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去吃泰式炒饭吧。”
叶怀睿其实没走心听小哥说了什么,也无心品尝异国美食, 只随便挑了种方便快捷吃起来不花功夫的。
小哥遂开车将叶怀睿送到了餐馆门口,约好了一个小时后还在这里等他, 就溜达着自己逛街去了。
在等待餐点送来的时间里, 叶怀睿给Pob警官打了个电话, 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以及此行的主要目的。
电话那头的Pob警官听声音该是个土生土长的暹罗人,约莫四十岁出头的年纪, 嗓门大而粗嘎。
Pob警官华语相当烂, 除了“你好”和“欢迎”之外就不会说别的了。
不过Pob警官会说口音很重的英文, 叶怀睿这个曾经在宾夕法尼亚留学的人,则是一口流利且标准的米国腔,两人交流起来倒不算困难。
Pob警官的态度十分热情,一点都不嫌弃叶怀睿在他地盘里没事找事。
二人礼节性寒暄两句,Pob警官告诉叶怀睿,若是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给他电话。
这时叶怀睿的炒饭送到了。
他挂断通话,心事重重地吃完了自己落地暹罗后的第一顿饭,然后结账买单,出门找到刚好遛弯回来的网约车小哥,请对方把自己送到农场去。
解泰平的前妻杜娟买下的农场在清迈郊区,小哥按照导航开车,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终于,车子经过长长一道栅栏,停在了一扇铁闸门前。
“邦特农场。”
网约车小哥回头,咧嘴笑道:“叶先生,你的目的地到了。”
叶怀睿付了车费,并因小哥热情而耐心的服务额外加了一笔丰厚的小费。
其实按照社交礼仪,叶怀睿本应先给农场打一个电话,预约到访的时间。
但叶怀睿按照Pob警官提供的讯息,给农场拨了两次电话都无人接听,便只能直接登门了。
他站在铁闸前按响了门铃,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帮佣模样的妇人来应门。
叶怀睿用英语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位帮佣似乎是马来人,听得懂英文,但口语很烂,听叶怀睿说想要拜访Jaa之后,便比划着告诉他,Jaa小姐现在有客人,不过自己可以带他进去等。
于是叶怀睿跟着帮佣往农场里走。
他们穿过水泥混着砂石铺成的土路,足足走了五分钟,才看到一栋特别具有农庄气息的木质两层建筑物。
木屋的占地面积相当可观,但朴实的外形和灰扑扑的颜色一点都不会给人“豪华”的感觉,而且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屋顶和墙体都有明显的补丁。
帮佣没有敲门,伸手一推就将木屋的门给推开了。
她还来不及开口,叶怀睿就听到屋里传来了争执声。
争吵的一群人说的是中文,或者说,是带着口音的G省方言。
因为发音与金城方言很相似,叶怀睿认真听就能听懂。
“我都说了,这农场不卖!”
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在尖叫,因为音调提得太高,甚至都有些劈叉了。
“你们再怎么说也不卖!这是我们家的财产!”
“别激动嘛嘉儿。”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说道:
“我们这不是为了你好吗?”
随后便有人七嘴八舌的附和。
“没错,这事可以再谈嘛!”
“就是就是,不要着急呀!”
叶怀睿没再听下去。
他长腿一迈,跨过门槛,走进木屋。
帮佣也跟了进来。
客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人,他们听到叶怀睿和帮佣的脚步声,一起转过头来。
帮佣虽然听不懂G城方言,但显然也知道这些客人的来意,并清楚他们不受小主人的欢迎。
所以她抢先开口,对客厅里唯一一个年轻女孩用英文大声说道:
“Jaa,you have a visitor.”
被称为Jaa的小姑娘立刻站了起来。
“我朋友来了!”
女孩儿一路小跑蹿到叶怀睿身旁,问都没问对方的身份,伸手就环住了他的胳膊。
“我们接下来还有事,几位叔伯先回去吧!”
她毫不客气地对其他人下了逐客令。
几个中年男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展开弄懵了。
他们全都盯着这个拖着行李箱突然出现的青年,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有惊诧的,有迷茫的,有震惊的,有疑惑的,一个个恨不能用目光烧穿叶怀睿的身体。
“你、你到底是谁?”
