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了眯眼,语气锋利而直白,打的人措手不及:“喜欢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你不觉得自己的喜欢,很让人厌恶吗?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一次,用正当的方法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嗯?”
“正当?什么是正当?”韩沉非抬眸看他,咬着牙反问:“正当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小的时候,父母不管我,我不哭不闹,我好好说话,他们根本就不会回来看我一眼。所以我就故意摔断腿,然后,他们果真就回家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轻松得意,又好像是悲哀,身侧的手攥得死紧,“其实我从小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如果不装模作样,就更没人喜欢我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外婆她一直喊你小西,喊我表哥小北,却只叫我的名字,沉非。”
“你看,用正当手段,就什么都得不到的。”
韩沉非面上平静,眼底却闪烁着惊人的疯狂之色,眼睛发红,就好像把心中的怨愤不满全都深深藏在了里面。
见状,林渐西不禁轻轻摇了摇头,“韩沉非,既然你是这样想的,又怎么能怪我骗你呢。我曾经说过,我们两个其实很像,还记得吗?”
“那么易地而处,假如你是一个没权没势生活困苦的孤儿,好不容易和断了联系的童年哥哥重逢,却被人羞辱,被人算计,被狠狠地瞧不起,那么你会怎么做?”
韩沉非登时眼神一震。
“你自尊心很强,宁可勤工俭学也不愿意要任何资助,可这个人却恶意揣测你的用心,试图挑拨你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千方百计陷害你逼走你,那么,你会怎么对待这个人呢?”
林渐西微微笑了一下,面色柔和,说的话却很刺骨:“韩沉非,你什么卑劣的手段都用过了,难道还想着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想,你大概是能理解我的,对吗?”他咄咄逼人,毫不客气地冰冷质问。
于是韩沉非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一定会千倍百倍地奉还,算计得这个人毫无还手之力!
但林渐西已经懒得去关注他的反应,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但走了两步之后,又突然回过头。
“还有,我是真心地喜欢傅临北。他对我好,只是其中的一方面。”
直到这时,他才露出今晚上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我爱他的全部。”
韩沉非浑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前面那些话,让他痛苦让他茫然,只有这句话,好像一把利剑狠狠扎进了他的胸口。
因为完全扎透了,并不疼,只是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等到林渐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韩沉非终于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双眼,低低地笑起来。
嘶哑难听的笑声停住之后,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颤抖着打开,光芒立刻闪烁起来——是之前承诺要送给林渐西的那一对金丝雀钻石袖扣。
当时为什么会脑子一热,想着送林渐西袖扣呢?
在西方传统中,如果向一位男士送上贵重的宝石袖扣作为礼物,那么就代表了从此定情,这是和戒指一样郑重的东西。
而自己那时候明明清楚这一点,却还是想都不想,就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他就是想和林渐西共度一生,想像过无数次在一起之后的美好生活,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林渐西愿不愿意。
所有人都说韩沉非是个很有本事的收藏家,即便是再难得再绝无仅有的宝石,也能想出办法从私人买家手里弄到手。
可是人和宝石是不一样的。
一厢情愿地想要在一起,却选择性地忽略自己做过太多伤害对方的事。
也忽略对方其实从头到尾,都未曾对自己显露过半点真实的模样。
不,或许是有的。
第一次见面,在录音棚。
“我是铭风的经纪人,听说,你是他的朋友。”
“其实可能也还算不上朋友,我顶多就算他小弟啦。”
那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真实的。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羞怯,也是真实的。
其实林渐西一点都不复杂。
他很简单。
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
比如外祖母,比如表哥,比如福利院的孩子们,都能得到最真心的对待。
“是我错了吗?”
