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殷嘉茗意外的是,罐子里的内容物不少,却没有一根烟蒂,反倒是一些大小不一的炭状物,像是纸张烧完后的纸灰。
殷嘉茗的心脏猛然一跳。
他取出自己那把□□,拉出一根细铁丝儿,小心翼翼地拨拉了一下。
大约是曲奇罐实在太小,内部空间不够,纸张在里面燃烧不充分的关系,有几片只是表面发焦,却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不像普通纸灰那样一碰就碎。
殷嘉茗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注意到,其中有一片碎纸,纸张虽被火焰和高温烤得完全卷曲了起来,且边缘焦黑,但当他用铁丝轻轻挑开纸卷的时候,竟发现中央部分还是完好的。
他甚至能够辨认出上面的几个字——“y,21s”
殷嘉茗手持电筒,一瞬不瞬地盯着纸片上的那几个油墨字。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日期:
——July, 21st.
——7月21日。
也就是大新银行福寿支行发生劫案,同时也是戴俊峰上吊自杀的那一天。
殷嘉茗心脏狂跳,感到既紧张,又兴奋。
但时间分秒流逝,他知道耽搁不得,连忙从杂物堆里扒拉出一本硬皮字典,将纸灰全部夹进封面与目录间的空白衬纸中,然后将字典揣进了背囊。
这是叶怀睿教给他的保存纸质文书的办法,殷嘉茗没想到竟然这就派上用场了。
做完这些之后,已经是清晨五点四十五分了。
南国的夏季,日出特别早,还没到六点天色就已经亮了起来。
殷嘉茗知道,自己再不走,可能就走不掉了。
他背起包,转身就要出门。
戴俊峰租住的这间屋子在民宅的最北面,唯一一扇窗则朝向东南。
窗户的窗帘已被房东拆走了,这时晨光毫无保留地通过玻璃照进屋内,正好落在了玄关的门槛上。
殷嘉茗的视线很自然地顺着日光向下,冷不丁瞅见门槛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因反射阳光而闪烁了一下。
那是几颗毫不起眼的小砂砾,呈现出一种黄中泛灰的半透明质地,小的近似粉末,大的也不过两三毫米。
而在这些细砂之中,还夹杂着两颗针眼大的黑色颗粒。
殷嘉茗:“!!”
他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是瞬间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殷嘉茗立刻卸下背包,从夹层里掏出了一卷透明胶带,撕下一截,把那几颗半透明的细砂和黑色的不明颗粒粘起来,然后将那节透明胶带贴在了字典的硬皮封底内侧。
接着他重新揣好字典,一把拉开了屋门。
遗憾的是,殷嘉茗一整个晚上的好运,似乎随着太阳的升起到了尽头。
就在他开门的下一秒,旁边205室的门也同时打开了。
一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女人手持痰盂,与殷嘉茗来了个四目相对。
女人压根儿没料想到,分明已经空置了一周有余的206室竟然会突然出来个人。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殷嘉茗,脸上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惊恐,继而张大嘴,嘴唇哆嗦:“殷——”
殷嘉茗的动作比阿姨的声音更快。
他一步冲上前,一手抵住门板,一手将女人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硬是捂了回去。
“当啷!”
痰盂落地,黄澄澄的“夜香”泼洒在了205室的屋门前。
殷嘉茗已经像个十足的反派一样,一手捂嘴,一手挟人,将女人推回了房中,同时大长腿一勾,“砰”一下关上了门板。
然而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205室并不只有中年女人一个人。
她的丈夫——一个年近六十的秃头男子正穿着睡衣,趿拉着人字拖站在窗户前浇花,听到关门的动静回头,顿时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男人脸色煞白,无意识地将后背贴到了墙上,惊恐地质问道:
“你、你你你进我们家、是、是要干、干什么!?”
——¥!@¥#!
殷嘉茗真是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了。
他只能顺手抄起摆在玄关处的一支黄铜烛台,将尖端抵在女人的咽喉处,厉声喝到:“不准叫唤,不准说话!”
男人双眼圆瞪,恐惧地盯着殷嘉茗。
“你……你是……那个……殷、殷……”
他的嘴唇哆嗦道:
“那个……抢劫杀人的……”
“对!就是我!”
殷嘉茗凶狠地瞪视着中年男人:
“我身上有枪,不想死的话就闭嘴!”
