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换费尔德斯轻哼了一声。
胥渡觉得,他可能心里说自己“没大没小。”
至于为什么这般觉得……可能也纯粹是一种感觉……
只见费尔德斯安静了片刻,也许是在想从何说起。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我从记事起,就一直有一种隐约的感觉,好像自己,一直在等一个什么人?直到某一天,在街角小巷看见你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我长久以来要等的,就是你。”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从看见那个小孩的一刻起,一种充沛的情感,忽然涌上来,非常的陌生,又令人欣喜。
这其实是很矛盾的。
他们从未见过。
所以那一刻,他本能的停下脚步,站在他的面前。
“因为你的眼睛有光。”费尔德斯想了想,说道。
小孩的眼睛都差不多吧。胥渡想,“……那后来呢?”
费尔德斯看着他,“那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胥渡,“我想听。”
男子依旧垂眸看着他,好像在思虑着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在一个长桌前坐下。
费尔德斯低沉磁缓的声音,娓娓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黑雾只徘徊在荒原以外的往生之地,不知为何,自从我把你领了回来,那些黑雾就从往生之地爬了出来,开始在各地侵略污染普通民众。”
“我原本以为只是巧合,直到他们离皇城越来越近。”
胥渡,“黑雾是为我而来?”
费尔德斯沉默半晌,点头,“是的。我原本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那年与黑雾的最后一战。”
胥渡,“那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费尔德斯目光沉沉,他回忆了一下,“那一战的媒介引子,说起来,其实就是那道契约!”
☆、伊始(五)
尤记得,那天晚上。
宾客散尽,唯剩他们两人。
红烛喜服下,眼前的博纳,眉目清秀艳丽,又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非常的……漂亮。
费尔德斯深深望着他,问的十分虔诚。
“博纳,此契约一经缔结,你我这世就是同命相连,我生你亦生,我亡你亦不可苟活,你,真的有想好吗?”
在红烛焰火中,眼前之人骨骼刚刚长开,有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前的那种既懵懂又甜腻的气息,像春天里的桃树,花开满枝。
他问出的其实是自己一生的愿望。
他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眼前这个,每当看见他,总是弯起眼睛,笑的开心无虑的人。
这种被依靠依恋,唯你不可的感觉,是会上瘾的……
当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戒不掉了。
他爱博纳!非常爱!
他捧在掌心的那人即将成年,我只希望他能健康长寿。
为了实现这微不足道又难于登天的愿望,我愿意献上这一世的福报和寿命!
心甘情愿!
求之不得!
是的,那一晚。
他骗了他。
这咒术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单向的,所有祝福都给了博纳。
而他,作为咒术成立的必要交换,仅仅留存了博纳的一律神魂气息。
而这一缕神魂,也恰好是费尔德斯此刻需要的。
就像一个引子。
他要用这一缕神魂,钓出一直潜伏环伺在四周的黑雾!
黑雾为博纳而来。
那他就用博纳的神魂为引!
终极强大的阵法可以在短时间内强化一个人的各项机能,包括速度力量,速度,法力。
当然,这些能力强化的基础,是神魂本身无比强大!
所以,归根到底,简单来解释。
费尔德斯摆在后山的阵法,只有一个简单的作用,在短时间内强化神魂——博纳的那一缕神魂!
强化后的神魂盖过了博纳本来的神魂。
引诱着黑雾往南方后山而来。
而博纳,被他藏在了北方的一座宫殿里。
黑雾嗅着那一律忽然明显起来的神魂之力。
最终被他困锁在后山方寸之地!
……
黑雾好像想起什么般疯狂的笑着,“啊,对了,你也被困在这里。说不定要与我一起长眠,谁来指引他回家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知为何,却引的费尔德斯大怒。
他们在长宽不足八丈之地斗了三天三夜!
“我能感觉到那个人的位置……”黑雾尖利低哑的声音擦着耳膜飘过,阴风阵阵,带来极度不适感,“啊,找到了,我看见了,就在那里!我要找的人,原来藏在远处的一座宫殿里呢~”
费尔德斯手背青筋暴起。
他在瞬息间惊疑了一下,就被黑雾抓住空子,当胸“噗”的一下。
一到黑雾凝成的剑,透胸而过!
