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退数步,直退到另一面的墙壁前,然后屏住呼吸,抬头看天,足足做了三十秒的心理建设,才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再次向衣柜走去。
——万幸!
在伸手摸向腐尸时,殷嘉茗在心中庆幸。
——为了不留下指纹,这一次,他终于戴了手套!
如此想着,殷嘉茗将解泰平的尸体从衣柜里拖了出来,平放在了地上,然后解开了缠绕在他身上的床单。
尸体一下子便软软地瘫软开来,好似一块融化的腐败奶油。
殷嘉茗一咬牙,将手电的光投射到尸体身上,强忍恶心,仔细地观察起来。
他要找到解泰平的死因。
殷嘉茗不像他家阿睿一样,是个专业的法医,自然没有看一看尸体情况,便能知道这人大概已经死了多长时间的本事。
但好在解泰平的死因并不难找。
他在死时穿了一身轻便宽松的T恤和睡裤,而此时,衣服胸口和腹部的位置都有许多大小相似的破口,衣襟上血迹已变成了暗褐黑色,一看就是被某种菲薄的锐物刺出来的。
殷嘉茗掀开了解泰平的T恤下摆。
在尸体肿胀变形的肚皮上,许多白色的蛆虫在几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中钻进钻出。
即便被蛆虫啃得一塌糊涂,但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些苍白而外哆的创口边缘整齐,笔直地没入到皮肉深处。
这样的伤口实在太具辨识度了——只要有生活常识的人都不难看出,是锋利的刀刃刺出来的。
殷嘉茗:“!!”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被乱刀捅死的阿虎。
强烈的怒火取代了腐尸带来的生理性的恶心与厌恶感,充斥了殷嘉茗的胸腔。
他盯着解泰平那被血迹染红的T恤,双眼似有火光熊熊燃烧。
——是同一个人!
殷嘉茗没有看过阿虎的死状,甚至没有其他任何证据能证明阿虎的死于劫案有关,但此时此刻,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杀害了阿虎的凶手,与杀死解泰平的是同一个人!
——我要杀了他!
殷嘉茗听到自己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
——我要杀了他,替阿虎报仇!!
而就在这时,殷嘉茗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了“咚”一声闷响。
声音并不算大。
若不是这是一栋老楼,框架脆弱,隔音不佳的话,或许根本难以注意。
但这轻微的动静落入殷嘉茗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令他霍然警醒,瞬间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之中。
他在脑中迅速勾勒出佐伦街8号这栋小楼的外观。
建筑物的三层严格来说只有一半是屋子,看大小估摸着应该是阁楼。而剩下的空间,则是阳台——所以,他头顶刚才的这声动静,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阳台上!
——有人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殷嘉茗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会从阳台跳进来的家伙,定然不可能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是不是凶手去而复返了!?
殷嘉茗一跃而起。
解泰平的腐尸又大又沉,且瘫软如泥,非常难以移动,仓促之间,殷嘉茗根本无法将它拖回衣柜里,还原成原本的样子。
他只能放弃,就让尸体留在地板上,自己则闪身躲到了房门后方,并且关掉了手里的电筒。
房间的空间极其有限,一眼就能看轻全貌,加之腐尸气味浓郁,本身就存在感爆棚。
即便是凶手本人,只要一进入这个房间,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躺在衣柜前的腐尸。
殷嘉茗要的就是对方的这短暂的分神——这样他便可以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发动攻击,制服对方了!
果然,很快的,殷嘉茗便听到有脚步声朝主卧的方向靠近。
脚步声沉而缓,越是接近,落地的频率便越是缓慢。
来者显然也注意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恶臭,故而分外谨慎。
终于,对方来到了主卧门前。
殷嘉茗透过门板与合页间的缝隙朝外看去。
视野极其有限,他只能看到来者身形高大,定然是个男人,且手里同样拿着电筒一类的照明工具。
这时,对方手中电筒的光束照进房间里,那人已经看到了躺在地板上的尸体。
“泰平!”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男人竟然朝着那具尸体扑了过去。
——机会!
虽然来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殷嘉茗的预料,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殷嘉茗当即从门口扑出,抄起他带来防身的防暴棍,朝着男人的后脑打去。
然而他的对手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那人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一般,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回头,而是直接朝侧方一扑。
“咚!”