殷少爷身高一米八八,体格强健,光看身材,一只手就足以吊打那干干瘦瘦的中年男人。
男人不敢吱声,只战战兢兢地缩在墙角,任凭殷嘉茗将他和自己的妻子用胶带牢牢缠上,又用毛巾塞了嘴。
“对不起,辛苦你们忍耐一段时间了!”
殷嘉茗一边捆人,一边道歉:
“但我现在绝对不能被警察抓到!”
第19章 5.夜探-04
殷嘉茗利索地捆好了205室的一对夫妇,确定二人无法挣脱也无法呼救之后,便背起装了字典的背囊,迅速离开了房间。
临走时,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差五分钟就到六点了。
外头天色已然大亮,叫卖早餐的摊贩,卖菜卖鱼的农妇,送报纸和牛奶的工人,还有赶早班的店员都陆续出现在了街头巷尾。
殷嘉茗心中焦急,一路小跑穿过走廊,直奔下楼。
一楼空空荡荡,包租公的屋子门窗紧闭,似乎还没起床的样子。
殷嘉茗连忙飞奔到铁闸前,拿掉锁头,松开链条,拉开门,离开了房子。
——一切似乎无比顺利。
殷嘉茗默默地松了一口气,拉高衣领,低头快步往前走。
然而,没等他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开窗的声音,随后一个老头站在窗户前,对着街道放声大喊:
“殷嘉茗在这里!殷嘉茗在这里啊!!”
——我×!!
殷嘉茗冷汗都出来了。
包租公已年近七旬,但依然中气十足,一嗓子能传出两条街去。
他向来觉少,天蒙蒙亮时就已起身,随后发现铁闸的锁头被人撬开了。
当时老人只以为是房子里进了贼,便上楼查看,没想到人还没走出楼梯口,便瞅见殷嘉茗挟持人质悍然闯入205室的一幕。
怪只怪殷少爷最近在各大媒体上的出镜率太高,而他又俊俏得太有识别度了。
包租公几乎是在看到他的侧脸时就已认出了他的身份,当即跑回管理室,给999打了举报电话。
老人的叫声即刻引来了路人的瞩目。
很快便有更多的人认出了他,纷纷跟着大叫起来。
殷嘉茗知道自己再也藏不住了,只得拔腿狂奔,希望能尽快跑到无人之处,再想办法找回自己藏在垃圾填埋场深处的小车。
但他只跑过两个街口,就听到警车呜呜的鸣笛声。
——糟糕!
殷嘉茗心中暗道不好。
这片街区之所以叫“塘尾”,是因为它的地形十分特殊,刚好被包夹在码头与一片池塘的狭缝间,形状弯曲狭长,有点儿像是一条猪尾巴的样子。
这就意味着,“塘尾”就像一只口袋,出入都只有一个口子,若是警察从外面包抄进来,便会如同瓮中捉鳖,将他牢牢堵在里头。
殷嘉茗一边跑,一边飞快地想着该如何摆脱警察的追捕。
可就在下一秒,路前方忽然蹿出四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猝不及防间,殷嘉茗与诸位警官狭路相逢,目光相对,中间只隔了三十米。
“在那里!!!”
警察指着殷嘉茗,放声大叫。
“我×!!!”
殷嘉茗扭头边跑。
警察当然不能放过他们找了十天的嫌疑人,一边用对讲机呼叫支援,一边拔腿就追。
他们一人跑,四人追,穿街过巷,场面那叫一个惊险刺激、险象环生。
这一带基本全都是村民们的自建房,地形复杂,障碍物又多。殷嘉茗身手灵活,专挑僻静人少的巷子钻,边跑还边推倒他所能够到的一切物什,给追兵增加了不少阻碍。
明明看着只差了那么几十米,警察们愣是追不上,反而被目标越甩越远,大有快要追丢的架势。
就在这时,前方的殷嘉茗忽然身形一歪,脚下猝然一个急转,拐进了右侧一条小巷里。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
跑在最前面的一名警官气喘吁吁地朝对讲机大喊:
“嫌疑人逃进了猪笼巷!嫌疑人逃进了猪笼巷!”