血液顺着衣襟蜿蜒而下……
黑雾得逞一般,邪魅的勾起嘴角,“啧啧~白泽,你的弱点,千百万年来都没有变呢~我当年果然高明啊,哈哈!”
费尔德斯,一把抓住那道透胸的黑色窄剑,金色锁链攀着剑身迅速爬向黑雾!
黑雾想要散开,却发现被锁链困住的,还有自己的部分神魂!
“怎么会!这竟然是镇魂索!”黑雾嘶吼咆哮,高频率尖厉的叫声,甚至可以刺穿普通人族的耳膜!
“你哪里来的镇魂索?!”
费尔德斯擦着嘴角滑下的一丝血迹,啐了一口血沫,哼笑一声,“……你以为就你知道所有吗?”
只见他墨色的眼底,银色光芒汇聚,满头的墨色长发从根部开始,逐渐褪去颜色!
逐渐变成和眼底一样的银色!
“我就不能,也想起来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五洲传送界碑旁的镇川琉璃石,“咵嚓”碎裂——
五缕神念汇作半分神识临空冲破法阵,如一道流光,倏地汇入费尔德斯眉心,黄金锁链光芒大炽!
“吼!”
黑雾在金色烈焰下嘶吼扭曲作一团!
“白泽!就算你此刻镇压了我这大半神识,不出千年,我依旧可以卷土重来!”
黑雾愤怒的吼叫,它扭曲成一团,已经分不清脸和眼睛在哪里!
红色光点在黑雾里极速闪烁,突然,黑雾整个一团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一瞬间停滞,然后疯狂扭曲!
兴奋的嘶嘶声从黑雾深处传来,像是某种冷血动物在疯狂的吐着信子。
“哎呦,真的被我找到了!在北面!就在那里!哈哈!也许不用等上千年了呢,啊哈哈!”
费尔德斯凭空一抓!镇魂索瞬间紧绷!
“轰隆隆!”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
黑雾被金色锁链紧缚,镇压在三座矮山之下!
黑色雾气从地底挣扎着弥漫上来,原本山坡上爬满的青苔,转眼间就变成了黑色碳墨一样的植物,风一吹,就跟灰烬一样,逐渐消散……
极速阴森的笑声从地底传出,充满恶意与挑衅,“白泽,你感受到了吗?嗯?哈哈……感受到了吗!我找到他了呢……”
费尔德斯眼底梵文流转。
那梵文紧接着从半空落下,对着三座矮山兜头罩下!
金色梵文在山体上一闪而过,然后没入。
最终,四周安静了下来!
“费尔……”
契约的连接让他更加敏感的感受到来自博纳的状况。
这一声痛呼,是从神魂处传来的!
费尔德斯原本已经有些泛白的面孔更是像附了一层寒霜!
他往北方极速掠去!
***
费尔德斯一路向北,速度达到了法力的极致。
北方,偏殿大门禁制仍在。
但却有一股浓重到令人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挥之不去!那是神魂间传来的隐隐不安——来自另一个人!
他解开偏殿的禁制,走入的脚步本来很快,但没走进步,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他轻声而又缓慢的往里走,生怕惊扰到什么人。
里面一片安静,他的心却越提越紧……
偏殿内一片昏暗。
忽然一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呜咽,本是极轻的,在空寂的大殿中却异常明显。
它像一声惊雷一般,轰然在费尔德斯的心底炸开了一个窟窿!
他疾步走去。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博纳。
他蜷缩在角落,长长垂落的帷幔,挡住了半边的身子。
他在发着抖!
“博纳……”费尔德斯轻声的叫道,生怕吓着他。
喉底,却带着自己也无法察觉的轻颤……
忽然,一道暗光从博纳指尖窜出,游蛇一般扭曲着角度,试图贴着墙边蹿开——
在没有光亮的房间里,这本应该是看不见的。
但是,此时却极其明显!
