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空礼貌地打招呼：“马镇长好。”
　　马镇长四五十岁的年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高中毕业后就留在宗山镇。他挺着中年发福的肚子，笑呵呵地和叶空握手：“叶老师你好。本来上边跟我说取消了宗山的支教资格，通知都下了，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可能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不过我们欢迎你来！你来了这几个崽子就不用大老远跑到镇上上学了！而且大学生能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支教，就是给我们带来了新鲜血液，能够帮助我们宗山村、乃至宗山镇更好地进步发展！”
　　“……”叶空面带微笑听着马镇长慷慨激昂的官话演讲，连连摇头，“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不不不，你太抬举我了……”
　　好不容易走完程序，马镇长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给他介绍道：“这是零山村的崽子，他爷爷托我把他带回来，说以后就跟你学了，叫……你叫什么来着？”
　　他身边站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手不自在地揪着衣服下摆，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小了，稍微露了点腰，他声音小小的：“我叫云大新。”
　　叶空：“你好，大新，以后还请你多指教。”
　　云大新头一次被当成大人一样平等对待，有些不习惯地点了点头。
　　马镇长入席，大家才敢动筷子。叶空招呼菲芽菲苗过来，把新同学介绍给他们，学校虽小，学生也不多，但是却有三个年级，三年级的大新，一年级的芽儿，还有幼儿园小班的菲苗和狸猫宝宝们。
　　木屋一楼亮着灯，红衣从林间掠过，朝那盏昏黄柔和的灯飞去。
　　莲沛进屋找了半天，竟一个人都没有：“跑哪儿去了？”他大步走到厨房，餐桌上摆着新摘的野花，花瓶旁边有个带透明网罩，用来防虫的竹编盘子。
　　盘子里塞着一只烤得金黄焦酥的鸡，还塞了几张小烙饼、两根洗干净的黄瓜和一小碟豆瓣酱。
　　“算你有良心。”山鬼大人撸起袖子撕下鸡腿啃了起来。
　　他给自己倒了杯紫红色的桑葚酒，边吃边喝，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又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便走到院子里，地已经晒了一天，泛着泥土的腥味和埋肥那不可言说的味道。
　　莲沛嫌弃地坐在门廊上，三只小狸猫从院子后面跑过来，见到他便围着他蹭头：“那家伙去哪儿了？”
　　“嗯？去喝酒了？”莲沛莫名不爽，起身穿过悬铃木林往山下的村子走。
　　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见村子里的喧闹声，敬酒声、吆喝声、嬉笑吵闹声、酒杯相碰的声音，他站在一颗两人环抱的树后，静静看着村长门口空地上，拉了电线点着几个灯泡，把那里照得通亮。
　　那个波澜不惊的叶空被人群围着，喝得上头泛红的脸上带着笑。
　　快十一点大家才陆续散了，马镇长两个人架着，在村长家住下。
　　叶空回绝了别人送他回去的好意，带着大新往回走，他喝得也有些多，他喝多了就容易话多，拉着大新教育：“不能浪费粮食，现在就算够吃，也不能浪费，每一粒米都是前人研究，开垦土地，辛勤播种、除草、收割才得到的！不能浪费一粒米！”
　　大新扶着他，满口答应：“我知道了，叶老师，我爷爷也教育我不能浪费粮食，现在虽然年年都能丰收，但还有很多人吃不上饭……”
　　叶空拍拍他：“嗯，好孩子！”
　　走到悬铃木林子，叶空脚下不稳，踩在一块石头上绊了一下，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大新惊恐地看着突然悄无声息出现的红衣男子，被莲沛施法把已经到嗓子眼的叫声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莲沛～山鬼大人～”叶空转身抱住他，挂在他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放松，出口的话让旁边的大新震惊得都忘了害怕，“你抱我回去，我、我做鸡给你吃……”


第8章 哎呀留宿了