一面说着,警察一面追了上去。
猪笼巷很窄,窄到只能容两人双向而行,连过辆单车都须得行人侧身避让。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盲巷”,另一头没有任何出口。
四名警察拐进巷子,却根本没有看见殷嘉茗的身影。
他们只看到巷子尽头有一栋两层的民房,院门大敞,门外蹲着三个年轻人,不知是在吃早餐还是在干什么,对外头的喧闹仿若无知无觉,自顾自说话说得起劲。
领头的警官顿时拉长了脸。
他迈开大步,走到三名青年面前。
“阿虎!”
警官厉声喝问:“殷嘉茗在哪里!?”
三人这才好像注意到诸位警官一般,丢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早餐,懒洋洋地站起身来。
被称作“阿虎”的年轻人大约十几岁的模样,右脸上一块赤红色的血管瘤,硬是将他原本就丑陋的相貌衬出了三分狰狞。
“干什么!”
阿虎直愣愣地瞪视着领头的警官,“我们吃早餐碍着你了?”
警察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朝众人身后的屋子一指:
“殷嘉茗在里面吧!”
这位警官在塘尾呆了整整十年,不仅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更是对辖区内活跃的诸位“刺头”甚为了解。
他知道自己面前的二层小楼是赵翠花外公的房子,老人过世以后,产权便转给了唯一的亲人。
现在殷嘉茗在拐进猪笼巷便人间蒸发,而阿虎等一干小弟则堵在门口,一副故意找茬的模样——他用后脚跟想都知道,殷嘉茗肯定就藏在房子里。
“喂邓sir,我说你说话要讲证据啊!”
阿虎旁边一个青年甩了甩手中的半张葱油饼,面露挑衅:
“你哪只眼睛看到茗哥在屋子里了?”
“就是就是!”
旁边另一人也适时帮腔,句句夹枪带棒:
“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您老人家有没有搜查令啊!”
二人嚣张的态度终于惹恼了诸位警官。
“我们追捕逃犯,要什么搜查令!”
一个警察高声喝问:
“再敢阻拦,我们告你们妨碍公务,一个两个统统拉回去!”
说罢,抬手就要推开拦路的青年。
一直没说话的阿虎猛一闪身,笔直地挡在了弟兄的面前。
他小时候脑袋受过伤,智力一直有点儿跟不上,脑子里总像是缺了根弦,不善言辞,又直又愣,但为人却极其仗义,遇事总是第一个往前冲的。
“不准进去!”
阿虎盯着四名警官,眼神狠厉,仿若一头随时准备拼命的孤狼:
“我说,不准进去!”
一时间,小楼外,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气氛僵硬到了极致。
“哎,你们在干嘛呢?”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入了紧张的对峙之中。
赵翠花穿着一件大红大绿的夏威夷T恤,慢悠悠地下了楼。
他施施然往门上一倚,笑眯眯地向领头的警官打招呼:
“哎呦,原来是邓sir啊,这大清早的,有何指教?”
赵翠花明知故问,语气还格外欠扁。
几个警官皆听得心中冒火,暗暗咬牙。
“我们怀疑有一名凶徒进了这栋房子。”
邓警官冷声回答:
“该凶徒极端危险,现在我们要进屋搜查!”
“凶徒?我没瞧见有人进过我家啊!”
赵翠花依旧笑着装傻:
“邓sir,你确定你们没搞错吗?”
几名警察几乎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赵翠花!!”
邓警官厉声喝道:
“我劝你识趣一点,别逼我们来硬的!!”
听到“来硬的”这三个字,阿虎双眉倒竖,就要上前。
赵翠花却抬手拦住了阿虎。
“哎哎哎,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嘛,多暴力啊!”
他笑道:
“既然你们不信,那就亲自上去搜一搜咯!”
说罢,赵翠花竟然真的侧开身子,让出了道路。
阿虎脸色大变,其他两名青年也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赵翠花什么也没说,只朝他们摇了摇头,示意兄弟们莫要慌张。
而四个警察已经急不可耐,推开赵翠花,拔出手枪,径直冲入了小楼中。
“肥波、安仔,你们一楼!”
邓警官大声下达指示:
“大军,跟我上二楼!”
语毕,人已经一马当先,噔噔噔上楼去了。
赵翠花外公的这幢小楼不大,格局也极其简单,二楼只有一间卧室,房门正对楼道,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儿。
是以邓警官才刚刚上楼,就看到卧室的窗户大敞着,穿堂风呼呼地往房间里灌,把窗纱吹得四散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