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天却没有得到回应,夜逻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我正想警告他今天王很不对劲,佩文蒂斯却开口了。
“……阿普斯里,费地培森噶亚,依地伦第尔,哈森斯里卡帕……”
那是我曾经听过的,跟指环上的咒语发音相似的语言,完全不知道佩文蒂斯跟夜逻讲了什么,只见夜逻的美目越瞪越大。
说完之后佩文蒂斯便闭了眼睛,向后栽倒。
“王!”夜逻一下子抱住了他。我掠到他们身旁,佩文蒂斯好像又睡着了,面容恢复了沉静。
“这到底怎么回事?!”夜逻厉声问我。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醒了,像是在梦游。”我只能作出这样的解释,这短短数分钟内发生的一切都很诡异,“刚刚他跟你说了什么?”
眸光闪烁了下,夜逻低声道:“……我也没听懂。抱歉,你们先进去吧,这里不安全。”
“好吧。我会陪着他直到他醒来!”
一把背起佩文蒂斯,我迈开大步走向雷电阵。
“晨晨!”夜逻突然叫住了我。回过身去,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关于你们的婚典,王已经交代过,我正在做筹备,请尽管放心。”
“……谢谢。”听着夜逻恢复平静的语气,我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对了,见过奈奈了吗?他非常想你。”
“晚上我会去看他。”夜逻淡淡一笑,“王的状况你也不用太心急,我相信王不会错过婚约的。”
“嗯。”抓紧佩文蒂斯垂在我胸前的双臂,我笑了。
步入雷电阵之时,我的笑容已消失。电闪雷鸣令我的耳中轰鸣一片,太阳穴也跟着抽动起来。
夜逻明明知道佩文蒂斯说了什么,却不告诉我。到底会是什么?!
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学习那种古老的语言,决不能被蒙在鼓里!
接下去的几天,我没有离开暮城之巅半步。或是陪着佩文蒂斯入眠,或是看着他静静地沉睡。
无聊之时,我便研究起墙上关于德摩拉的壁画来。这组惟妙惟肖的壁画再现了传说中最强的血宿德摩拉从弑亲、涂炭生灵到被灭亡的故事。给我的直观印象,德摩拉就是个极度自我、冷酷无情的暴君,难怪最后他的十二位兄弟姐妹会联起手来将他消灭。
最后那幅画的背景是在一个很大的洞窟之中,十二名男女全都穿着灰色长袍,十二道炽烈的元素波直击正中央一袭黑袍的德摩拉。仔细观察画面,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十三个血宿中有四个脸上画了血泪,其中两个是德摩拉的兄弟,一个是姐妹,最后一个则是德摩拉自己。
他们在哭……
其他血宿都没什么表情,唯独他们四个在哭。
究竟是为什么?或许将成为后人永远难以揭开的谜团了……
等待总是格外漫长,尤其当我心头怀有疑问的时候。不过这几天来佩文蒂斯都睡得很沉很安静,没再出现那天的异况。或许那天的事纯粹是个意外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第七天的中午,当我又一次陪着他入睡,昏昏沉沉之时,唇上突然传来熟悉的触感。
睁开眼睛,那双赤眸近在咫尺,幽深迷人的眸光似要摄取我的心神。
“怎么,还自己送上门来,迫不及待要做我的伴侣吗?”
他的揶揄低语拂过面颊。
“……佩。”
我的喉头好一阵发涩,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佩!”
我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将他拉近扑倒在我身上,与他唇舌交缠。
第125章 尘封千年的爱
缠绵激吻了一会,我与佩文蒂斯拉开些距离,直愣愣地盯着那张完美的面庞。
“怎么了,才几天就不认识了吗?”他迎上我的目光,哑然失笑。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我暗自嘀咕着,却见他的赤眸微微敛起,知道他又读了我的心思。
拥我入怀,佩文蒂斯轻吻着我的耳垂柔声问:“婚礼定在两周后举行,你在担心什么?”
我摇了摇头,无言地倚着他的肩,下意识地用唇蹭了蹭他的脖颈,熟悉性感的气息充满鼻翼。此刻的他,跟那一日想置我于死地的判若两人,我怎么问,又能问出些什么?
目光落在那些恢弘的壁画上,另一个疑惑突然浮现于脑海,我脱口而出:“佩,认识这么久了,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过去。我很想,嗯,多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总觉得你跟德摩拉有些关系,那是我的错觉吗?”