　　大新的震惊跟大半夜吃鸡没关系，是因为老师居然跟人撒娇，他刚认识叶老师几个小时，叶老师虽然年轻，但是比他的哥哥姐姐要稳重得多，他刚才还在想，大城市里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但眼前这个挂在人身上，死乞白赖要抱着的人是谁？
　　他不太懂大人的事，只是觉得有些脸红。红色长袍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单手把叶空扛了起来。
　　莲沛心里轻飘飘的，觉得在孩子面前要酷一点，才没有采用公主抱的方式，而是把人直接扛在肩上，对大新说：“走吧。”
　　叶空的胃卡在他肩头，走路一颠，莲沛只听“呕”地一声，后背就湿了……
　　洗了衣服，叶空酒醒了一大半，把袍子晾在门廊下，拿了一身自己的短袖短裤，放在浴室外面的小凳子上，敲了敲门：“衣服搁这儿了啊。”
　　他一回头看见大新戳在他身后，吓了一跳：“你去楼上洗澡，洗完就睡觉吧，明天不用早起，多睡会儿也行。”
　　大新点点头：“老师晚安。”跑上了楼。
　　来了陌生人，小狸猫们藏在屋后不敢进来，叶空找了半天才找到他们：“你们今天去小卧室睡吧，明天把新同学介绍给你们。”
　　小狸猫们正要进屋，叶空喊道：“把脚脚洗了才能睡觉！”
　　他在仓库外面的水龙头下洗了把脸，清醒了过来，凉水能降温，但做了丢人的事情，面红心跳产生的热度降不掉。
　　自己干的这是什么事儿啊？他甩甩头，脱了鞋走上门廊，上了门板，把门廊的灯关了。
　　他坐在餐桌旁喝水，莲沛走过来，叶空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普通的衣服，他那身红色斜襟袍子，像是古人的衣服，而现在穿着纯棉T恤，卡其短裤，把长发梳起来，像是个刚参加完音乐节的乐手。
　　叶空大学期间很低调，参加了园艺社团，舍友拉着他去看校园歌手比赛，让台下尖叫声最大的那个乐队的主唱就都是这个样子，梳着辫子，张扬又个性，但是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跟莲沛比差远了。
　　“你看什么呢？”莲沛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叶空战术性喝水：“没什么。没想到鬼还需要洗澡……”
　　“你吐了我一身，那么恶心，还不许我洗个澡吗？”爱干净的山鬼怒道。
　　叶空：“不是，我是说我以为你能用个法术什么的……”
　　莲沛：“我在自己家的时候也会洗澡。”
　　“你家？在哪儿？山里吗？”
　　“嗯，不然你以为我风餐露宿吗？”
　　叶空：“不是，只是你颠覆了我对鬼的认识。”他笑道，“罢了，鬼的存在就已经足够颠覆了。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除了那间有结界的房间外，你可以随便住。”
　　折腾了半天，加上喝了酒，叶空沾枕头就着了。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天气热，他辗转反侧，梦见飘来一块冰，他赶紧扑上去抱着，才舒服了许多。
　　山里昼夜温差大，日出前是最冷的，叶空被冻醒，伸手去拉被子盖上，但还是冷，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在莲沛身上，手脚都扒着对方。
　　难怪这么冷。
　　“醒了？”莲沛眼睛都没睁问道。
　　“嗯？你们鬼还要睡觉吗？”叶空问，不动声色地移开手脚。
　　莲沛深吸一口气：“对，我们鬼不仅吃饭睡觉洗澡，还要上厕所，甚至还可能生病呢！”
　　叶空：“什么病？”
　　莲沛：“鬼毛病。”
　　“……”
　　“……”
　　叶空站起来：“我去做早饭。”
　　他走出去，关上门，才发出爆笑，小狸猫们蹬蹬跑出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大新习惯了早起，从厕所里出来，问好道：“叶老师早上好。”
　　他躲过三只小狸猫好奇的嗅闻，跟着叶空下楼。
　　叶空从冰箱里拿出十个鸡蛋，磕开在打蛋盆里，加上盐和蔬菜丁、香葱碎，大火油热滑开后下蛋液，金黄的鸡蛋，边缘一下子就膨胀起来，他用筷子将熟的地方推开，生蛋液流下来，反复几次后，将锅移开，盖上盖子，利用剩余的热量将表面的生蛋液和蔬菜丁焖熟，这样做出的蛋饼上层很嫩。
　　三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洗净后掐头去尾，两边放上两根筷子，切出来不会断，放上盐腌制十五分钟脱水。醋、糖、生抽和香油拌成浇汁，在拍两瓣蒜，放上些小米辣圈圈，就是一道鲜香开胃的蓑衣黄瓜。
　　大馒头切片裹上蛋液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出锅时鸡蛋层焦而不糊，特别香。
　　鲜牛奶老早就送来了，高温杀菌后放了些燕麦片。
　　叶空边做饭边问旁边乖巧懂事帮忙的大新：“大新，你觉得山里有妖怪吗？”
