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殊。”
贺衡打断了他,轻声提醒道,“你太紧张了,缓一缓。”
祁殊整个人一僵,连手里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停了。
车前排安静了片刻,祁殊缓慢地放松了紧绷的肩背,慢慢靠到了椅背上。
“这么明显吗?”
祁殊不由得苦笑,“我以为我面上还算稳当。”
贺衡靠边停了车,转过来面向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紧张着急都很正常,我理解……但是缓一缓吧,至少稳住心神。”
祁殊用手盖住脸,又偏过头去,从指缝里看车窗外面。
他们转到了医院后面,这里太偏了,几乎是一片漆黑,远远的才能看到一盏路灯。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祁殊哑着嗓子,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回溯阵法我从来没试过,我才四品……那是正一品天师才有可能成功的阵法,我不知道我行不行,我真的不知道。”
他虽然说着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几乎已经完完整整表现出来了“我做不到”。
祁殊在玄学一事上,给贺衡的感觉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画着符还能跟自己聊个天,好像从来就没有不行的事。
但是今天不一样。
看来今天的阵法真的很难。
这一瞬间,贺衡突然恨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有学过哪怕一点的玄学。
哪怕一点儿呢……
贺衡猛地想了起来,主动建议:“老夏也会摆阵吧!要不你们俩一起去吧,会不会更容易一点?”
品阶的事哪里有叠加出效果的呢。
祁殊轻轻出了一口气:“没什么区别,这种阵法只能一个人来做的。我试试吧,不行再想其他的办法。”
可看小室友这个样子,明显是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
这种时候,贺衡也是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除了真真切切帮上忙,其他说得再多再花都是白搭。
祁殊抵在车窗玻璃上,靠着冷冰冰的触感缓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脸。
贺衡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一包抽纸。
“不至于。”
祁殊看起来像是调整好了心态,只抽了一张把车窗玻璃上的水汽擦干净,又重新拿起了自己那串五帝钱,“走吧,总得试一试。”
第76章 七十六
祁殊要找的地方要求着实苛刻,但人民医院是个老院区,阳城这几年的发展重心根本不在这里。也就导致了周围没有很高的写字楼,好歹算是符合了“没有高层建筑”这一项条件——避开医院,几乎就都是一片小商铺底层洋房,和停在路边的早点车。确实和高搭不上一边儿。
至于周围有没有集齐五阴木,贺衡实在分不出来,但想来城市绿化也不会这么凑巧。
“没事儿,那个不要紧。”
祁殊又起了最后一卦,确定了这个位置,“主要是方位和星象,我算的就是这儿,应该没问题的。”
贺衡对方位和星象的理解仅限于东西南北和北斗七星,还不一定每次都能认对,根本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来,只能在旁边打气:“当然了,肯定没问题的。”
天雷符这一类涉及雷法的符贴出来倒是很能震慑鬼魂,但是自身太过霸道,没准儿一会儿会跟其他的阵抢夺罡气,祁殊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四周用破秽符贴了一圈,圈出一块距离来,然后把四五上拘魂符一起交给了贺衡。
“这个符用起来麻烦,但你不懂心法,能用的也就这几种,凑合一下吧,我那边成不成的都不会超过十分钟。”
祁殊跟他解释用法,“圈外面的不用管,如果有顺着缝挤进来的你就把拘魂符贴到它身上——随便什么位置都行,只要碰到就可以,你要是够不到团成球扔过去都行。”
贺衡认真地点点头:“没问题,懂了。”
祁殊想了想,又多交代了两句:“一张拘魂符能收八十一只鬼,你不用数着,够数了它上面的朱砂自然会暗下去,很明显能看出来。”
贺衡继续点头:“行,我会注意看着的。”
“没事,我就是以防万一提一句。”
祁殊安抚道,“我已经贴了九张破秽符,一般的生魂不会往这儿凑了,真钻进来的不会太多,最多也就十来只。”
贺衡往外看了一眼,周围飘着的几只鬼确实都忌惮地往远处躲,根本不往这边凑。
话虽然这么说,贺衡还是如临大敌,甚至连祁殊摆阵地时候再好奇都不敢多看,一心一意地转圈巡逻,生怕有哪只生魂趁自己没注意就会钻进来,影响到全神贯注的小室友。
——直到听到身后小室友很轻地说了一声“不用再盯着了”。
这听起来可不太像是成功了的语气。
贺衡很担忧地转过身来,果然看到小室友一脸的挫败。
看来是没有成功。
贺衡不知道是哪一步除了差错,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拘魂符:“是,是我……”
“不是,是我学艺不精。”
祁殊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也没有过分崩溃,只沉默着收拾了地上和树上用过的的符纸朱砂,又擦了擦自己那串五帝钱,收进了兜里,“做不成的,走吧”
贺衡只觉得嗓子发紧,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又能说什么呢?
