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台上坐着狼人魁魁，穿着他标志性的黑色无袖长外套，双眸中异芒灼灼。他利落地跳下车打开马车门，朝我躬下身躯：“我奉佩文蒂斯殿下之命接各位前往暮城，请上车！”
　　启程之后达汶和奈奈坐在同一侧，我与他们相对而坐。
　　奈奈趴在车窗口不停地向外张望，冰蓝色的眼眸中难抑兴奋，就像一个充满好奇的孩童。
　　对他来说，眼前的世界确实是陌生而又新奇的吧。看着他我不由心生感慨。作为从实验室诞生的新一代S。D。，奈奈见识过的人和事一定相当有限。作为杀戮工具，就是他存在的意义吗？或许还有另一层含义，因为他的青春美貌而沦为某些垂涎者，例如密斯加之流的玩物……
　　奈奈的能力强大，甚至比许多血族都强，却又如此脆弱，脆弱得如同风中芦苇。少年完全凭着本能和所学的技巧，去杀人，去诱惑，去讨好顺从，去竭力争取一份生存的权利。就算生命能够顺利延续，也只是延长他所经历的炼狱罢了。从降生之日起就背负灰暗的命运，还有比他更身不由己的生物吗？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奈奈回过头来朝我露齿一笑，笑容灿烂。
　　对生命和未来的渴望，是如此深切地从那对蓝眸中显露出来。任何生物都有活下去的理由，更何况这样一个身处地狱之门，却执着地朝天堂伸出双手的少年……
　　忽然察觉一路上达汶也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异常。一转过头，却见达汶正微微眯着眼眸，双手抱胸若有所思地靠着车厢壁。他在想些什么？琢磨着如何跟佩文蒂斯谈判交涉吗？还是沉浸在久远的往事中，无法自拔？
　　看着他我忍不住想起了雷提诺。当年，达汶和雷提诺都是在生死关头被佩文蒂斯与夜逻所救。这两个有着相同身世和过去的混血儿，最终选择的道路却迥然不同。只是性格使然？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即使达汶和雷奇现在已经水火不容，我却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有种割舍不断的联系。是我太敏感了吗？
　　穿越魔法屏障进入暮城，一刻钟之后，马车停在了黑堡的山崖下。
　　我们一道下了马车。
　　“哇……”仰望高高矗立于悬崖之上的巍然城堡，奈奈不禁惊叹出声。
　　“还不赖。”达汶也昂着脑袋，勾起了嘴角。
　　魁魁带着我们纵身跃上悬崖，脚刚踏及地面我就发觉黑堡有所不同了。周围多了好些人类世界才有的葱茏绿树和一望无垠的绿草地，再也不像过去那么死气沉沉。
　　按捺不住惊喜我转头问魁魁：“堡里啥时候种起树来了？”
　　“两天前吧……是血腥公爵亲自带大家种的，它们还被施了魔法，大人说那样才会长得更快更好。”魁魁咧着嘴回答。
　　夜逻……
　　胸口突然抽动了下，夜逻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种这些，莫非是得了佩文蒂斯的吩咐？
　　心下正自猜疑，却见城堡大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着银色大衣的修长身影。柔亮的墨色长发在他的身后高高扬起，绝美的面容上，一双波光涌动的墨眸隐含笑意。那一刹那我有种世界璨然生辉的错觉。
　　“各位，一路辛苦了。”夜逻停在台阶上方，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欢迎回来，特别督察官大人。”
　　呃，被他这样称唿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夜逻的美目已转向达汶：“这位是圣银十字团达汶团长吧？幸会，我是血腥公爵，夜逻。梵。”
　　“百闻不如一见，我简直无法克制向您表达无上倾慕的冲动。”达汶边说边跨上台阶，躬身向前握住夜逻的左手亲吻，俨然两人是初次见面。
　　对于达汶的露骨恭维，夜逻不动声色抽回了手。他的目光越过达汶，看向后方呆呆望着自己的少年：“你是？”
　　达汶正欲替奈奈做出回答，夜逻冷峻地打断他：“抱歉，我问那孩子。”
　　奈奈回过神来，脸颊腾地泛起了绯红：“我是奈奈！很高兴见到您，公爵大人！请您原谅我刚才的失态……”
　　“好可爱，是混血儿？”夜逻扬起了眉毛。
　　“准确地说，是新一代SuperDestroyer中最成功的作品，速度、灵敏和力量都很出色。”听到达汶的话，夜逻不禁敛起了眼眸。
　　奈奈突然冲上前去单膝跪在夜逻脚下，冰蓝色的眸子绽放出灼灼光芒：“大人，血腥公爵大人，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唐突，但是……我可以跟随您吗？！就算一天也好啊！”
