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船抵达前,郁冥君已派人,先行传讯给宫中筹备婚礼的副宫主,要他取消一切布置。
虽算是善后了,不用一回到千秋宫,就面对张灯结彩的迎亲尴尬局面,不过一想到临时取消婚礼带来的影响,在他们真正归来的一瞬间,仍然感到头皮发麻。
甲板上,随着云船降落,视线触及的不再是亘古不变的云海,而是千秋宫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船上的人看到这一幕,神情诧异,越发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一只只白纸灯笼,被冻结在主殿的屋檐下,高挂着引人侧目。
造型各异,张牙舞爪的冰雕,也让人觉得诡异。
好好的千秋宫,就算不举办婚礼,也不用搞成惨白一片,故意去触霉头吧?众人心想。
副宫主一向靠谱,这回是怎么回事?
莫非知道尊主负伤,产生了反叛之心?
郁冥君站在云船甲板前端,猛地一挥衣袖。魔气掀起飓风,将灯笼吹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当即消失无踪。连那些造型诡异的冰雕,也被掀翻在地,碎成了几截。
从冰雕的碎裂处,露出了鲜红的内脏。
这些冰雕竟都是一个个魔修。却连血都被冻住,没有蜿蜒流出。
“是谁干的?”郁冥君问。
千秋宫里活着的魔修跪成一片,没几个熟面孔。他们说不出所以然,因为见过白衣剑修的魔修都死了。
郁冥君闭上双眼,魔识扫过整个千秋宫,找到了昏迷在密室中的副宫主。对方身上被一层冰霜包裹,却没有变成冰雕,还有轻微的气息。
郁冥君瞬移至对方面前,魔气渡入对方身体,化开冰霜,将人一掌拍醒。
他揪住副宫主的前襟,神情暴戾。眉心魔纹在魔气熏陶下,纹路更加深了。
“怎么回事?”
“是秦神白来了!”副宫主心有余悸道。想到那白衣煞星一剑冰封整个千秋宫的场面,神情依旧张皇失措,“他不允许尊主您娶昭天宗的人,将参加婚礼的人都杀了。”
郁冥君皱眉道:“本尊何时要娶昭天宗的人?”
副宫主没收到对方要取消婚礼的传讯,战战兢兢应对尊主的的质问。
“您要娶的黎子霄,是昭天宗的人。”
“本尊要娶的是他妹妹琼然!”
郁冥君猛然松开对方的衣襟。双眸泛出森冷怒气。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他自嘲道:“你们没有错,错的是本尊。你们都将他看作黎子霄,只有我分不清楚。”
他胸口溢出魔血,幽深如狼的双瞳,迸出凌厉。
“本尊错了,错的离谱!”竟连心爱的人,也会看走眼。
千秋宫出了异变,远远看到这一幕,想要偷偷帮助黎子霄逃脱的双胞胎兄弟,两人悄然远离返回。
“不知是什么人,竟端了魔头的老巢。”欧秋九坐在巨大人型傀儡的双臂上惊叹。
唐斯尘手中把玩着一枚暗器,指头虽已经能灵活自如,他仍记得自己两指是被玉蜂冻伤,以及他在那名白衣剑修身上,感受到的相似气息。
这答案根本不用猜。
“秦神白!”唐斯尘说出了那人名字,让他唯一诧异的就是,没想到,对方是昭天宗的人。
……
千里之外,昭天宗山谷禁地,已被高耸入云的无涯峰取代。
昔日的无涯峰峰主,如今又多了一层意思。
昭天宗每一座山峰的峰主,亦是昭天宗的长老。
以往只有五峰,如今秦神白成了第六峰之主。
这身份原本就属于他。时隔千年,他高调回来,却只是为了护住一名内门弟子。
靳宗主站在主峰之上,神情似哭似笑,凝望前方。
昔日无尽云海的风景,被无涯峰占据视线,他要仰头去看,才隐约见到峰顶。
从这方向,却再也看不到辽阔的云海。
“宗主,秦神白虽对墨长老有恩,但他私毁禁地,如此气焰,视昭天宗如无物。若不追究,是折损了宗主您的颜面呀!”之前想要押走黎子霄的为首之人,在宗主身边搬弄是非道。
“颜面?在秦神白面前,本宗主何曾有过这种东西?”靳宗主笑道。他低头望着自己一身紫衣华服,皱眉回忆曾经岁月里,那些让他难堪的记忆。“连这身宗主衣袍,也是他施舍不要的。”
“啊!宗主……”
“下去!若再从你嘴里,听到有关秦神白一个不好的字,你就去万罪堂领罚吧。”
“是,属下以后一定慎言。”
“下去吧。”靳晚南将人打发走,继续凝望挡住他欣赏云海的无涯峰。
他心里暗忖:秦神白,你为何要回来?