回应我的只是一片沉寂。过了半晌我咧嘴一笑:“算了,我也只是好奇,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佩文蒂斯再次将我拥紧,补偿似地吮咬我的嘴唇,软舌伸进来缠住我的舌共舞。
鼻头突然感觉酸酸地,说不出什么滋味。我却无法抗拒他这种近似霸道的亲昵,难过的情绪很快消散,我被他吻得忘乎所以、如坠云端。
意识恍惚中,却听见佩文蒂斯深沉的嗓音响起:“……既然我们将正式结为伴侣,我也无需再瞒你。德摩拉和我确实有渊源,他是,我的父亲。”
啊?我张着嘴一时没回过神来。
德摩拉是佩文蒂斯的……父亲?!
却见佩文蒂斯抬起头来,目光似穿透了壁画,显得格外邃远:“一千两百年前德摩拉死后,他最小的妹妹,身为十三血宿之一的苏亚生下了我。……不用惊讶,血族之中并无血缘禁忌,直系兄妹的结合很正常。”
“……”
我突然醒悟过来,最后那幕壁画中哭泣的女子,想必就是佩文蒂斯的母亲苏亚了。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多么残酷!
佩文蒂斯淡淡地道:“我的身世,除了先知团团长穆罕默德以占卜知晓,我从未告诉任何人。至于我的过去,那可是个既漫长又乏味的故事,还想听下去?”
我使劲点头,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佩文蒂斯轻扯嘴角,笑容中却隐含一丝寂寥:“苏亚藏身在玄冰龙洞生下了我,不久她就死去……我仍保留着降生那刻的记忆,包括她是怎样在我耳边重复着:”偿还你父犯下的罪,不要让我失望”。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被伟大的玄冰龙之王慕沙塔尼亚特收养,它是,丹佛的祖父。我和丹佛的父亲普利斯卡迪特一起长大,我吸的是龙血,接受龙族的教育,崇尚的是荣耀、智慧与力量。我始终以为自己是它们中的一员,只是我有些特殊,我的外貌和需要的食物都很特别。前一百年我的世界简单无忧,直到某一天,玄冰龙族遭到了来自西方炽焰和巨棘龙族的毁灭性打击。最后关头慕沙塔尼亚特叫我到身边,告诉了我龙族与我的本质区别并将我驱逐。我眼看着生活了百余年的家园湮没在风暴中,永世隔绝。”
“第二个百年间,我漫无目的地游荡。我开始接触人类,对于龙族来说无比弱小愚昧的生物。我先是暗中观察,看他们是怎样历经生老病死,怎样哭怎样笑怎样相互欺骗。我发现,自己看起来和人类差别不大,我可以在阳光下自由行动,只是无论怎样暴晒也无法改变我特别的肤色。我有些好奇于他们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我试着融入他们,却发觉有的情感是我无法了解的,比如,爱与恨……我也很快发现,人类的血相当美味,比龙血更加腥甜浓郁,这疯狂滋长了我的食欲。为了掠取血液我杀过很多人,甚至在一夜之中毁灭过整个村庄……我同样杀过向我发动袭击的同类,他们都是血宿们的后裔。与血族的接触令我察觉了自己和血族的区别,他们惧怕阳光,而我不怕。”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佩文蒂斯,完全沉浸在他的神情和讲述中。他微笑着吻了吻我的唇:“听傻了吗?”
“快,继续说……”我环上他的脖颈,恳求他。
“我所经历的一切让我越来越迷惘,我想融入人类,却无法抑制伤害他们的渴望。我想回归血族,却感到他们远比人类更疏离……被孤独蚕食着,我的能力却与日俱增,可以轻易迷惑任何我想要猎取的人类或其他物种。我开始用掠夺血液、摧毁生命的快感麻痹自己,沉迷于无尽的杀戮和堕落中。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特别的人,令我发生了改变。”
听出他话语里隐含的特殊意味,我瞪大了眼睛:“那个人类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吧!”