一个中年男人问出了现场每一个人的疑问。
叶怀睿:“……”
他大致上已经猜出了现在的情况。
不管这些所谓的“叔伯”究竟是什么人,明显都是Jaa急于摆脱的存在,那么他应该帮女孩一把,尽快赶走这些不受欢迎的客人。
“是,我是嘉儿的朋友。”
叶怀睿一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华国语,周身气势全开,精英模式上线,那叫一个仪表堂堂、卓尔不凡,即便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衣和休闲裤也像个微服私访的贵公子,把满屋子又矮又胖还大多秃头的中年人都衬成了土鳖。
“就是,他是我朋友!”
Jaa看叶怀睿如此上道,心中万分欢喜,立刻紧紧抱住他的胳膊,用肢体语言强调二人的“亲密”关系,同时将“朋友”二字咬得又重又狠,“我们真的还有事,你们请回去吧!”
几个中年人面面相觑。
碍于有这个身份和来历都不明的外人在,他们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灰溜溜告辞了。
“总之,嘉儿,你好好考虑一下。”
临出门前,有个男人犹不死心,回头对Jaa说道:
“毕竟你一个女孩子……”
“行了,我自己有分寸!”
Jaa不耐烦到了极点,粗暴无礼地打断了男人的话。
她回头看了叶怀睿一眼,又故意补充道:“而且,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几个中年男人一听,脸都黑了,看向叶怀睿的目光简直像在看欠了他们八百万不还的仇人。
但他们现在无能为力,只能狠狠地剜了叶怀睿几个眼刀,悻悻地跟着帮佣出门去了。
Jaa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了木屋的正门。
“呼——”
女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警惕地瞪着叶怀睿,凶巴巴地质问道:
“所以,你到底是谁!?”
叶怀睿:“……”
他算是见识到了何为翻脸如翻书。
刚才用得上他的时候胳膊挽得那叫一个自然,现在用不着他了,便立刻黑脸,兜头甩来一句质问。
“咳。”
叶怀睿清了清嗓子,对Jaa说道:
“我叫叶怀睿,从华国金城来,是一个法医。”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公文包,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女孩:
“这次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Jaa睁大了眼睛。
作为祖籍金城的华裔,Jaa有自己的华文名,叫解嘉儿,本身也会说华语和方言,不过口音甚明显。另外她还能认出大约两千个繁体字,只是书写起来十分困难。
总的来说,嘉儿可以基本看懂叶怀睿的名片。
“你是法医?华国金城的法医?”
她睁大双眼,目光在名片和叶怀睿脸上来回扫视,“是我知道的那个法医吗?”
叶怀睿点了点头。
嘉儿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震惊,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姑娘还未满十八岁,骨架纤细,手脚修长,皮肤被热带的烈日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长相清秀,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特有的活力与明艳感。
此时她睁着一对圆溜溜的杏眼,眼眶忽然就泛起了泪光。
“你……是来调查我家的事的?”
嘉儿的华语实在不太好,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于是换成了她更流利的金城方言。
“我是说,你要查我们家死的那些人,对吗?”
叶怀睿心中暗暗惊讶。
他没想到嘉儿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一茬。
不过既然对方如此直接,叶怀睿便不必费心琢磨应该如何开口了。
他朝女孩点了点头,“是的,我想找你询问你家几位亲人去世时的情况。”
嘉儿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眶里积蓄的泪水滚滚落下。
“竟然……竟然还能查吗?”
她颤声问道:
“真的还能查吗?”