韩沉非喉结微动,把没送出去的袖扣,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手心,忽然这样问自己。
“不,我没错。”他很快回答。
但隔了一会儿,他精神分裂似的又道:
“嗯,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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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最后修罗场
经过一段时间的洽谈, 傅氏和林氏科技的战略合作终于落地,而签约仪式暨答谢酒会也在曼迪斯酒店如期举行。
和傅临北之前说过的一样,整个议程中所有重要的事项早在下午冗长的会议里就已经谈完, 一切都尘埃落定,而晚宴无非就是在觥筹交错之间闲谈, 商务性质固然有, 但主要是放松心情。
这样的场合并不太需要林渐西从中周旋交际, 他虽然一贯长袖善舞, 但也乐得个轻松自在,和林天成打过招呼之后, 就端着杯果饮,慢悠悠地踱步到了宴会厅外的庭院呼吸新鲜空气。
结果没过多久,傅临北也跟了出来。
“临北?”正赏夜景的林渐西不禁诧异地抬眸:“你不用在里面应酬吗?”
“忙里偷闲。”男人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他刚刚结束一段小型会谈,面上的冷硬还未完全卸去,但眼神已经迫不及待地柔软下来。
“哇哦!”于是林渐西眨眨眼, 十分夸张地感叹了一声,“最爱岗敬业的劳模傅总居然也学会偷懒啦?是谁这么吸引你啊?”
小情侣间明知故问的幼稚小把戏, 但偏偏傅临北也愿意配合, 唇角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当然是你。”
他视线下移,一眼就注意到了青年手里淡蓝色的果饮,立马出言提醒道:“渐西, 这是曼迪斯的特调,里面加了花椰果的汁, 口感偏酸辣,一般人都喝不惯的。”
“是嘛?”林渐西本来就猎奇,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更感兴趣了, 当下就毫不犹豫地把杯子靠在唇边抿了一口,结果脸瞬间不受控制地皱成了一个包子。
“咳咳——这味道真的好怪!”他一边摸着喉咙一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见状,傅临北赶紧把自己手里荡漾着波纹的苏打水递了过去,“快喝点冰苏打缓一缓。”
这花椰果特调后劲十足,林渐西只觉得有股酸爽直冲天灵盖,嗓子难受得紧,连眼泪都差点被呛出来了,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好不容易才把那股味道压下去。
“这算间接接吻吗?”
他稍微缓过劲来之后,又开始使坏了。眼神从手里的玻璃杯放肆地游移到男人的唇间,偏偏眼尾还带着点未消退的水光和绯红,让人不自觉地陷入旖旎的幻想。
于是傅临北的心脏瞬间漏跳了半拍,脸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林渐西登时就忍不住轻笑出声:“临北,直接接吻都做过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害羞啊?”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晶亮的唇瓣在夜色里显得愈发勾人,嘴角也带着蛊惑的笑意:“你之前明明会得很嘛。”
这地方不是自家的后花园,虽然四下基本无人,但到底属于公众场所,傅临北克己复礼,又过分尊重林渐西生怕冒犯他一星半点,哪怕被撩得狠了,也不会在外有所动作。
他只能急促地呼吸了几声,像在竭尽全力隐忍着什么,然后握住青年修长的手指,来回轻轻蹭了蹭,神色无奈又纵容,声音沙哑得简直不能听。
“别再招我了。”
“我才没有。”林渐西无赖地否认,然后偷偷地笑了一下,面上里满是狡黠。
“傅总。”就在这时,晋秘书突然不合时宜地出现,打断了两人之间脉脉流淌的暧昧和温情。他面上带着一点生无可恋的为难之色,似乎是有什么棘手的事亟待傅临北去处理。
“看来,你的偷闲计划是泡汤了。”林渐西耸了耸肩,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快进去吧,我自己再沿着小路吹会儿风。”
“那我陪你走完这一段。”
两个人黏黏糊糊靠得很近,明明没有牵手,也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那种甜腻又缠绵的气息却不知道从哪里溢了出来,顺着风就飘到了各个角落。
不远处的路闻风看得耳边嗡嗡轰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大脑,而且一下一下狠狠冲击着血管,产生阵阵剧痛,痛得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他当然知道自己和林渐西已经再无可能,也知道青年将来一定会被另一个人拥进怀中,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也早就说服自己只要小西快乐就好,但事实上,方才眼前的那一幕还是让路闻风嫉妒到发疯!