佩文蒂斯低笑出声,沉默了一会:“……以人类的年龄他大约十八九岁,是当地最年轻的牧师。他发现了在教堂后午睡的我,邀请我进房休息,却不知自己招来的是怎样的恶魔。他血液的气味很是诱人,我暗自讥笑他的愚蠢,为送上门来的美餐兴奋不已。可看见他虔诚祷告时的脸,我改了主意。玷污这样一个纯洁无垢的灵魂,远比杀死他要有趣得多啊……我尝试诱惑他,却发现他能完全抵御我的影响,这更加勾起了我的征服欲。他轻易相信了我的谎言,让我在教堂里住了下来。”
“我越来越觉得他有趣。他很爱笑,对周遭的一切充满热情,为恋人们主持婚礼,为初生的婴儿洗礼,甚至谁家的牲口难产也来找他帮忙……当地的人们都爱他。偶尔,他也会情绪低落一两个晚上,那是因为牲畜棚里死了头牛。当然,那是我的杰作。为了让自己更像人类,我和他一起吃人类的食物,再偷偷吐掉,不能被他发现……他很快把我当成了朋友,对我这个不明底细的借住者毫无戒备。我继续偷吸他养的牲畜的血液,偶尔还会袭击附近村庄的人类,只是不再杀死他们。我觉得自己变仁慈了,这让我有点恼火。那个傻瓜一直没发现我的异常,只是担心我的脸色和过低的体温。他单纯地认为那是因为我身体太弱,想方设法让我吃好东西,虽然他自己没多少收入,虽然他不知道他精心准备的食物最终进了下水道。我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顾,还时不时搞些恶作剧让他难过,呵呵,他越是难过,我越开心。”
“直到一年后,我发现离自己最初的目的完全走了样,我开始暴躁不安。早就该厌烦他吸干他的血了,为什么情况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我越来越被他所影响……我故意对他冷嘲热讽,拒绝他的好意惹他生气,但他总是默默忍受,隔天就忘个精光。我不懂他那愚蠢的脑袋是怎么想的,那时我还不会读心术。我琢磨着该让他彻底讨厌我,这样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他,就像杀死其他人类那样。”
“在某次他参加聚会回来的晚上,我强暴了他,将他折磨得很惨。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他趴在床上,无声地流着泪。丢下他之后,一想起他的样子我就烦躁,居然还产生了可笑的罪恶感。他躲了我几天独自疗伤,再次见面时,我本以为他会叫我滚出教堂,我已决定立刻杀死他。然而他却一个字没提,还关心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我再也无法忍耐,向他露出獠牙,叫嚣道我是嗜血的恶魔!他却很平静地告诉我,几天前当我对他做那种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我嘲笑他不赶我走,是在等我吸干他的血吗?他却说:”我愿意替你赎罪,因为我不希望你孤独。我爱你。”他的话令我发狂,我咬了他的脖子,冲出大门逃离了教堂。”
听佩文蒂斯说到这儿,我的太阳穴忽然突突跳得厉害,一种奇怪的感觉悄然萌生。
“在离教堂很远的地方,我又开始游荡,被从未有过的情绪所煎熬。我没回去看他,那点失血对健康人类算不了什么。我满怀恼恨,无法忍受自己被人类脆弱的情感所左右,他们是多么渺小、不堪一击的生物啊……我以为,时间可以消除他对我的影响,思念却在与日俱增。当我终于承认某些东西是抹不去逃不掉,当我突然被不祥的预感笼罩,决定回教堂去找他,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小教堂后新立起了一座墓碑,堆满盛开的鲜花,那鲜艳的色彩刺痛了我的双眼。就在六天前,他为了救困在火场中的两个孩子,被烧死了。我掘开他的墓地,亲眼见到棺材中的他成了一团漆黑焦炭,面目全非……呵呵,原来我的眼中也会流脆弱的液体,只不过,是血红色的。在墓碑前坐了三天三夜,我在他的墓地中埋了另一口棺材。就在他的身边,我开始沉睡……”
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佩文蒂斯,直到察觉眼角发涩慌忙低了头。时隔千年,他说起这段往事还像刚刚发生的那样。初恋的爱人果然是刻骨铭心的吧。为什么,我也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在沉眠之中,我第一次冷静地梳理过去,思考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当我苏醒,第三个百年已过……我在漂泊中遇到了血族的先知默罕默德,他告知了我的身世和我所肩负的天命。女性血族因我降生而遭到诅咒,纯血的后裔将越来越少。与此同时,德摩拉留下的仇恨与怨念的种子在血宿们的后代中蔓延,争斗愈演愈烈,任其发展下去血族终有一天将走向消亡。我最终决定返回血族,结束数百年来各氏族之间的混乱局面,建立起统一、强大的血族联盟。”
“佩……”我突然打断了他。
“嗯?”
“你说的那位人类牧师,他长得什么样?”
“呵呵,逝去千年的人,你还想吃他的醋吗?”佩文蒂斯扬起一边眉毛,语带揶揄地看着我。
“才不是!”我仰着下巴坚决否认,“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初恋爱人够不够水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位牧师产生兴趣,只是有种隐隐的感觉,促使我去探寻他、接近他。
佩文蒂斯有些无奈地轻扯嘴角:“说起来,他眼睛的颜色跟你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