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奢入俭难。虽然这边的工作还没开始,祁殊已经真情实感地担心起自己以后的工作状态来。
以后自己再去给人捉鬼,不会因为东西准备得不全就无从下手了吧?
祁殊认认真真地担心了一会儿,甚至觉得自己手里那串五帝钱都开始微微发烫,好像在埋怨自己曾经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那没辙。
祁殊理直气壮地把两枚铜钱对着搓:“能者多劳嘛,谁让我身边趁手的只有法器呢?”
贺衡:“?”
贺衡茫然:“在跟谁说话,我看不到的鬼吗?”
“当然不是。相信你自己,只要是鬼你全都能看到。”
祁殊举起自己的法器,和蔼地和它对视,“我只是在给一直被压榨的员工做心理疏导。”
贺衡:“……”
贺衡虽然看不懂,但不妨碍他感受到那几枚铜钱抗议情绪的激烈。
激烈得好像马上就要从小室友的手里蹦出去,砸点什么发泄一通,甚至永远不想再回来了。
小道士一看不到鬼,二没受篆感受不到法器蕴藏上的灵气,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还是礼数周到地等他们聊完了天,才引着他们往观主的房间走。
他们到松石观的时候就不算早,刚刚又磨蹭着吃了个饭,一来二去的,外面天都快黑透了。
但这个道观建得还算现代化,院子里不仅挂着装饰用的油灯,还有很实用的路灯,隔几米一盏,把院子照得亮亮堂堂。
就是顺着院墙往外看的时候有点吓人。
道观毕竟是建在山上,外面一圈一圈的树,没风的时候看起来黑漆漆一片,像是能吞了人。稍微有点风更是带动着树枝影影绰绰的,不论是场景还是气氛,都非常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山村野乡的恐怖怪谈。
尤其到了这种时候,贺衡就不能很好地分辨出来,那黑压压一片到底是树的影子,还是鬼太多了重重叠叠造成的效果。
“应该不至于是鬼,”
祁殊安慰他,“乌漆嘛黑的,要是鬼那得多少才能有这种效果……再说了,道观旁边的山,一般都会比较干净,除非故意拘魂,否则不可能有太多的鬼。”
毕竟鬼都怕罡气,躲还来不及呢,有几个想不开的愿意往这边凑。
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贺衡从小能看见鬼,到现在基本上已经跟路边看见一棵树没有太大区别了——就是树不会动,鬼心情好了会跟着飘两步——反正他本来就不怎么怕,现在待着祁殊身边就更不怕了,闻言还挺可惜:“没鬼啊,那多没劲。”
祁殊:“……”
祁殊努力满足自己同桌的愿望:“有,一会儿带你看。”
小室友这话说得就很酷。
四舍五入可以算是要准备来一场烽火戏诸侯。
就是不知道被戏的几个倒霉诸侯到底是鬼还是那个松石观观主。
贺衡被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逗笑了,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下来,跟着祁殊和那个小道士进了屋。
据说是脾气不太好把同事都气走了的三品天师还躺在自己床上,刚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也不知道刚刚饭点的时候有没有人给他喂过饭。
没人喂也活该。要不是他脾气那么差,现在也不至于出了事连个帮上忙的都没有,还得麻烦祁殊大老远大晚上地赶过来。
本来他们俩现在完全可以稳稳当当坐在宿舍里,一个人写英语卷子一个人画符赚钱。
总比大晚上被叫来这个荒郊野地的强。
贺衡下意识就很不友好地看着这位松石观观主,被祁殊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下:“克制一点,你的视线太不礼貌了。”
贺衡摸摸鼻子,不太情愿地转头:“很明显吗?
