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本意是想让殷嘉茗请他信得过的朋友帮忙,想办法潜入戴俊峰的家中,重新调查现场,看看能否发现金城警方没有注意到的可疑细节。
但殷嘉茗却说这件事有些难办。
若是调查谁给他打了电话,他还能拜托乐乐替他递出消息,请“某人”帮忙;但若是要进行现场调查,要顾虑的事情可就太多了,多到他不敢轻易开口。
于是思来想去,殷嘉茗决定铤而走险,自己去一趟戴俊峰的住处。
叶怀睿当然不可能赞成。
他可没忘记殷嘉茗最后是怎么死的——在线人的举报下,警察发现了他的行踪,继而中弹落海,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叶法医是想重新调查案子没错,但从来没想要把殷少爷给提前蝴蝶掉。
只是殷嘉茗的态度竟然意外的坚决。
【没关系,我会很小心的。】
殷嘉茗说道:
【我知道阿睿你不想让我冒险,但是……】
他语气中带出了一丝苦涩:
【我想救我自己。】
叶怀睿:“!!”
他的心脏狠狠的收缩了一下。
——殷嘉茗他……是不是猜到了?
叶怀睿只觉喉中干涩,想说点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行了,我知道的。】
殷嘉茗忽然笑了起来。
他没说自己到底“知道”了什么,而是云淡风轻就略过了这个话题:
【总之,今天晚上我会悄悄潜入那个安保经理的家,你把他的地址给我,还有……】
殷嘉茗想了想:
【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 ……
……
雨停后,两人便断了联系。
但叶怀睿一整晚都没能安稳入睡。
他在等殷嘉茗的回音。
虽然不下雨就不能和对方连线,但有了前两次拿纸条和拿掌印的经验,叶怀睿知道,只要殷嘉茗将某样物品放进抽屉里,三十九年后的他就能得到。
而且他们还约好了,不管殷嘉茗能不能带回些什么,一旦他回到密室,就会往抽屉里放一件东西,这样叶怀睿就能知道他已经平安了。
然而叶怀睿从十二点等到天亮,差不多每半小时就去开一次抽屉,依然没能在里面找出任何物件。
直到早上七点半,再不去上班就要迟到了,叶怀睿才不得不离开地下室,出门去了。
他一夜都没怎么睡觉,本来应该十分疲倦才对,但叶怀睿心里揣着事儿,焦躁到连困都忘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的助手欧阳婷婷拿起话筒,凑在耳边听了一会,“……好的,我知道了。”
姑娘挂断电话。
“城东芙兰村发现一具白骨化的尸体,怀疑是刑事案件。”
转头对叶怀睿说道:
“总台通知我们到现场协助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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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三十九年前,也就是1982年的7月29日深夜到30日早上的这段时间里,殷嘉茗到底做了什么呢?
在暴雨停歇,他和叶怀睿的联系中断之后,殷嘉茗开始计划今晚的行动。
未免出入得太过频繁惹人怀疑,乐乐跟殷嘉茗约好,大约两到三天才会来给他送一次东西。
姑娘昨天才来过,今天照理说是不会出现的。
那年头可不兴人人一个手机,别墅里当然也没有电话,所以殷嘉茗想要跟乐乐取得联系,只能冒险外出。
只是现在时间还早,外出并不安全。
他耐心等到晚上十点半,才悄悄上楼,离开了别墅。
殷嘉茗从别墅后山的秘密小径摸黑下山。
山路非常陡峭,即便是白天走都异常艰难,就更别说是黑灯瞎火的深夜了。
殷嘉茗将手电筒用布条绑在头上,手脚并用,沿着崎岖的小径一步一步往下蹭。
手电筒的照明范围十分有限,除了身前的三步台阶,不管是远处重重叠叠的树影,还是脚下看不见底的深渊都隐藏在了无尽的黑夜之中,完全是货真价实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只要踏错一步,人掉下去了,就再没有然后了。
好在殷嘉茗的运气不错。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下雨,小径的阶梯不算湿滑。
不过饶是如此,殷嘉茗还是走得分外小心,足足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爬完了这段山路。
之后他顺利找到了藏在树林里的车子,趁着夜色已深,开车往城里驶去。
