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桓抬起头,定定地看向阮秋平。
没了眼镜的遮挡,他的目光更显得幽暗深晦。
他缓缓开口道:“若我说了,阮阮会跑吗。”
“不、不跑,我跑什么啊?你且……且说说看。”
郁桓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阮阮是天上的神仙,而且是个运气不好,且会给人带来霉运的神仙。对我来说,阮阮一年出现一次,可对阮阮来说,阮阮每天都要来见我。”
阮秋平腿都吓软了。
郁桓不只是知道他的身份,竟然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阮秋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我就觉得你的身份不同寻常。阮阮,你一年来找我一次,可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能准确无误地出现在我身边,而且很奇怪,每次只出现30个小时,一分也多不得。
“不过我第一次确定阮阮的身份,是在我们被绑架的那一天。虽然我闭上了眼睛,可却听到了那个绑匪的喊叫,你似乎是在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后来爷爷查监控时,我也在视频中清晰地看见了你隐身的过程。
“阮阮,也许你自己没有发现,但你确实是经常说漏嘴,比如说去年发生的事情,你却说是昨天,虽然有的时候会及时改正过来,但还是让我产生了怀疑。而且你气运不好,经常摔倒,身上的小伤你又不在意,因此我经常看到你身上的淤青一挂便是两三年。”
阮秋平越听越心惊:“……你……你既然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身份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郁桓垂下头,轻声道:“阮阮知道田螺姑娘的故事吗?”
“知道。”
他不光知道,他一百多年前还在东海那边见过本人。
“田螺姑娘被渔夫发现自己的仙女身份之后就离开了,我害怕你也离开。”郁桓抬头看向阮秋平,说,“……但我说这些话之前,阮阮已经承诺过我,不会再逃跑了。”
“……我不逃跑。”阮秋平小声说,“我的身份,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你只要不告诉别人就好了。”
郁桓:“那阮阮答应我了。”
“我答应你,你接下来这半生,我年年都会下来看你。”
“好。”
郁桓笑了笑,又问道:“阮阮想去哪里玩吗,人间过了十多年,又多了很多好玩的地方。”
阮秋平说:“去吃好吃的吧,这宴会厅的东西虽然也好吃,但我还是更想大口吃肉。”
“那我们走。”
阮秋平刚走了两步,就忽然想起来还在酒店17楼吃东西的那俩组员。
阮秋平脚步停了一下:“辰海和景阳他们在17楼吃的东西好吃吗?”
“还可以,阮阮也想上去吃吗?”
“不,我要去吃更好的。”阮秋平顿了一下,小心眼儿地说,“而且还不带他们去吃!”
什么人嘛,那个辰海!在天上的时候,成天讽刺他,说他划水,说他不一起完成小组任务,说得像是他们多辛苦似的。结果下来一看,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那儿吃吃吃……记录本上的东西全是在网上抄来的,郁桓视力不好的事情也不记录,郁桓听力不好的事情也不记录……一点儿都不认真!
他一定要吃更好吃的东西,气死辰海!
至于景阳……嗯,景阳本来就对食物不太热衷,也没什么。
郁桓笑了笑,说:“好。”
.
阮秋平在前面走,郁桓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跟着。
这里刚下过雨,天空有种澈透的青蓝,浅浅淡淡地挂着一道彩虹,地上还有些积雨,两三步便能遇见一个小小的水坑。
阮秋平半只脚踏入水坑里,溅起一片小小的浪花。
阮秋平又转头看了一眼郁桓,脚步愈发轻快了起来,仿佛他踩的不是浪花,而是云朵似的。
“郁桓,好吃的地方在哪儿,远吗?”
“……阮阮说什么?我听不清。”
阮秋平睁圆了眼睛,他转身看向郁桓,大声说:“你怎么又听不清我说话了?刚刚在酒店里的时候,你不是说两米的距离你就能听清了吗!”
郁桓似乎有些为难:“那是因为刚刚在酒店,那里不仅是室内而且空旷无人。阮阮自己看,这车上全是车和人,很是嘈杂。阮阮离那么远和我说话,我实在是有些听不真切。”
“你听力一定是有大问题!”