“没事,咱们回去吧。”
祁殊声音轻得快要被夜里的风吹散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会有办法的。”
贺衡只能拼命点头:“会,肯定会有办法是。”
两个人沉默着往停车的地方走,贺衡刚刚拉开车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分外震天动地。
几乎吓了两人一跳。
贺衡掏出来看了一眼:“……老夏的电话?”
这个时候打来,实在不知道是喜是忧,贺衡不敢耽搁,连忙接通了,又开了外放。
喜气洋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贺衡你们现在在哪儿呢?祁殊还在摆阵吗,能停下来听电话吗?”
贺衡下意识和祁殊对视了一眼,彼此间都松了一口气。
至少是个报喜的语气。
“我在,夏老师。”
祁殊凑过去应了一句,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又低低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怎么了?是师父醒了吗?”
“我就说小殊猜得到嘛,”
很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过来,微微有一点失真,但绝不会让人听错,“快回来快回来,这大半夜的……路上可得慢点开啊,师父在这儿等着你们,不着急啊。”
陆天师那边利利索索地挂了电话,祁殊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好像反应不过来了似的,愣愣地看向贺衡。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贺衡扶住他的肩,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醒了,没事儿了,都过去了……”
绝处逢生也不过如此,祁殊甚至不太敢信,摸出兜里那串铜钱来准备再起一卦求证。
——可他手都在抖了。
祁殊试了两三次,都实在没办法稳下心神起卦,又只好把法器收起来,匆匆抹了一把脸,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少年清瘦的身形蜷在椅子里,几乎要泣不成声。
半天里经历这么大起大落,放到谁身上都够呛能受得住,贺衡就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很自觉地背过身去,守在车外面没动,准备等小室友好好平复一下心情。
这种时候,小室友想必是不肯让自己多看的。
祁殊平复了好一会儿,心里惦记着早点回师父那边,只好深呼吸了好几口,勉强喘匀了一口气。
他抽了一张抽纸,在脸上擦了两下,然后把车窗按下来一点。正准备叫贺衡上车,一直背对着车门的贺衡听到了声音,自己就转了过来。
不管怎么样,被人守着哭了一通也太丢脸了点。祁殊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衡于是弯下腰,在车窗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用拇指在上面画了一个表情夸张的笑脸。
两个人在隔着玻璃上的笑脸对视。
于是就有了三个笑脸。
终于哄好了小室友,贺衡高高兴兴转过去准备开车门,突然被一束强光照了一下:“什么人?在那儿干什么呢?”