因为那条狭长的黑影上,有一道更细的锁链,锁链上梵文缠绕,发出淡金色的光!
那是费尔德斯缠锁在黑雾神魂之上的镇魂索!
这是游离在外的一缕黑雾!
它竟然来到了这里,还穿透了他设在殿外的层层禁制?!
应该就是它,找到的博纳!
☆、伊始(六)
费尔德斯抬起手,精准的捏住镇魂锁链的一截尾链!
那一缕黑雾在半空中急速扭曲翻转,但终究还是挣脱不了镇魂索的缠缚!
它发出“嘶嘶嘶”的声响,真的像极了毒蛇的嘶鸣。
忽然金光乍现。
灵光像一串流火,从费尔德斯手指捏着的地方向上烧去!——
顷刻间,那条急速扭动的黑雾就化作了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博纳。”费尔德斯把那个往角落里缩的更紧的人,轻轻的拉了出来。
他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柔声问道,“博纳,能听见我说话吗?”
博纳紧皱着眉头,面色一片苍白,身体也在细微的发着颤。
他好像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剧烈的拉锯?!
费尔德斯自己的脸色也不好,但他却还是强撑起自己,汇聚起最后几丝法力的时候,全身经脉有种被抽干的刺痛感,他强忍了下来。
他尝试着探入博纳经脉,查看下是否还有残余的黑雾在博纳体内。
但是,就在他刚探入博纳经脉,尝试触及神魂的瞬间,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弹了开来?!
费尔德斯惊疑了一瞬。
照理说,就算是清醒时候的博纳,因为神魂不完整,也是没有办法拒绝他的查探的。
但是此刻他却被弹了开来?!
费尔德斯直觉不好!
果然,跟着他一起被弹出来的还有博纳残破的神魂!
神魂并不是少年模样!
从背后看,竟然已经成年?!
半透明的墨色长发飘散开来,背影……竟和他某些梦境重叠起来!
神魂是没有重量的,他在半空中漂浮,随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轻轻的翻转了一下。
费尔德斯看见了正脸!
眉峰削厉,下颌棱角分明。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一股不太好相与的凌厉煞气!
这怎么可能是博纳?
费尔德斯失神的望着半空中那漂浮的半片神魂!严格来说,可能连半片也不到……
朱唇似血,一片片半透明的鳞片逐渐爬满他露在外面的手臂。
那鳞片泛起微光,竟是黑色的?!
神魂离体,不再受制于躯体的束缚。
费尔德斯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神魂之力!——来自于眼前的漂浮于半空的透明神魂,
***
费尔德斯定定的望着那片残魂,皱起眉头。
如果真要去理解,其实也是能找到些若有若无的踪迹的。
自从他把博纳带了回来,就好像有许多连锁反应,跟着一起发生。
先是每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刻,陷入沉眠的他,极偶尔的时候,会看到一些场景。
这些场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但无一例外,都是无声的,无一例外,都有着一个黑发的男子!
这些零散的片段,像是一片片断裂的记忆一样。
现在想来,应该都是从他自己的视角出发,看到的……
他记得,梦境片段中的男子肩背总是挺拔消瘦的,像极了一柄拢在鞘内的宝剑,锋芒内敛。
曾经,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自己。
原来他错了。
从自己的眼睛看出去,怎么能看见自己呢?
梦境中那个黑发的男子,从来都是另外一个人!
……
也难怪他想不到博纳那边去。
毕竟博纳的头发不是黑色的,他头发的颜色总是泛着银灰色,他一直以为那是先天缺陷与后天营养不良的结果,
而且,他养了博纳这么多年,根本没见到他长几分。
一直是少年模样。
与梦境片段中,那个黑发成年男子的模样,相去甚远……
***
还有一个梦境,他印象特别深刻。
作为虚影飘在半空中的他,看见那个黑发的男子从一颗很高的树上,跳了下来。
黑发男子落地后拍了拍手,挑起一边眉毛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刚刚做了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连走远的步伐,都是轻快的。
等黑发男子走远,他抬头往上望去——
透过枝丫缝隙,他好像看见了一枚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