而等到妒火和怒意褪去,理智渐渐回笼,在心脏骤然紧缩疼痛的同时,瞬间又冒出了满肚子的疑惑。
小西居然是和……傅临北?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有交集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展到了这样亲密的地步?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路闻风忍不住开口问道,一只手还不自觉地摁住又开始泛起疼痛的胃部。
一旁的韩沉非显然十分满意青年的反应,懒洋洋地抿了口红酒,漫不经心地回道:“那谁知道呢,也许他们早就暗度陈仓了。”
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不痛快?大家都一起来尝尝苦头,这样才公平嘛。
韩沉非危险地眯起双眼,目光转向另一边反应不大的乔默川时,不禁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乔总,你好像并不太惊讶?”
被点到名的男人面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半垂下的眼睛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痛意。
他其实,早就隐隐有了预感。
在曼迪斯顶楼的那一顿夜餐,两个人相谈甚欢,在公石西路面包房的门前,他们聊着自己听不懂的话题,旁若无人,气氛是他人难以插入的和谐。
林渐西对傅临北,是不一样的。
乔默川几不可察地轻抽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苦涩,面上的神情还是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但说话时却透出明显的锋芒。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韩大少今天特意引我们来看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他用锐利到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着眼前的男人,从嘴角的弧度到眼底的闪光,每一寸表情都不放过,然后,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拉长了语调:“噢——我知道了。”
“你也喜欢林渐西!”看起来是毫无根据的猜测,用的却是十分笃定的口吻。
韩沉非登时瞳孔微缩。
路闻风则听得眉心一跳,脑中灵光乍现,瞬间觉得自己猜到了问题的关键,于是立马向他投去警惕的一瞥。
“所以你找我们来想做什么?合作?”
“恐怕不是呢。”乔默川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神色冰冷,语气凉飕飕的,“他大概是希望你我中有人被激怒,然后冲上去搅局吧?韩沉非,把人当枪使可不地道啊。”
“不过是正当的追求,说什么搅局。”韩沉非慢条斯理地把红酒放到一边,眼中闪过一抹阴鸷,“喜欢就是要不择手段地去争取,就这么干看着算什么本事?”
“追求?争取?”乔默川顿时轻嗤一声:“他们已经互相喜欢,你算什么东西?”
他这态度嚣张又傲慢,像是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韩沉非一听就火了,马上反唇相讥:“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所以我退出。”乔默川几乎是立刻接了这么一句话,毫不犹豫的口吻让韩沉非一听就愣住了,连路闻风的眸中也划过一抹深思。
“我喜欢的人,本来就是世上最好的,就应该过得最好,应该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得到幸福,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手插兜站在光下,高大修长的身躯笔直挺立,说起话来却带着点痞气,吊儿郎当的,但居然还有种奇怪的正义感。
“自己没本事让他快乐,难道就要从中搞破坏?不好意思,我乔默川不做这么没品的事!”
“少给我来这一套!”韩沉非把酒杯一摔愤而站起,眼神像刀子一样甩了过去,“你以为这样,林渐西就会感动吗?”
“我告诉你,太迟了。你就算现在改好了也没用,因为只要犯错一次,就等于被判了死刑,是永远不会被他原谅的!”
这句话好像精准地戳中了痛点,尚未愈合的伤口被重新划开,刹那间鲜血淋漓。
于是乔默川顿时安静了一瞬。
“那又怎么样?”半晌过后,他忽然很平静地反问了这么一句。
“如果悔过是为了被原谅,那这样的悔过就毫无意义。”
这话说得很轻很淡,却莫名有种振聋发聩的感觉,让韩沉非和路闻风同时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