棍子擦着男人的肩侧滑过,他闷哼一声,单手支地,飞起一脚朝袭击者踹了过去。
殷嘉茗侧身闪过了这记窝心腿,朝后一撤,拉开了距离。
然而就是这么一来一往之间,殷嘉茗已失去了先机。
来者已一跃而起,正面与他相对。
——那是一个陌生的青年!
殷嘉茗非常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第61章 13.潜入-05
那男人大约二十后半的年纪, 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比殷嘉茗略矮一些,但肩膀宽阔, 大腿粗大,一身腱子肉精壮结实, 光看身材便知此人必定很有力气。
殷嘉茗刚与他交过手。
虽只是一招, 殷少爷已能看出, 这人身手相当不简单,且对敌经验丰富,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
事实上,这男人的容貌相当具有辨识度。
他脸型方正, 下颌宽而平坦,鼻梁有个驼峰,眉眼十分凶厉。
而最大的特征,在于男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那伤疤从他的右侧眉骨一直向下延伸到鼻翼, 几乎将他半张脸来了个对切,分外狰狞可怖。
这样可怖的伤疤, 即便只是人群里匆匆瞟过一眼,也应该有过目难忘的效果。
但殷嘉茗确定, 在今天晚上之前,他确确实实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连一面都没有。
此时, 那男人也正双眼圆睁, 直勾勾地盯着殷嘉茗,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震惊。
“你——!”
对方先开口了。
他的视线在殷嘉茗俊美的面容与被长袖衣服遮掩的手臂间游移,极度震惊之下, 脱口而出:
“你——你才是殷嘉茗!?”
殷嘉茗:“!!”
几乎就是在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 殷嘉茗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
——你“才”是殷嘉茗。
先前殷嘉茗偷偷潜入银行安保经理戴俊峰家中, 不幸被邻居发现时,对方也在看清了他的容貌后便立刻叫破了他的身份。
可当时那些人谁都没加这个“才”字。
只有将某个先入为主的对象当做是“殷嘉茗”的人,在看到他本尊时,在惊觉自己先前“搞错了”的同时,才会无意识地说出这一句话。
一旦想通了关窍,对方的身份便已呼之欲出。
——他定然是四个劫匪中的一个,却不是冒充他的那人!
“你是谁!?”
殷嘉茗横过手中棍子,厉声喝问到:“你跟解泰平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男人根本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他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小腿,从靴帮里抽出了一把足有三十公分长的军刺!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触。
殷嘉茗在其中读出了对方必要置他于死地的,强烈得宛若凝实的杀意。
下一秒,男人揉身扑了上来,尖刺如同匕首一般,直刺他的心窝。
殷嘉茗可不敢用一根棍子去挡一把带着血槽的军刺。
他闪身朝旁一躲,顺手抄起一张折叠椅,朝着对方拍了过去。
“咣!”
男人不躲不闪,只双臂交叠,挡在身前,硬吃了殷嘉茗这一下重击。
虽然只是便宜的椅子,可毕竟是金属做的,支撑椅背的一侧钢管竟然生生在这一下撞击中被拗弯了。
“喝!”
男人不顾胳膊传来的剧疼,反手抓住椅子,大喝一声,直接夺下就朝着殷嘉茗的脑袋拍了过去。
——好大的力气!
殷嘉茗暗暗感到心惊。
他矮身险险躲过这一击,猛然朝旁一蹿,扑在主卧上,在一米五的大床上揉身一滚,翻到了另一头。
这时男人抄起锋利的军刺,抬手就要去刺殷嘉茗的腿。
危急关头,殷嘉茗伸手朝床头柜一抓,也不知自己抄到的到底是什么,回身就朝着男人的脸丢了过去。
“啊!!”