阮秋平狠狠地往前走了一大步,离郁桓只剩一米远,“你那么有钱,怎么不去治治你的耳朵!”
郁桓看着两人再次变短的距离,笑了笑:“谢谢阮阮迁就我。”
眼见着两人之间离得越来越近,阮秋平心里有些不安,但他忽然想起来,他下凡的时候,还特地去拿了“神器”。
阮秋平赶紧把那块从吉神垃圾桶里捡到的陶瓷片拿出来,扔给了郁桓:“你拿好这个!随身带着,但要拿手帕包好,别划伤自己了。”
郁桓接住那块陶瓷片,打量了一番:“这是什么?”
“天上吉神的东西,你带在身上,能冲散一些我传染给你的霉运。”
郁桓问:“既然如此,我带着这样的东西,是不是就能碰阮阮了?”
“不可以!”阮秋平严肃地说,“郁桓你能不能对你的生命安全上点儿心!”
“阮阮确定这块碎片有用处吗?”
“当然有用,这可是那位吉神的东西,我妹拿了他的玉佩,摸盲盒都摸出来了头等奖,而且这碎片是他杯子上的,估计上面的好运气更足!”
“既然这东西这么有用,这么神奇,那为什么我拿着它却仍不能碰你呢?”
“……就算有用,你也不能随便碰我啊……你总不能因为有了药,就不怕扎刀子了吧?”
“那我不要了,阮阮自己拿着吧。虽然阮阮说这碎片有用,但我拿着它,既不能碰阮阮,又不能离阮阮更近一些,那这对我来说便是无用了。”
“无用你也拿着!”
“我从不拿无用的东西。”
郁桓伸出手,像是非要把碎片还给阮秋平似的。
阮秋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泄了气,他又朝着郁桓走近了一步。
两人肩膀的距离只剩下十公分。
郁桓收起碎片,唇角轻轻弯了起来。
“但你绝对不能碰我!绝对!”阮秋平强调道。
“好。”
郁桓微微笑了笑,暂且答应了。
第24章第24章
郁桓带阮秋平去的是一个西餐厅,共有五层,从一楼的透明电梯缓缓升上去,阮秋平明显感觉到这个餐厅里的客人一层比一层少,灯光一层比一层暗,装修一层也比一层精致。
电梯在第五层停了下来。
阮秋平出了电梯才发现这一层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侍应正井然有序地往一个靠窗的位置上摆放菜品。
阮秋平立刻就闻到了香味,哇的一声就跑了过去。
阮秋平虽说是个神仙,可自从他生下来后,家里就穷得叮当响,平日里吃的饭,大多都是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菜,或者是后山上摘的果子、猎的野鸡之类,哪里见过这么多豪华多样的菜品。
因此当他看到这满满一桌的佳肴,虽说不至于口水直流,但喉咙还是滚动了两下,只觉得肚中的饥饿感更甚了。
阮秋平拉开一个椅子坐下来,兴高彩烈地朝着郁桓招手:“郁桓!快过来!”
郁桓低声笑了笑,拄着手中的拐杖,一步一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侍应们也刚好上完菜,见郁桓来了,垂头齐齐喊了声郁总好,然后才转身离开了。
阮秋平看着这一幕,一边拿起一只大虾往嘴里塞,一边说:“郁桓,这家店是你开的啊?”