第76章 15.旅程-04
叶怀睿是家里的独子, 从小跟端方稳重的妈妈一起生活,又兼特别聪明,完全就是沉迷学习的学霸人设, 对交际兴趣缺缺,明明长了一张走在街上定然会被姑娘们多瞅几眼的俊脸,偏偏长到二十九岁,当真从来就没撩过妹。
此时此刻,一个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崩溃欲绝,叶怀睿完全麻爪,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只能蹲在姑娘面前,一边递纸巾一边重复着“别哭了”这句话。
哭湿了三张纸巾之后, 嘉儿终于慢慢止住了眼泪。
她请叶怀睿坐下,又让帮佣给客人泡茶,自己则陪坐在旁, 抽抽搭搭着努力平复情绪。
叶怀睿也不催她, 只趁喝茶的功夫, 仔细打量这间木屋的客厅。
客厅的家具朴素且略有些陈旧,起码得是二十年前的款式了, 而且几乎没有生活必需品之外的装饰物, 乍看起来简直像穿进了九十年代的旧剧片场一样。
大约是考虑到承重的需求,木屋的屋顶比一般的楼房要低矮一些, 叶怀睿这种比较高挑的个子不免感到有些压抑。
加之客厅很大,窗户又开得小,室内照明不足, 大白天的也得开灯, 偏黄调的灯光再配上女孩儿压抑的抽噎声, 气氛颇为凝重。
又过了十分钟,当叶怀睿喝完一杯茶以后,嘉儿终于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
女孩儿侧身背对叶怀睿,最后一次擤掉鼻涕,草草收拾干净脸上的狼藉,这才转过来,为自己的失仪向客人道歉:
“我心里难过,忍不住就……”
叶怀睿忙道不要紧。
“不过刚才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不是为了解家的八卦来的,但了解当事人的困境有利于找到突破口,这是他平日旁观黄警官等人调查时偷师到的一点刑侦技巧。
“他们是你的亲戚吗?想买下这家农场?”
嘉儿点点头。
然后她用不算太熟练的金城方言向叶怀睿讲述了她目前遭遇的难题。
刚才那些人是她祖母杜娟的族亲,她得称一句“叔伯”的那种,平常没有多少交情,只有在打秋风时才会出现。
这些年她的祖母、老爸、大伯、婶婶和堂哥相继过世,邦特农场便成了她的财产。
于是这些叔伯便趁机欺负她孤女一个,年纪又小,难以顶门立户,想要从她手上低价买下农场,又或者退而求其次,给女孩介绍结婚对象,通过婚姻将农场搞到手。
早前嘉儿在学校读书,农场委托给经理和雇农打理,这群人堵不着她,好歹让她安稳了三年。
然后现在她学业结束,人也回了农场,这些人便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在她周遭游弋不去,隔三差五就组团上门,来回都是那两句话:卖了农场,或者跟某个他们觉得不错的小伙儿结婚。
——还真是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有这种欺凌孤儿寡母的垃圾!
叶怀睿心想。
这时,嘉儿说得伤心了,抬手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睛。
“可是,我不想卖了农场,也不想跟他们介绍的男人结婚。”
女孩儿说道: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凭什么让我走!”
她用力地攒紧手里的纸巾。
“而且,我爸和我大伯他们的案子,还没查清呢!我不甘心!”
看嘉儿终于说到了重点,叶法医表情凝肃,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嘉儿。”
叶怀睿对女孩儿说道:
“你能详细跟我说说你们家发生的那些’意外‘吗?”
嘉儿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然后她开始以亲历者的角度,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法医诉说自己家遭遇的那些古怪意外。
“四年前,当时我还在读初中。”
嘉儿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尽量还原当时的情况。
“那时,我爸爸经常会到城里和几个朋友聚餐……”
2017年的3月8日,解泰平的次子,嘉儿的父亲解南,和往常一样到清迈城中访友。
若是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会在晚饭后,也就是九点左右与各位友人告别,搭乘出租车或是野鸡出租车返回郊区的农场,到家时间大约在十点后半,十一点之前。
然而那天晚上,家人等到凌晨也还没见他回来,打他的手机也无人接听,不得已他们只能报警,同时请亲戚朋友帮忙一同寻找。
这一折腾就到了次日清晨。
一辆拉货的电动三轮车路过某条公路时,发现了躺在路基下方的解南的尸体,司机匆忙报了警。
“警察说,我爸爸是死于车祸的……”
回忆父亲出事时的情景对嘉儿来说非常痛苦。
但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却意外的坚强,叙事条理分明,细节清楚详尽。
嘉儿告诉叶怀睿,发现解南遗体的地点就在距离农场大约也不到五公里,是从农场到清迈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