　　这个举动着实出人意料，我看向达汶，却见他脸色怪异，看来奈奈的行为并非他所授意。谁能想到，一直如傀儡般服从命令、执行命令的奈奈，居然会如此大胆不计后果地付诸行动？莫非是S。D。骨子里本就有着超出常人的思维和理念？
　　夜逻墨眉一拧，诧异地俯视着奈奈：“为什么？说说你的理由。”
　　少年挺直身躯迎上他的目光，神情中流露着不顾一切：“我希望您能明白我的心情，虽然我是个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生物，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大人，在见到您之前，我只是简单地为了活着而活，但是从见到您的那一刻起，我突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您如果要拒绝我的跟随，就请干脆利落地给我一剑吧！对于我来说，继续行尸走肉般活上几个月，跟立刻死去并没有什么分别！”
　　老天……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富戏剧性！奈奈竟然在向一个刚见面不到十分钟，与自己身份悬殊的成年男子表达爱意！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在少年看似柔弱的外表下，不仅隐藏着强大的力量，更澎湃着犹如火山喷发般令人惊讶的勇气。
　　“呵呵呵呵……”夜逻低笑出声，“有趣，被一个孩子这样示爱还是头一回。”
　　“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大人！”奈奈仰着头郑重其事地强调。
　　夜逻微笑着勾起他的下颌：“很遗憾啊奈奈，你不是我的理想对象，但这跟你的年纪、身份、实力、寿命长短无关。我相信你会是个忠诚、勇敢的爱人，如果早在三百年前遇到你，或许我会考虑接受。只是，现在太迟了。”
　　奈奈凝视着他，泪水已滚落眼眶：“大人，其实……我并不是想奢求什么，只希望能待在您的身边，哪怕是一两天也好，我就很满足了……真的。”
　　墨眸中闪动异样光芒，夜逻抬手拭去少年面颊上的泪水，动作温柔。
　　我有种感觉，似乎奈奈的话让夜逻产生了共鸣……
　　突然想到，奈奈是以佩文蒂斯的血液因子为基础制造出来的S。D。，他的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佩文蒂斯的影子，比如他的银发、他超强的力量……我和夜逻不自觉就对奈奈产生了好感，或许也跟这点分不开。是佩文蒂斯，将我们连结在了一起。
　　“这样吧，如果达汶团长同意，在黑堡期间你就暂时跟着我，我会教你技能提升武力。”
　　夜逻的话立时令奈奈绽出了笑颜，他捉住夜逻为自己拭泪的手，将嘴唇轻轻压了上去，欣喜地吻了又吻。
　　被点到名字的某人清了清嗓子，一扯嘴角：“既然是公爵大人的决定，我没异议。只希望大人在殿下面前替我们进进言，毕竟此行的结果也事关奈奈的性命。”
　　夜逻看着达汶微微一笑，并未做出正面回应：“佩文蒂斯殿下正在堡中等候各位，请随我来。”


第100章 夏晨的烦恼
　　脚步声在台阶上回响，壁灯的光芒幽淡。
　　顺着黑堡逐层往上的过程中，奈奈始终紧紧跟随在夜逻身后，就像换了个人似地，神采飞扬。看着少年我忽然心生钦佩，比起面对感情时的勇气和果敢，我确实不如他。
　　“夜逻，瑞伊他们还在堡中吗？”
　　“你离开暮城的第二天，他也带着杰米离开了。”夜逻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回答。
　　犹豫了一下，我紧接着又问：“收到我那封信……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见夜逻摇头，虽在意料之中，心中仍不免失落。又能指望瑞伊对夜逻说什么呢？说他恨我的退缩逃避、背叛曾经许下的誓言吗？
　　事到如今，我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伯爵对瑞伊的爱比我更坚定执着，我始终相信，瑞伊和他在一起会快乐的。就算他们偶尔还会吵吵闹闹，也算是种另类的幸福吧。他们两个的生命阶段是同步的，可以共同扶持着走完短暂却弥足珍贵的人生，这点也是我最羡慕，却无法为瑞伊实现的事。
　　瑞伊和杰米应该是回曼特尔庄园去了，过一阵子我也会去庄园看看，远远地，瞧上瑞伊一眼就走。
　　思绪万千中，我们四人已行至黑堡的中上层。刚转过拐角，迎面出现了一个魁梧犹如铁塔、腰佩黑色长剑的男子，看到他我不禁微笑起来。
　　他也愣了一下，棕眸中绽出喜悦的光芒：“理查！你回来了！”
　　“嗯，预计待上个两三天！”我走上前同雷提诺热切拥抱。上次离开得匆忙没顾上道别，一直对他心怀歉意。他用大掌重重拍着我的肩，笑得很是开心。
　　随即，雷提诺的神情却变得异样，死死盯着我的身后一言不发。我知道他看到了走在最后的金发男子。
