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曾经倾尽法力的后果,虽然现在养回来了一点,费尔德斯目光幽深凝重,半晌才道,“我们的办法会有用的,放心。
诺丁顿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望着桌上的烛火,那是用术法点燃的,喃喃自语,“这世间真的有真龙吗?”
费尔德斯也一同望着那一点烛火,用很低的声音回答,“也许吧。”
***
胥渡真的觉得头很胀,又胀又痛。
一时间,有无数纷乱到看不清细节的画面涌上来,他的脑袋就像是一块不断膨胀的海绵,要在短时间内吸收这些记忆,难免痛苦。
他昏昏沉沉的靠着床头,没一会儿竟然真的就睡着了。
他做了很多梦,多到数不清细节。
前几秒他还在跟费尔德斯说起,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现在他就要被这些成堆成海的记忆,充斥的快要吐了!
他好像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就像是被迫看了无数的小电影。
这些电影主角都是他,陌生到透着说不清楚的诡异感觉。
胥渡不舒服的转了个身,额角都是汗。脑后靠着的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无数片段在眼前闪回。
……
很多模糊不清,但是偶尔还是有几段清晰的,印象深刻的。
比如下面这段回忆。
他看到自己矮了很多,又黑又小,衣衫褴褛,灰头土面,满头乱发。
他像个流浪的小乞丐一样,缩在某个土堆的墙角。
他应该刚刚打完架,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还有未干涸的血迹。
他睁大着眼珠,警戒的盯着四周,像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野兽幼崽!
眼里透着未开化的凶狠。
直到……一片黑色的衣角出现在他视线里。
他愣了一下,然后看到那黑色衣料的边角绣着金线,一看就跟他不是同类。
他自认为非常凶狠的,对着对方呲着牙!
在那人伸手过来的时候,甚至一口咬了上去!
然后,他看见了那人的眼睛……清冷的眼底竟然是透着温柔的。
——他从没见到过得温柔。
来自一个陌生人?
他怔愣间松了尖利的牙齿。
那人其实没有笑,更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却对他说着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
他说,“跟我回家吧。”
家?
那是什么?
他不懂。
但那人伸到面前的手,掌心宽厚透着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握紧……
于是,他真的就握紧了……
此后,再也不想放开……
***
“学而渊博,知是非,亦明道理,海纳百川,容天下,亦爱世人。你就叫博纳吧。”男人轻笑着说。
他明显长高了很多,肤色也变得白里透红,明显被养的很好。
他的脑袋不需要扬的很高,就可以看见那双像是星空一样深邃迷人的眼睛,小少年声音清脆,重复道,“学而渊博,知是非,亦明道理,海纳百川,容天下,亦爱世人。博纳,博纳!我喜欢这个名字!!”
***
往后数年,时光过隙,他好像一直是那个少年,身量长到那人肩膀就再也没有长过了。
别人都在叫那人陛下。
他却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
他喜欢叫他“费尔”。
一开始有人斥责他没大没小。
说直呼其名,这样是不对的,是不礼貌,不恭敬的。
但是,不知为何,后来某一天开始,就渐渐没有人再说他了。
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费尔就只是他一个人的费尔!
他喜欢看到他听到自己叫他后,转头看着自己的样子,那一刻,就好像所有的温柔纵容都是给他一个人的!
他叫着他“费尔~”,每天都开心极了!
***
可是渐渐,他身体就不好了起来……
有一天起来,费尔竟然没有陪着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每天这个时辰,费尔总会来看他的!
于是,他很生气,生气到想要直接去找费尔发脾气!
他从自己专属的通道走去书房,却发现通往书房的小门,竟然是关着的?!
那小门是费尔专门为他开的,这样从他卧室去书房可以少走一大半的路。
可是今天,却关了?!
为什么?
他刚想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北边最近如何?”
