的瞬间想通其中的关窍,同时恼羞成怒脱口而出那句“管好你的马仔”。
“……原来如此。”
殷嘉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
至于为什么要杀了阿虎,也是同样的理由。
因为阿虎是“人证”,他知道主谋X姓甚名谁。
若是日后万一有哪个劫匪落网,那么对方必定会告诉警方,殷嘉茗不是主谋,主谋其实另有其人。
而警方只需要顺着落网劫匪证词里“阿虎曾经出现在假殷嘉茗身边”这么一个细节,再招来阿虎细细盘问,必然能盘出主谋X的真正身份。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所以阿虎必须死。
“……好简单……也好阴毒啊。”
赵翠花耳尖,听到殷嘉茗的自语,凑过来,“茗哥,你说什么?”
殷嘉茗没有回答他,反而朝人群中的袁知秋抬了抬下巴,反问道:
“你觉得,我跟他,像吗?”
“你是说……跟袁哥?”
机灵如赵翠花者,其实已经隐约明白了殷嘉茗的意思。
只是他不知前因后果,更不知殷嘉茗已掌握的线索,一时半会儿只觉震惊无比,内心惊涛骇浪,脸上的表情也快要绷不住了。
“呃……”
赵翠花的视线一会儿落在远处的袁知秋身上,一会儿又投到殷嘉茗脸上,来来回回数次,才讷讷道:
“你俩的身高确实差不多,体型也有点像……不过你比他帅多了!……但是……”
他咽了口唾沫,平日能言善道叭叭不停的伶牙俐齿,这时竟有些卡壳了,“但是……”
殷嘉茗冷冷一笑,把话接了下去:
“但是,如果操作得当,要冒充成我,也不是难事,对吧?”
赵翠花惊讶地张大了嘴,像条金鱼一般,只会抽气,不会吱声了。
殷嘉茗冷冷一哂。
其实,当他意识到袁知秋就是主谋X以后,许多先前想不通的矛盾之处,也迎刃而解了。
袁知秋一开始做的就是两手准备。
他假扮成殷嘉茗,不止单纯为了那几百万的珠宝,更是从一开始就打了要栽赃嫁祸的想法。
或许袁知秋由始至终就没打算远遁他国。
因为不跑比跑能让他得到更多的利益。
某种意义上说,袁知秋和殷嘉茗是竞争对手。
若是殷嘉茗替他背了抢劫杀人的罪名,他不止能吞下几百万的珠宝,还能从中得利——比如说,他立刻就要接手的瑞宝酒店。
所以袁知秋要杀了阿虎,以及与案件相关的所有知情人,甚至是他的同伙。
——在自己家里被勒毙后假装上吊自杀的银行安保经理戴俊峰。
——在劫案发生后不久就被杀且埋尸荒野的司机司徒英雄。
——在小巷里被乱刀穿身而死的阿虎。
——还有在家中被杀后躺在衣柜里默默腐烂的前渠道设计师解泰平。
若非解千愁并不那么容易找到,或许也已成了袁知秋的手下亡魂了。
现在袁知秋的同伙,还有相关证人都已经死光了。
殷嘉茗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能指证袁知秋才是真正主谋……
…… ……
……
“茗哥……?”
看出殷嘉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仿若天空层层压下的乌云一般,赵翠花也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其实殷嘉茗也没想清楚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赵翠花的传呼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连忙按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袁知秋的跟班黄毛发过来给他的。
对方的留言十分简单,只有一句话:
【要封土了,你在哪儿?速到!】
原来黄毛见赵翠花没到场,竟然还特地到陵园门口,用投币电话给他传了消息,让他快点赶来。
赵翠花抓着自己的传呼机,脸色愈发精彩了。
若是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赵翠花或许还会觉得是黄毛仗义。
但现在他对袁知秋已经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再看袁哥的跟班给他传的留言,就怎么想怎么可疑了。
——咱们又不熟啊!
赵翠花暗自叨叨:
若是他的兄弟们来催也就算了,怎么你一个跟咱们没什么交情的别家老大的马仔,竟然还会那么在乎丧礼上谁到了谁没到呢?
“这……”
赵翠花心头突突直跳,捏着小小一台传呼机,就仿佛捧着一块烫手山芋似的。
“茗哥,这事,确实……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殷嘉茗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人……不,应该说是袁知秋,他想找的不是你,是我。”
殷嘉茗开口说道:
“袁知秋让他的跟班探听你在哪里,其实是想确定我在不在而已。”
是的,所有涉案人员都死了。
不管是人证,还是劫匪,能指证袁知秋的人都不在了。
袁知秋唯一的阻碍,就只剩下殷嘉茗一个人了。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就不知替自己辩白。
若是殷嘉茗也死了,那么他就可以把这口杀人抢劫的锅一直背下去,也没有人再会怀疑真凶另有其人了。
“……呵。”
殷嘉茗冷笑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他转头看向赵翠花,一字一字,慢慢说道:
“翠花,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第89章 17.真相-04
2021年8月27日, 星期五,晚上七点十五分。
在延误了四个小时之后,叶怀睿乘坐的航班终于落了地。
飞机是在暴雨少歇的间隙落地的。
然而在叶怀睿随着人流穿过长长的空港时, 外头的大雨又倾盆而至, 仿若洒豆一般落下,砸得玻璃幕顶啪啪直响个不停。
与叶怀睿同路的旅客也都注意到了头顶似要砸穿玻璃般的雨帘, 有庆幸还好飞机顺利降落了的, 也有发愁这样的大雨之中得怎么回家的。
叶怀睿听到旁人的对话,也不由得发起愁来。
这等恶劣的天气, 别说出租车,连网约车怕也叫不到。
尤其叶怀睿这种住半山别墅的, 公共交通工具基本是想都别想了,若是叫不到车, 他就只能一直滞留在机场里。
但叶怀睿归心似箭,一刻也等不得。
没办法,他只能又去联系了他老爸。
叶父一听他现在人在机场回不来,便立刻张罗着让家里的司机把儿子接回自己家, 想趁机让他回叶家大宅住上几天, 好和这个疏远多年的儿子多相处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