　　“雷奇，达汶团长是殿下邀请的客人。”夜逻开口了，“你们应该早就认识吧。”
　　雷提诺重重地哼了一声，依旧保持沉默。
　　心念一动，我转向身后的金发男子，笑道：“达汶，来这之前你不是要我转告对雷奇的问候么？既然见面了，你还是自己跟他说比较好。”
　　装作对金发狐狸眼中爆出的寒光视而不见，我识趣地闪开，好让他们两个直接面对面。
　　若雷提诺知道当时达汶让我转告的话是什么，估计会暴跳如雷吧？
　　达汶的神情迅速恢复镇定，他一扯嘴角，笑容中又带了丝邪气：“雷奇，好久不见。恭喜你升官了啊。”
　　“哼，哪有你爬得快，团长大人。”
　　达汶却似不介意他的冷嘲热讽：“我难得来一趟，我们找个时间聊聊吧？”
　　“我跟你没话好说。”雷提诺闷声闷气地回答。
　　“雷奇，达汶是客人，你应该尽尽地主之谊的。”我忍不住提醒他。沉着冷静向来是雷提诺的优点，怎么偏偏一碰到达汶，他就像吃了火药似地。
　　“理查你怎么替他说话？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你的吗？啊？”雷提诺蹙起眉头盯着我，就像看着个怪物，“瞧见你跟他走在一起，我简直以为是我眼花了！”
　　“咳咳……没有化解不了的结。你们俩是从小共患难的伙伴，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我这个外人都可以不计前嫌，有必要弄得这么剑拔弩张吗？”
　　僵持了一会，雷提诺终于扭头冲达汶说了句：“我就住在顶层走廊尽头的房间，晚上10点以后有空，有胆你就来！”
　　“我一定登门拜访，到时候可别见不着你啊。”达汶冷笑着回应。
　　这两个家伙，搞得像要决斗一般，实在无语……我不免担心，想促成他们和解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
　　行至黑堡顶层，夜逻推开位于长廊中段会客厅的门。背对着我们的颀长身影正伫立在窗台前，一袭修身的黑色大衣，璀璨银发在肩头轻轻拂动。
　　“王，他们来了。”夜逻朗声道。
　　佩文蒂斯转过身来。那张完美脸庞和赤眸映入眼帘的瞬间，我的胸口突然抽了一下，情不自禁开始发慌。
　　他静静矗立的身姿优雅却冷傲，散发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压迫感，微微敛起的赤眸泛着桀然光芒。
　　“暗夜之王。”
　　达汶躬低身子，将十指交叉在胸口，深深施了个礼。站在达汶身后我一时不知该做何举动，不过，佩文蒂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
　　“你们先下去，我与达汶团长单独谈谈。”佩文蒂斯轻扯嘴角，语气不容抗拒。
　　直到出了会客厅的门，我仍旧神思恍惚。
　　方才在里面的几分钟，虽然我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的脸庞，佩文蒂斯却至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我被他彻底无视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就算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也不至于被他当作空气吧？
　　心底越想越不是滋味。正埋头沿着长廊往前走，身后传来一声低唤：“晨晨。”
　　回过头去，我迎上了夜逻幽深的墨眸，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同样关切地看着我的奈奈。
　　“抱歉，刚才走神了。”我朝他们咧嘴一笑，“我今晚住哪？想早点回去休息。”
　　“你的房间没变。”夜逻唇角轻扬，“要我带你去吗？”
　　“不用，这点路我还认得。”我边说边拍了拍外套下摆，“明天把你家阿力带来行吧？有个小东西很想它呢！”
　　罗宾嗖地将刚刚探出来的半个脑袋缩回了口袋里，是害羞了吗？
　　“呵呵……没问题。对了晨晨，明天晚上黑堡将举行生日宴会，衷心邀请你参加。”
　　“谁过生日啊？你吗？”
　　夜逻的墨眸中闪过特别的意味：“不是我，是王。”
　　我愣住了。
　　明天是……佩文蒂斯的生日？！
　　“好好休息吧，打起精神来。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基尔。”夜逻拍了拍我的肩。
　　“好的，多谢了！”回过神来，我对他报以微笑。
　　……
　　每次来黑堡，我都是住在这个房间，房间内的摆设仍然保留着我离开时的样子。漫无目的地在房中转悠了一圈，我靠在窗台前。
　　“主人，殿下要过生日了啊！”罗宾飞出口袋落在了窗前的衣架上，晃晃悠悠地倒挂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