戴俊峰是大新银行福寿支行的安保经理,工作体面,怎么也能算在“成功人士”的行列中了。
但这人的经济情况其实糟透了。
他去年投资失败,和老婆离了婚,又将房子抵押给了银行,独自搬到城东塘尾,租下了一间民房二楼的一个单位。
戴俊峰自杀时独自在家,并无目击证人。
警方看过现场,没有发现外人入侵的痕迹,尸体上也没可疑的外伤,还找到了遗书,完美符合了“自杀现场”的三个要素,便当做自杀处理,未再继续深究了。
现在距离戴俊峰死亡的时间已过去了一周有余。
殷嘉茗十分怀疑,哪怕那人确实是被谋杀的,时间过了这么久,现场还能留下多少线索。若是房东的动作快一点,怕是新租客都已经搬进去了。
不过既然他答应了叶怀睿,就要去戴俊峰的住处看一看。
万一他真能找到些什么,而那个自称来自三十九年后的法医又真能帮他洗脱冤情,那便真是南无阿弥陀佛,诸天神佛保佑了。
殷嘉茗一边开车,一边在心中默默宣了声佛号。
好在戴俊峰住的地方离灯红酒绿的闹市区有段距离,夜里行人并不多,也不必担心警察沿街查车,多少方便了他这个通缉犯的行动。
而且殷嘉茗分明记得,赵翠花的外公在那附近有一套两层老楼。
老人家身体还硬朗时,殷嘉茗就时常带着几个弟兄去看望他。后来老人过世,他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再去过了,不过老楼具体的位置殷嘉茗还是能想起来的。
塘尾一带都是些村民自建的房子,地形复杂,道路狭窄,对不熟识路况的人而言,用“迷宫”来形容一点都不未过。
殷嘉茗没直接开车进去,而是将车子藏在了港口附近一处垃圾填埋场中,然后找了个公众电话,开始投币拨号。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乐乐的。
乐乐住的是酒店的员工宿舍,不可能有属于她的私人电话,所以殷嘉茗的电话只能打到宿管那儿。
好在宿管是个挺厚道挺好说话的大妈,也压根儿不知道乐乐认识成了逃犯的老板。
她半夜接到电话,一听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只以为小丫头是年纪到了,终于交到了男朋友,于是扯着嗓门大喊:“乐乐,有靓仔找你!”
乐乐一听“靓仔”二字,顿时明白了来人是谁,连忙跑下楼来,接过了话筒。
“乐乐,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时间紧迫,殷嘉茗不敢耽搁:
“我‘出来’办件要紧事,办好了就‘回去’。”
乐乐喉头一紧,用力咽了口唾沫,“嗯,我知道了。”
“现在,我需要你帮个忙。”
殷嘉茗继续说道:
“你到外面去,用公用电话call翠花。”
乐乐:“嗯。”
“就说,‘衰鬼,几时再一齐食脆皮烧猪?’名字留‘濠港丽莎’。”
殷嘉茗口中的“濠港”是金城有名的声色场所消金窟,“丽莎”也确有其人,是赵翠花交好的一个女招待。
他知道赵翠花的传呼号被警方盯着,任何一条信息都会立刻同步传送到专案组的案头,他甚至不能亲自打这趟电话,更不确定赵翠花那不甚靠谱的混小子能不能看懂这条信息的真意。
“好。”
乐乐依然言简意赅,什么都没有多问,只在宿管大妈仿若X光般炙热的八卦目光中,重复了刚才说过的三个字: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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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嘉茗虽然看着一副大大咧咧、洒脱不羁的样子,但小时候那些艰难求存的日子教会了他何为“谨慎小心、三思后行”。
他没有着急,而是潜伏在垃圾场附近,一直等到凌晨三点,恰是夜色最深沉、人也最困乏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从藏身处出来,如同行走在夜色中的一抹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街区。
殷嘉茗的目的地是一栋村民自建的民宅。
楼高一共四层,每一层有六个单位,皆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结构,室内面积也就三百平方呎左右,相当逼仄。
安保经理戴俊峰租的是二楼最北面的一个单位。
这片街区又老又破,市政根本懒得多管,路灯破的破坏的坏,街道一片昏暗,几乎到了走路都要看不清脚下的程度。
不过这样昏暗的环境反而对殷嘉茗这个通缉犯十分友好。
借住明亮的月色,他一路穿街过巷,找到了戴俊峰租住的民宅。
第18章 5.夜探-03