贺衡下意识抬胳膊挡了一下,逆着光眯着眼往那边看。
……看起来是两个骑摩托的交警。
祁殊哑然,总觉得这种被一束光钉在原地的场景似曾相识。
按照之前的剧情,接下来至少得是查看驾驶证——但是他俩又没有驾驶证,所以后续肯定还得批评教育。
但是未成年无证驾驶肯定是触犯了交通法规,往严重里说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罚款加拘留。
祁殊心说还真就应了那句乐极生悲的老话,正准备从车里出来一起承认错误,那边贺衡已经情真意切地惊喜了起来:“太好了!祁殊咱们有办法回去了!交警叔叔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祁殊:“……”
虽然但是,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喊出“交警叔叔”的时候真的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吗。
凭着一个多月同吃同住的默契,祁殊不用再多提示就跟上了他的思路,只是实在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从车里钻出来也不好意思多说话,只闷不做声地站在旁边。
但安安静静的小朋友更容易得到交警叔叔的怜悯。
摩托上两个交警看起来都挺年轻,估计是刚上岗没多久,没想到自己巡逻收队准备回去的路上还能继续为人民服务,很积极地下了摩托走过来,语气都从刚才的严厉转变成了和煦:“你们两个看着还是学生吧,未成年?怎么大半夜的在这儿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贺衡很浮夸地点头:“我们想回医院去,可是我们不会开车回不去了。”
两个交警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那你们是怎么连人带车到这儿来的?”
贺衡张口就来:“我们之前叫了代驾,但是代驾看我们俩是学生,突然要加钱。我们不同意,他就扔下我们走了。”
这话里漏洞不少,但两个小同学看着确实很可怜。
其中一个小同学看起来眼圈红红的,没准刚刚哭过一通。
看起来很有可能是被那个无良代驾气哭的。
两个小交警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主动开口道:“那我送你们回去吧——要去哪儿?”
贺衡老老实实报地址:“人民医院,就在前面了。”
“嗯,也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了。”
交警点点头,主动拉开了车门坐进去,“快上车吧,我送你们过去。”
贺衡一脸真诚地道谢:“实在是太感谢您了,不然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交警摆摆手:“为人民服务嘛,应该的——你们两个小同学也记住,以后再遇到这种麻烦事可以直接打110求助,千万千万不能想着自己开车回去。”
祁殊:“……”
看来这俩交警对于他俩干了什么是心知肚明,只是大晚上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揭穿他们而已。
贺衡显然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干笑两声:“好的好的,我们记住了。”
小交警尽职尽责地把车开进了人民医院的停车场,又交代了他们几句大半夜不要往外跑,才坐回了另一个交警的摩托离开。
祁殊很知足,一边等电梯一边跟贺衡道:“至少没被逮住批评,很好了很好了。”
贺衡配合着拉踩:“当然了,我又不跟老夏似的一根木头杵在那。”
他俩正说着话,电梯叮铃一声开了门,刚刚才被拉踩过的夏木头就站在门边,表情微妙。
也不知道具体是听见了哪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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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夏鸿:我招你惹你了:)
第77章 七十七
夏鸿本来是在楼上窗户里看到了自己的车回来了,想下去接一下两个小同学,顺便提前报个喜,没想到在电梯里就听到了贺衡格外不尊师重道的吐槽和拉踩。
他秉持着极好的涵养,什么都没多说,甚至还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就……笑得很核善。
贺衡夸张地往后仰了一下:“夏老师你要杀就赶紧杀,反正这边有急诊室。”
夏鸿:“……”
夏鸿真是八辈子没见过这么厚的脸皮。
上有茅山戒律,下有师德约束,夏鸿深吸一口气,待在电梯里没出来:“祁殊上电梯,你师父等着你呢。”
贺衡低眉顺眼,哭哭啼啼:“唉,小白菜没人疼啊,连电梯都上不了哇……”
夏鸿:“……”
邪了门了。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能欠打成这样呢。
夏鸿忍气吞声,给他指了电梯的一角,示意他赶紧滚上来。贺衡见好就收,窝在祁殊身后,没再继续跟他贫。
——
虽然刚刚在电话里听到了师父的声音,祁殊心里还是不踏实,出了电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病房,正好和躺在床上折飞机的陆天师来了一个对视。
本来是画符用的黄表纸已经初具飞机的模样,只差冲着飞机头哈一口气就能在病房里起飞了,陆天师被徒弟突然开门打断了一下,就顺手把纸飞机放到了一边,笑眯眯地招呼他:“快来快来,师父看看……”
刚刚已经发泄过了一通,祁殊现在倒是很能稳住自己,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病床边,坐在陆天师身边问:“师父,您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