强烈的恶臭中忽然混杂了一股甜腻的工业香味,大把粉末扬起,兜头盖脸撒了男人一身。
那人顿觉眼前一白,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男人的名字叫解千愁,是解泰平的堂弟。
与后来当了大学教授的堂哥不同,解千愁在老家时就是个霸王,整日在武馆和道场厮混,练出了一身相当不错的拳脚功夫,也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傲脾气。
后来解千愁到金城投奔他的堂兄,因为没学历又不愿卖力气,自然而然选择加入了帮派。
在“道上”混的那几年里,解千愁几乎无恶不作。
他从跟着老大收保护费开始,再是拉皮条、卖“糖丸”,每日里为非作歹,终于在去年的一次街头械斗中伤人致死,成为了金城警方通缉名单上的一员。
同时,在那场械斗之中,解千愁的脸挨了一刀,伤口极深,令他的右眼近乎失明,伤愈不久后,没有受伤的左眼也因为交感性眼炎,逐渐出现了视物模糊与视力减退。
金城待不下去了,眼睛又毁了,走投无路之下,解千愁决定干一票大的。
他要设法搞到一大笔钱,然后离开金城,想办法到国外去,找一个好医院去治他的随时可能失明的眼睛……
“啊!!!”
解千愁捂着自己被爽身粉迷住的双眼,像一头发疯的熊瞎子一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大喊。
他左手大力揉眼,右手反握军刺,朝四周疯狂挥舞。
殷嘉茗瞅准机会,手握防暴棍,朝解千愁持刀的手狠狠一抡。
“当啷!”
军刺被棍子打飞了出去。
殷嘉茗好似一颗出膛的炮弹般,直扑解千愁,自后方将他压倒,用整个人的重量把对方牢牢压在了地板上。
“说!!”
殷嘉茗一手制住男人的右肩,另一只手环过他的颈前,用肘关节勒住他的咽喉,迫使对方高高地仰起头。
“假扮成我的人是谁!?”
解千愁被勒得呼吸困难,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又惊又怒间,解千愁铆足了力气,像离水的河鱼般竭力扑腾,终于硬是掰开了殷嘉茗的钳制。
“你个傻X!”
解千愁用带着浓重乡音的金城方言吼道:
“不想背锅,就管好你的马仔啊!”
说着,他猛一个翻身,将殷嘉茗推倒在地,挥起拳头,照着对方的额角就是一下。
解千愁的力气极大,这一拳要是被他打结实了,普通人可能一下就会晕过去,即便是殷少爷这种打小就特别抗揍的,怕也相当够呛。
殷嘉茗连忙一偏头,堪堪躲开了要害,但拳头擦过,还是在他的眉角留下一个带血的伤口。
“!!”
那一瞬间,殷嘉茗眼前一片金星乱闪,两秒后,才感到了钻心的疼。
但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两人缠斗在了一起,你一拳我一脚,往死里招呼。
电筒早不知滚到了何处,房间里仅剩的照明,便只有透过窗户投进屋里的路灯光。
黑暗之中,殷嘉茗不知自己挨了多少拳,又还击了几次,只觉得全身上下哪里都疼得厉害,但依然死死咬住牙关,在充满腐臭味的狭窄卧室中与人殊死相搏。
最终他被掀翻在地,同时两只钢钳似的铁爪死死扣住了他的颈项,竟是要生生将他扼死。
缺血缺氧之中,殷嘉茗眼前发黑,无法视物也无法思考,只凭求生的本能拼命反抗。
挣扎中,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
殷嘉茗想也不想便抓住了那样物件,用力朝前一刺——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卡在喉间的手掌猝然松开。
殷嘉茗连忙手脚并用,挣脱身上压的重量,连滚带爬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他一边咳嗽一边低头,努力睁大双眼,在各色光斑乱闪的视野中好不容易看清了情况——他的手里正握着一只染血的军刺!
——艹!
殷嘉茗想骂一句脏话宣泄自己的心情,但他的喉咙刚刚被大力勒过,根本无法发声。
——我忒么的不会捅到他要害了吧!
哪怕是这种分分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刻,殷嘉茗也不想杀人。
他转头看去,看到解千愁正用手捂住大腿,痛苦地哀嚎着——有什么暗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渗出,应当正是伤口所在了。
“×家产啊!”
解千愁像一头暴怒的公牛,一边嘶喊,一边伸手——从后腰拔出了一把手枪!
殷嘉茗:“!!”
——这人忒么身上竟然有枪!
很显然,解千愁一开始不掏枪,一是不想暴露自己有枪的事实,二是对自己的武力值有信心,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担心枪声惊动邻里,然后招来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