民宅的楼梯位于建筑物的正中央,入口有一道铁闸,门栓处用指头粗的锁链绕了个圈,再扣上了一把半个巴掌大的铁锁头。
殷嘉茗左右看看,确定四周无人,迅速凑到门边,取下了挂在皮带上的钥匙扣。
他的钥匙扣上有一枚不太显眼的装饰品,看着只有食指长短、尾指粗细,却能掰出若干支造型各异的铁签子来,看着有点像一把改良过的瑞士军刀。
不过“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专门用来开锁的。
拜当年曾经混迹街头的经历所赐,殷嘉茗当真是三教九流,什么乱七八糟的行当都接触过一些,包括如何用几根铁签子撬开一把门锁。
他在一分钟之内就结束了战斗。
随后殷嘉茗轻手轻脚取下锁头,松开链条,又小心翼翼地将铁门拉开了一道能让自己通过的缝隙,挤进门内,又把铁链复原,并把锁头虚扣了回去。
这样一来,除非凑近了检查,不然任谁也不会注意到铁门其实被打开过,并且仍旧处于没有上锁的状态。
殷嘉茗的动作很轻,连拉开铁门时也只不过发出了一阵轻微的摩擦声,是以没有惊动任何人。
随后他穿过楼道,来到了一楼的走廊中。
走廊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一只瓦数不大的灯泡。
民宅的包租公兼管理人就住在一楼最靠近楼道的那个单元,人早已睡下了,房间里乌漆嘛黑,没留半点灯光。
殷嘉茗飞快地上了楼。
二楼和一楼一样,楼道逼仄,照明不足,没有半个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殷嘉茗快步走到走廊最北侧的206室门前,然后故技重施,撬开了门锁。
万幸,房东还没来得及将这间凶宅租给下一个人。
只是包租公显然已经将房子简单清理了一遍,家具都盖上了白布,而一些看似戴俊峰的私人物品则统统堆放在了房间的角落里,也不知是要等家属带走,还是干脆要当垃圾清理掉。
“唉,这就很头疼了。”
殷嘉茗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奈地嘟囔:
“……都这样了,还能找出些什么啊?”
先前叶怀睿叮嘱他,要仔细观察有没有外人进入过房子的痕迹,比如脚印、毛发、茶杯等,尤其是门槛、窗台和洗手间,更是要留意的重点区域。
另外,还要查看流理台里有没有复数的杯子或茶具,烟灰缸里有没有烟头,若是能找到绳索一类能用来“上吊”的物品,也务必一并带走……
一二三四条注意事项殷嘉茗都记得很牢,可现在进来一看,顿时心中哇凉哇凉的。
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周有余,这几天也不知有多少人出入过这间死过人的小单元。
他随便用手电一照,就能看到地板上横七竖八的鞋印,重重叠叠地印在一起,粗略看去就起码得有四五种花纹,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的。
无法,殷嘉茗只得暂且忽略掉满地的脚印,打着手电筒,蹲在那堆杂物前,一件一件的开始翻找,试图找出有用的信息来。
租户在屋里上吊自杀,将好好一间屋子弄成凶宅,换做哪个房东都不可能没有怨气。殷嘉茗甚至觉得,包租公到现在还没把戴俊峰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扔了,已算是相当厚道了。
戴俊峰的东西不算少,但都是些琐碎的杂物,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还翻出了三封信,日期较近的那两封是用葡语写的账单和电费通知单,剩下的一封则是戴经理前妻寄回来的离婚协议书。
殷嘉茗迅速浏览了一遍,又将它们放了回去。
他检查得很认真,等到将那一堆杂物翻完一遍,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时已是五点二十分,窗外隐约透出了一缕朦胧的晨曦。
可惜到现在为止,殷嘉茗仍旧亦无所获得。
——马上就要天亮了,最多再五分钟,我一定要走了。
殷嘉茗一边如此告诉自己,一边捡起杂物堆里的一件白色衬衣,翻了翻口袋,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被衬衣盖住的一只铁罐子。
那是一只小号的曲奇罐,边缘有许多条短短的条索状黑灰,但凡抽烟的人都能看出,这是磕烟灰留下的痕迹。
显然,戴俊峰是把这只铁罐子当成烟灰缸来用了。
殷嘉茗想起叶怀睿的提醒,当即将刚才检查过的白衬衣铺在地上,然后翻转铁罐,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