是费尔的声音。
“北荒海域最近潮期,已经安排附近渔村撤离。”
一个陌生的声音。
咦?有人在。
怪不得关门。
他非常理解的点点头。
然后索性靠着门后柱子,坐在地上。
本来是有些好奇的,但门内谈论的,都是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话题。
时间久了,竟然打气哈欠来,渐渐的有些困了……
门内那些话,那时听的隐隐约约,断断续续,没头没脑,可能根本没听进去,没过脑子,因为后来,他睡着了……
可是,在这个碎片样的回忆里,却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博纳殿下身子日益不好了。”门内另一个声音说,听着很像诺丁顿校长的声音。
“我观殿下神魂不稳,于是我找我那小子算了一卦!”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殿下大限之日就在近期。”
门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费尔德斯的声音响起,“可有解?”
又是一段沉默。
诺丁顿,“恕我冒犯,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你问吧。”
“第一次见到殿下我就有此疑问……他的神魂好像与正常人不太一样,直到他成年的那天,我才终于确认。”
“正常人三魂七魄,他却少了一魂一魄!所以,注定智力停滞在少年时期,寿命不过百年。我不明白的是,这些,以陛下能力,应该早就发现……为何,您会带一位天生神魂不全的人回宫?”
费尔德斯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把门外的博纳,给惊醒了。
费尔是在叹气吗?
他不高兴了?
少年模样的博纳皱着眉头,由于站起来的过快,以至于腿麻了一下。
随即,“哐当”一下撞在了门框之上!
“谁在那里?!”
门内中断了交谈。
……门被打开。
他看到了费尔德斯眼中,自己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
又过了几天,不知为何,他又猫在了那书房小门后。
这次好像是,故意来偷听的?!
因为这几天费尔总是很忙,见不到人。
偶尔来看他,也是匆匆忙忙就走了!
他就是要来听听,是什么大事,比陪着我一起玩,还要重要!
“最近黑雾动向如何?”门内费尔德斯的声音传来。
“我依陛下之言,着人跟踪观察记录了黑雾近期的动向。发现之前散落在各地,偶有出现的黑雾,最近一段时间,非常奇怪的,都在往皇都汇聚!”
还是那个诺丁顿的声音。
这段对话后,沉默维持了很长的时间。
接着费尔德斯,问,“……你觉得他们是为谁而来?”
“……希望这一切只是巧合。”
☆、伊始(三)
那人说的巧合,自然是妄想了。
黑雾第一次出现出现在皇城,是从一口井中浮现出来的。
那天很热,博纳在后花园稍显冷僻的一个院子里,找到了一口古井,他在里面偷偷的冰了一只西瓜。
冰镇西瓜。
费尔是不让他吃的,说是他身子虚弱,不适合吃寒凉的食物。
可是,西瓜真的很甜呀~在夏天,冰镇西瓜最好吃了!
于是,博纳偷偷的,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藏了一个。
已经一天过去啦!肯定冰的透心凉~
他支开了几个跟着他的人,偷偷的溜到这个院子里,往古井中,探头探脑的看了看。
呼——还在还在~
他拍着胸脯,小心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
没人!
于是他抓着吊篮上的麻绳,就要往上拉!
我的大西瓜,我来啦~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瓜比放下去的时候又重了些。
博纳抓着绳子,一只脚踩在井沿上,费着牛劲,汗都出来了。
他“哼哧哼哧”的拉着快要到嘴的大西瓜,没有看见一道轻飘的烟雾,从井底漫上来,它夹杂在井底的寒气中,在本不就明亮的井里,根本看不见!
等博纳看见它的时候,它已经沿着麻绳,像一条极细的毒蛇一样,攀在麻绳的背光面,爬到了他突出的指尖!
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
博纳“嘶”了一声,手里绳子一松。
西瓜的重量拽着麻绳极速回退,很快回落到井底。
于是,他终于看见了一道黑色的雾气,像是一条极细的线,在半空中极速扭动,眼看着又要往他这里来!
“啊——”
他惊的大叫一声。
在偏殿议事的费尔德斯如有所感的望向西北角。然后一下子消失不见。
博纳惊慌失措的伸手挡着头。
意料之内的刺痛并没有到来!