……
无涯峰上,秦神白将黎子霄带进自己的洞府疗伤。
山顶飘着雪,哪怕洞府内也冷得厉害。
此处的梅香,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浓烈,也不知道是因为山上栽满了梅花,在雪中傲然绽放,还是因为这是秦神白的住处,常年被他的气味所沾染。
床是千年寒冰,黎子霄一坐上去就冻得没了知觉,牙齿咯咯直打颤。
“冷!”他苍白着脸道。
秦神白取出一块白色的厚皮毛,铺在寒冰床上,再将黎子霄轻轻放上去。
“如何了?”他问道。
黎子霄已经趴卧在上面,舒服的没力气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哪种妖兽的皮毛,竟能隔绝寒冰床刺骨的冷意,躺在上面还有些暖烘烘的。
“暖和了。秦大哥,你平时就睡在这块寒冰上吗?”黎子霄问。
“是。”
……连被子都没有,莫非平日都用打坐代替入睡?
已经很少见到这么纯粹的修行了。
黎子霄趴伏在白色的厚毛皮上,感觉秦神白的手,碰到了他背上。
对方的指尖冰凉凉,一股熟悉的清冽真气,渡入他的身体,却不是顺着经脉去安抚他体内混乱的气息,而是悬于皮肤表面,让他整个背部,沉浸在一片冰凉中。
现在不管碰到哪里,他都只感到冰冷,连伤口都麻木没太多痛觉。
黎子霄挨了一顿鞭子,衣服上有多少道血痕,背上就有多少道伤痕。伤口处的血沾在衣服上,若直接去脱,会把伤口的结痂扯破,甚至严重的会扯下肉来。
尽管修行者的伤,好得比普通人快,还是会疼的。
秦神白轻轻剪开对方背后的衣服,露出背上伤口。
“嘶!”黎子霄吸了口凉气。
“弄疼你了?”秦神白停下手,他的动作已经很轻。
黎子霄摇了摇头,“秦大哥,我只是被凉了一下。”
他侧过脸去打量秦神白,对方专注的神情,格外吸引人。看得久了,黎子霄都快忘了,对方是在为他处理伤势。
黎子霄收回视线,脸上微微发烫道:“若不是秦大哥,今日不知该如何收场。只是我欠你太多恩情,让你卷入了我的因果中。”
他不想被押去万罪堂,也不想被关进天心峰的水牢。只是在这座无涯峰上,享受着秦神白的照顾,让他同样感到心中不安。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我只是助你一人,又能沾染多少因果呢?”秦神白嘴角轻扯道。
“这真不像修心者会说的话。”黎子霄苦笑道。
“我却想说给你听。”秦神白薄凉的声音,缱绻到让黎子霄遐想。
秦神白对他太好了,对方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除了“自己的妹妹”,似乎没什么能与之匹配。可就算是那个“妹妹”,也是虚无缥缈的。对方从他身上,什么都得不到。
黎子霄这一刹那,竟产生了愧疚。
“以后,你就在无涯峰住下。”秦神白道。
听见秦神白这么说,黎子霄连忙撑起身子,又被对方按回厚厚的毛皮里。
“我是焚心真人的弟子,师父他已经出关了。”没道理人在昭天宗,却不回天心峰,不去师父身边尽孝。
“他护不了你。”秦神白冷然启唇。
这句话让黎子霄,整个人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于是垂头丧气,狼狈了,人也清醒了。
“秦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
尽管他从大师姐那儿,听了一些关于对方身份的传闻,但大多是连猜带蒙的推测,他想要听对方真正告诉他。
秦神白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黎子霄的背。绕开了伤处,继续为其清理血迹。
他不疾不徐开口道:“昭天宗前宗主,是我的养父。”
“啊!现任宗主是前宗主的独子,那你岂不是与靳宗主……”
“是兄弟。”秦神白按下对方的背,免得黎子霄乱动,“我曾为昭天宗出过力,所以你尽管放心住在这。”
“你如何出力的?”黎子霄好奇道。对方的剑法太高深,连宗主与他一比都逊色了几分。难道对方也曾为昭天宗斩妖除魔,扫清障碍吗?他不敢想象。
秦神白薄唇轻抿,“天意剑法是我所创。在此前,昭天宗并非天下第一宗。”
黎子霄知道对方说得太克制了。没有天意剑法的昭天宗,就像是没牙的老虎,只能挤身二流门派。
没想到他为了这套剑法,才加入宗门。现在的自己,竟离天意剑法的创造人,如此的近。
对方的手,甚至就触碰着他背后的肌肤。
可前宗主传位给了靳晚南,将宗门交给自己亲儿子,而非养子,所以秦神白是因为这个原因,出走了吗?