“还行吧,就是已经快把人嫌弃醒了。”
祁殊好脾气地劝他,“我尽量快点,早完事咱们早回家歇着。”
回家。
也不知道小室友是一时口误,还是一时口误。
但这个名词用得实在很得贺衡的心,安抚效果十分明显。
小道士在旁边胆战心惊地听了半天,生怕这俩人一下没商量好就要离开。好不容易见他们暂时达成一致了,连忙战战兢兢退回去关了门,又迎着贺衡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是这样,观里只有我和一个师弟知道师父被鬼附身了。这件事传出去不太好,容易引起恐慌,师父也不愿意让其他师弟们跟着担心,就没让我跟他们说,只说是生病了需要静养——我先关上门,免得被其他的师弟们看到了,再生猜测。”
祁殊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都行,这边动静也不会很大。”
祁殊说着,拿了一块死玉在烟墨里滚了一圈,递给那个小道士:“去,放到你师父额头上看看。”
小道士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死玉蘸烟墨,但没多问,很听话地接过来,按他说的放到了师父的额头上。
原本均匀地沾在死玉上的烟墨好像是铁屑遇到了磁石似的,瞬间整整齐齐地聚到了上层,甚至很紧致地团成了一个小圆球。
小道士很震惊,甚至不用祁殊提醒,无师自通地拿着手里那块死玉离开师父的额头——烟墨果然又迅速散开,甚至撒了一点到床边。
再放上去,原本散开的烟墨又重新聚拢,只是因为这块死玉本身表面上就凹凸不平,聚拢的位置随机变化了一点。
“这,这是……”
小道士还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知识点,虚心求教,“这是怎么回事?”
“这说明是你师父身上确实有鬼。”
祁殊言简意赅,“但是既然你师父都没法自己驱鬼,说明这只鬼应该很厉害——我只是四品。三品天师都驱不了的鬼,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小道士一愣,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帮手会束手无策,一下子就慌了:“怎么,怎么会没办法呢……那我还能去找谁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出事啊。”
祁殊给他出主意:“你们道观里不是供着三清真人吗,为什么不把你师父挪到三清真人的供桌旁边呢?真人享用你们的香火,自然会加以庇佑。”
小道士摇摇头:“不行的,师父说那只鬼太厉害了,他完全控制不了。只要一靠近供堂,师父就会觉得非常痛苦,全身像被烧着了一样,根本没法待下去,只好回来静养着。”
谁家被鬼附身之后靠近三清道人的供桌会跟被火烧了一样。
只有鬼才会觉得被火烧了。
祁殊沉吟了一会儿,没多说什么,只劝他:“既然如此,我建议你还是上报给茅山吧。虽然你师父不想让那几个养鬼的观主被茅山处罚,一直不肯把这边的情况上报给茅山。可现在他性命危在旦夕,实在不是发这种无用的善心的时候了。”
“可是,可是我也想上报联系不上茅山那边啊……”
小道士很无助,“我们都没有受篆,天师府都没去过,更没有茅山那些师叔师伯们的联系方式了,平时要联系茅山做汇报也是师父去联系的。”
这就怪茅山的宣传不到位了。
祁殊从旁边扯了一张纸,给他写了一串电话号码:“这是茅山的热线电话,二十四小时有客服接听。一般是处理民众生活中的遇鬼突发事件,你跟他们客服说明情况,他们也会及时上报并且作出处理的。”
一个茅山,居然会有热线电话。
还客服,还二十四小时接听。
照这么下去,就算小室友下一句话说茅山已经准备成为一家上市公司,或者现在是五块二一支股,贺衡估计自己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小道士显然也很震惊,但他好不容易又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显然一刻也不想耽误,抓着那张纸条就要往外冲。
“回来——”
小道士都已经推开门了,闻言一个急刹车,回头一看,很惊喜地冲回来:“师父您醒啦!您感觉怎么样?那只鬼还没走吗?您打赢了它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属实有点多,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让人应接不暇。
一会儿不见,松石观观主的脸色好像越发灰败了,看来并没有像小道士期盼的那样打赢那只鬼。
他在小道士的搀扶下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没顾上回答自己小徒弟的问题——或者可能压根就没想回答,只是面色很不善地看向站在屋中间的祁殊和贺衡:“你们是什么人?谁让你们来的?”
语气非常非常不友善。
祁殊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您又不是才醒,听了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不知道我们是为什么来的吗?”
第84章 八十四
松石观观主的脸色阴得快要下雨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来的,也不想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
他很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这里是我的道观。松石观不欢迎没有任何收到邀请的道友——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
小道士很着急:“师父,这是我请来的帮手,就是祁道友一直给咱们道观供符纸,他可以……”
迎着观主越发严厉的目光,小道士声音越来越小,讷讷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不需要帮忙,以后也不需要你们来提供符纸了。”
松石观观主态度十分不好,“好了,道观里的事我自己会去解决,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但祁殊没打算就这么离开。
“您这么大反应,看来是知道我们为什么来了?”