他小心翼翼的张开指缝,他看见一身黑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满天的日光把衣袍边那一层烫金绣线照的闪闪发光!
“费尔……”他轻轻的叫了一声,更像是低低的呢喃。
可是那人却听见了。
他转身回望的样子,让博纳恍惚看见天神降临人世间……
***
“他怎么样?”费尔德斯问着诺丁顿。
“看着应该没有大碍,殿下应该是受了惊吓,修养好了就会醒。”诺丁顿说。
“之前提起的婚宴,过几天等博纳醒了就办了吧。”费尔德斯轻声说。
“陛下当真想好?王后一位关乎五洲九川,殿下这样子……”
“不用多言!”
诺丁顿,“……是。”
***
那天。
他穿着银白色的华丽婚服站在水镜前,身后侍者无不赞叹,“哇,殿下真的太美了,哦,不……应该叫王后了。”说完掩着嘴笑起来。
身后一片笑闹声。
今日,是五洲九川大喜的日子。
他们终于要有一位王后了。
礼服真的很重,象征王后的冠冕戴在头顶,博纳觉得自己转个脖子都比平常吃力,但是他真的很高兴。
虽然他不太明白从早上起,为什么别人叫他王后,而不再是殿下。
有人说,王后是更尊敬的称谓
有人说,以后他不再是殿下了
但他更喜欢的一种说法是:王后才是能伴随陛下最久的一个人。
是的,他想伴随费尔……永永远远……
***
篝火在铜盆里燃烧,他们在举国万众下祭拜了神灵,昭告了天地。
费尔执起他的手。
高台下万民欢呼:陛下万岁,王后万岁!
***
宾客散尽。
夜色中只余烛火跳耀。
费尔已经卸了礼冠,侧颜被跳耀的烛火映照的犹如神祇。
他于烛光间望过来,神色柔和间又带着罕见的肃穆,“博纳,此契约一经缔结,你我这世就是同命相连,我生你亦生,我亡你亦不可苟活,你,真的有想好吗?”
博纳撑着下巴,“杰克斯告诉我,与人结为伴侣就是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的意思呀,我很高兴能和费尔一生一世永远不分开。”
一张黄皮蜡纸上画着博纳看不懂的花纹。
费尔把它在铜盆中点燃,火光在他眼底闪动。
火光跳动间,博纳似乎听到了一首颂歌,隐隐约约的,听不清具体在唱诵些什么。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他疑惑的说。
“是,他们在祝福着我们。”费尔德斯望着他,安静了片刻。
博纳看不懂费尔这一刻的神情。
很多人都告诉他,这是一生之中顶顶高兴的时刻,为什么他却觉得,费尔望着他的眼底,有些伤心呢……
***
“陛下,黑雾围在皇城日益猖狂,好像在寻找什么?”
费尔德斯,“它在找我。”
“陛下?!”诺丁顿震惊的看着他。
“无事。”费尔德斯望着南方,“三日后就结束了。如果失败,必须按照备用方案行事,尽量保全万众黎民!”
“陛下您打算做什么?陛下您万众之躯。万万不可莽撞行事!”
“我自有分寸。”费尔德斯看着校长,拱手深深的拜了一下,“老师近百年来为我殚精竭力,辛苦了!”
诺丁顿眼眶含泪,他有不好的预感,但是,黑雾如果不尽早压制,这世间迟早成为人间地狱。
他看着自己最尊贵的学生,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哎!”
***
三日后。
皇城南方麓山山坳处。
费尔德斯盘腿坐于其间,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一天一夜了。
这里灵气充裕,成雾般缭绕在四周。
“你,终于来了。”他若有所感一般,“嚯”的张开眼,目光锐利的直视前方。
只见半空中,从白茫茫的雾气中探出了一张脸!
那脸由黑雾聚拢幻化,当中猩红两点闪着充满恶意的光。
“是你!竟然是你!他呢!你不是他!”黑雾抬起脸,好像在轻嗅着什么,“但是确实有他神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