郁桓点了点头。
“开得不错,很符合我的胃口!”阮秋平伸出大拇指,毫不吝啬地给他点了个赞。
说完就把嘴里的大虾咬得嘎嘣响。
郁桓笑了笑,他坐到阮秋平对面,戴上一旁的一次性手套,拿起一只大虾便剥了起来:“阮阮,你先吃其他的吧,这些虾还没剥。”
阮秋平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又转战向其他的菜品。
“对了郁桓,你结婚了吗?”阮秋平一边用力切着一块牛排,一边说。
虽然记录本上没提过郁桓结婚,可阮秋平现在已经不相信那个记录本了,谁知道上面的婚恋情况是不是直接在网上抄的,万一郁桓是隐婚呢。
郁桓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阮秋平,又低下头继续剥他的虾:“没有。”
“那你谈恋爱了吗?”阮秋平又问。
郁桓把剥好的虾放到一个碟子里,然后递到阮秋平面前,并顺便拿走了阮秋平切了半天才切下来一块的牛排。
郁桓执起刀叉,缓慢而精准地切着牛排,说:“没有。”
阮秋平叹了口气:“那你总该谈过恋爱吧。”
“没有。”
阮秋平震惊:“郁桓你都三十二岁啊!怎么连恋爱都没谈过!别的人类像你这么大,孩子都有俩了!”
郁桓垂下眼,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切牛排的动作又变得缓慢了些:“阮阮为什么总是这么热衷于让我谈恋爱?”
阮秋平愣了一下。
曾经他热衷于让郁桓谈恋爱,主要是想让他在凡间找到真爱,借以解除与阮咚咚的婚约。
可前段时间他都已经想开了,决定不再去插手这件事情,让一切都顺其自然。但为什么还是对郁桓的婚恋情况这么在意呢。
阮秋平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抬头对郁桓说:“也许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并与之相爱相伴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
阮秋平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我是霉神,这种幸福的事情注定与我无关了,我便希望,至少能让你能幸福起来。”
郁桓神色有一瞬的怔松,似乎是有些意外阮秋平会这么说。
阮秋平低头吃了一只虾,继续说:“郁桓,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我看过不少小说,书上说人们相爱的时候会很甜蜜,这种甜蜜能给予人勇气,抚平一切的悲伤与苦楚,即便是垃圾桶里的两只老鼠相爱了,他们也会觉得所在的地方不是垃圾桶,而是金宝箱。”
阮秋平很快就把盘里的虾吃完了,他仰头看着郁桓手中帮他切着的牛排,说:“切完了吗?”
郁桓把盘子递给他:“切完了。”
阮秋平叉了一块牛排放到嘴里,很快就嚼干净了。
他眨了眨眼,表情似乎是有些难以理解:“而且我见书里说,人们坠入爱河的那一瞬间,就像是触电了一般,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种触电会是哪种程度的触电,是手指触电还是脑袋触电,会晕倒吗?可书上没有说得这么清楚。你要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别人了,有这种感觉了,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郁桓目光落在阮秋平的脸上,缓缓开口道:“书上说的也不全是对的,那种像触电一样的爱情也许存在,但对我来说,喜欢上一个人,就像是见证着一颗树的成长。我记得它的种子是什么时候被种下去的,却不知道它在地底下什么时候悄悄发了芽。我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破土而出的,却又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一寸寸长大,我从没刻意记录过它一天到底能长多少,只是有一天回头望去,却发现那棵树已经耸入云天,枝繁叶茂。”
“听起来好神奇也好复杂……”阮秋平眨了眨眼。
三秒之后,他的眼睛突然睁大,手中的叉子掉落在盘子里,碰出哗啦一声脆响。
阮秋平震惊地问道:“郁桓,你有喜欢的人了?!!!”
郁桓静静地点了点头。
阮秋平顿时便来了精神,兴奋地问道:“你喜欢的是谁?什么时候喜欢的?她漂亮吗?性格好不好啊,开朗吗?温柔吗?表过白没有!为什么现在还不在一起!!”
阮秋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凑近郁桓,眨了眨眼,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坏心眼儿地问道:“有没有接过吻啊?”
郁桓视线停留在阮秋平的嘴唇上,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移开。
他垂下眼,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
液体流入喉咙,他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红酒,而非饮用水。
他动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把酒杯放回去,而是闭上眼,仰起头,将酒杯中的红酒喝得一干二净了。
“看来是没有啊。”
阮秋平小声嘟囔了道。
他还是比较会察言观色的,看郁桓的表情,便猜到郁桓和那个女孩进展得不太顺利。
他顿时便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头了,竟然勾起了郁桓的伤心事。
后半顿饭,阮秋平吃得没滋没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