黎子霄脑子里浮想联翩。眼神不由流露出几分。
“我离开昭天宗,只是因为此处风光已看尽,无法让我有所突破。”秦神白道。
黎子霄睫毛轻轻颤动道,“那你回来,是因为我?”
“是。”
黎子霄因为这个答案,心脏漏跳了几拍。
“此处……还会影响你突破吗?”
秦神白的回答不假思索。
“对我而言,何处都一样。这方山水,已限制不了我。”
狂!这番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已经狂到没边、可是从秦神白清冷的语气说出来,却理所当然。
“药上好了。”秦神白道。
今天他的话比以往多。等到上完药,黎子霄才恍然,对方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药,黎子霄维持着一脸懵然的状态起身,轻轻舒展身体。他发觉自己伤处,哪怕乱动也不感到疼,似乎已经愈合了。
“躺回去,我给你把脉。”秦神白道。
黎子霄闻言,乖乖又躺下,把手伸给对方。
秦神白手指搭在黎子霄的手腕上,周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没有听到细小的嗡嗡声,秦神白道:“那些玉蜂呢?”
“都被郁冥君弄死了。”黎子霄垂眸道。
秦神白颔首,继续给对方诊断脉象。
半晌后,他放开对方,语调微扬道:“你动过真气,又走火入魔过,以前的方子治不了,得重新开药方。”
“对不住,秦大哥。”黎子霄惭愧道。他知道对方为凑集那几味灵药奔波劳累。
“从今日开始,你留在无涯峰专心接受治疗,直到好起来。”
“一切都听秦大哥的安排。”黎子霄保证道,自己绝不再给对方增加治疗负担了。
“既如此,你早些休息。明早外伤应能痊愈,我再对你进行下一步治疗。”
“好的。”黎子霄乖巧点头。
“只是这治疗方式……”
“我不怕!”黎子霄急于表现道。
秦神白薄唇勾起,露出一抹淡笑,“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黎子霄突然心里有点慌。
他想反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想要看攻受什么互动?快告诉我!适合就写了。
没的话,我就接着写后面剧情了。
第37章
虽说让他休息,黎子霄趴伏在寒冰床上,背后抹了药不能平躺,这个姿势根本睡不好。
回到昭天宗,他有太多凌乱的思绪,哪怕闭上眼,一幅幅画面也在脑海里闪过,黎子霄知道自己失眠了。
等到一个人静下来,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都在心头浮现,黎子霄觉得鼻子酸酸的,想要哭一场。只是他毕竟不是孩子了,成年人的情绪总是内敛。自从父亲去世,他成了飞花山庄的庄主,就由不得自己轻易落泪。
黎子霄闭着眼睛,将头埋在厚厚的毛皮毯里,脸也因此变得暖烘烘。接着他听到了脚步声,不久之后,淡淡的梅香袭来。
“睡了吗?”秦神白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黎子霄闭上眼睛,放轻了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白衣剑修没等到回答,却也没离开,静静地坐在寒冰床旁。
黎子霄这才意识到,这里是秦神白的洞府,他占了对方的床位。那么对方该如何休息?
可是他已经在装睡,不想张开眼睛让对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感到对方起身离开了寒冰床,不一会儿,房中燃起了助眠的安神香。
这香味与外面的不同,似乎也带着一阵对方身上特有的淡淡梅香。
黎子霄的眉宇因此舒展开,对方燃香后,又重新坐回寒冰床旁,伸手握住了黎子霄的一缕头发,在手中轻轻摩挲。
黎子霄的脸红了。不知道是安神香的效用,还是秦神白在旁边。原本睡不着的他,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黎子霄睡得很好,没有再做乱七八糟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