祁殊整个人的神态语气看起来都还非常友好,有商有量的,可说出的话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您是准备去跟茅山自首,还是等着我去举报?”
松石观观主眼神狠厉:“小道友,别多管闲事。这儿荒郊野外的,你们今天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去可都不好说。”
祁殊对法律多少涉及一些,闻言还一板一眼地跟他讲道理:“怎么着,您还要对我们进行非法拘禁吗?那我得提醒您一句,这可是犯法的。”
松石观观主嗤笑一声:“犯法?……这是什么地方,你跟我说犯法?”
祁殊很认同地点点头:“您说得对。”
他还是不慌不忙的,没管那位观主听到自己的肯定后是什么反应,转头问贺衡:“录下来了吗?”
贺衡扬起手机,给他看录音的界面:“从他说荒郊野外开始的,证据非常确凿。”
松石观观主:“……”
他跟其他天师斗法多年,暗里也干了不少触犯茅山条律的事,但被人涉及到法律层面还是头一回。
一时间都觉得有点新奇。
这种感觉还挺陌生的——就像他知道不能杀人,但那是因为无故夺人性命有违天道,百年后会有地府逐条论功述过,生前于修行有碍,死后于转世有阻,所以不能杀。
而不是因为法律规定了杀人犯法。
成为天师久了,见惯了生魂阴差,就很容易把法律条款忽略——至少也会轻视。能刻进脑子里的只有天道和茅山的铁律。
所以会不自觉地漠视人命,自然也会不自觉地漠视生魂,进而漠视周围一切。
除了自己。
但显然,现在觉得这种漠视很正常很合理的天师不在少数。甚至在他们看来,这才叫修行。
修行就应该清净无为。
让自己周身清净,面对不公袖手无为。
祁殊不合时宜地发散了一下思维,越来越明白为什么这一辈茅山的师长肯和地府合作了。
但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可以容后再感慨。
自己的室友已经很有默契地录了音,现在证据已经在手机里存着了,祁殊再没什么顾忌,把原本一直捏在手心里的五帝钱跟抛钥匙似抛向空中,转头冲着那个观主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
几枚铜钱在空中互相碰撞着转了两个圈,声音听起来还蛮清脆。
但到底是浸足了灵气的法器,被随手抛到空中,也能很通主人心意地自己锁定方向和目标,“咻”地一声冲到了墙角堆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子上,力道很足地把那个小木盒子推翻在地。
木盒上面带着锁,可好像就是个摆设,被推到地上之后盒盖分离,有一大团黑影从里面逸散出来。
贺衡毕竟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看见那一大团形状随机的黑影很震惊:“这是什么……”
祁殊眼疾手快地扔出去两张上乘天雷符,但没念心法引动,只让这两张符纸围着那个木盒和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扩散的黑影,把它们整个困在了墙角。
“是被拘来的生魂。”
祁殊给他解释,“太多了,都挤在一起,所以黑漆漆一片——之前说带你看的。”
贺衡:“……”
好了,知道谁是那几个倒霉的诸侯了。
贺衡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那一团乌漆嘛黑的生魂看了看那个还坐在床上没动弹的松石观观主,不由得叹了口气,向祁殊征求意见:“我能问问他的遗言吗?”
“……最好不要。”
祁殊提醒他,“现在是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有危险的是我们。”
贺衡逻辑很清晰:“我知道,但是我小室友在啊,我小室友超厉害。”
超厉害的祁小室友很努力地忍了一会儿,才礼貌地在很严肃的对峙里把上扬的嘴角压了下来。
两张雷符在墙角飘在半空,无风自动,符面上隐隐能看出来罡气流动,散着融融的白光。
看起来的确是上乘的天雷符,且至少出自正一品天师之手。
松石观观主只当是这个小天师的师父给他用来保命的底牌,虽然心有忌惮,但并没有提起足够的重视——反正不是茅山的天师。就算是正一品,难道还能为了个徒弟来跟茅山叫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