　　大新有点紧张，回答道：“我不信！老师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妖怪、没有鬼神！我们要相信科学！一切没经过实践检验的结果都是不真实的！”
　　“……”叶空扶额，把牛奶燕麦粥倒在小碗里。
　　三只小狸猫在叶空脚边巴巴地等着，个个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这是老师您养的宠物吗？”大新弯腰摸了摸大狸的圆耳朵。
　　大狸噗地一声变成了菲苗的模样。
　　大新吓得后退两步，被小凳子绊了一下，往后仰倒。
　　二狸三狸跑过去，用小爪子推着他的背。
　　“他他他……妖怪！”大新指着菲苗模样的大狸，身后的两只也变成了菲苗的样子，笑嘻嘻地戳他的腰。
　　叶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他扶起来：“是不是妖怪我不知道，反正他们三个是你的同学，将来大家一起学习生活。”
　　大新缓了缓，小孩子接受得快：“我爷爷跟我说，山里的狸毛和狐狸会变成人……原来是真的……”
　　叶空：“嗯，你亲眼看见了，算是实践出真知了吧？”
　　大新去镇上上学前，听过许多神怪传说，去了镇上，老师只教考试的内容，这些东西，用自以为高端先进的科学理念去让孩子们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点点头：“我信了。”
　　叶空：“我希望你们能在真正的生活中学习真正的知识，将来无论从事什么样的行业，过什么样的人生，都能想着回馈自己生长的地方。”
　　莲沛打着哈欠下楼，径直走到门廊上去摸自己的袍子，一晚上已经干了，而且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大新小声问：“那他也是妖怪变得吗？”山村闭塞，鲜有陌生人，但是这个人从来没见过。
　　叶空：“他是……”
　　“我是山鬼。”叶空还没说完，大新脑后一凉，莲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对着他后脑勺吹气。
　　“啊啊啊！！”大新大叫跳开。
　　叶空皱眉埋怨道：“你别吓唬孩子！”叶老师这句话仿佛有魔力，大新吁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听成了山鬼了……”
　　在传说里，狸毛狐狸变成人只会捉弄人，而山鬼是实打实的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
　　叶空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回头道：“他是山鬼啊。”
　　莲沛为了配合他，咧开嘴露出尖尖的獠牙笑了笑。
　　“啊啊啊！！”大新同学白眼一翻倒在地上，三个菲苗围上来摸摸他的鼻息，听听他的心口。
　　叶空一拳打在莲沛头顶：“跟你说别吓唬他了！”
　　大新坐起来，叶空问道：“你没事吧？不用怕，莲沛不吃人。”
　　他把燕麦粥端上桌，小狸猫们围坐在桌旁，吃得脸都埋了进去。
　　莲沛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吃着蛋饼和馒头：“谁说我不吃人？”
　　“……”叶空拉着大新坐得离他远点的位置，“晚上吃鱼你来不来？”
　　“来来来！”
　　昨天玩得太晚，说好了菲芽菲苗在家里吃过早饭才过来，天色大亮，叶空指着外面说：“莲沛，太阳出来了。”
　　山鬼貌似一点也不担心，擦了擦嘴：“没事，我白天也能出来。”
　　需要吃饭喝水洗澡上厕所，还会有鬼毛病，要不是知道他是山鬼，真的会把他当活生生的人。
　　叶空上午跟大新了解了一下他的学习进度，决定给他从小学四年级的课程开始讲。
　　快中午时，村长才领着菲芽菲苗过来，身后还跟着马镇长。
　　马镇长还在宿醉，从空地上的肥料上踩过去，皮鞋上粘了不少腐烂的草叶。
　　“这位是？”村长看着躺在门廊上晒着太阳睡觉的莲沛问道。
　　叶空淡定回答：“这是我同学，昨天刚到的，想来住几天。”
　　“他是怎么来的？”村长纳闷，昨天没有中巴啊。
　　马镇长不感兴趣，打断村长的话说：“小叶老师，你这里不错嘛！”他挺着肚子，指着木屋全部敞开的客厅，“采光好，安静，是个学习的地方！”
　　他在门口转了转，拿手机让村长帮着拍了几张照片，还拉着叶空在木屋前合影，准备拿回去作为配图放在工作报告中。
　　“不错！很好！就是差块匾，回头我让镇上给你这儿写块匾，挂在门口，叫、叫‘宗山村小学校’如何？”
　　叶空：“大新是零山村的，不能只把宗山写进去，我看这里地处森林，就叫‘森林小学校’吧。”
　　马镇长：“可以，可以，将来说不定还有别的村的崽子过来学习，就叫森林小学校吧！小叶老师，名字有了，地方也好，你可得把我们的崽子教出来啊！到时候考城里的好学校！”
　　村长送走了马镇长，提了一篮子小鸡仔过来：“养在你这儿，平时喂点小米就成，它们会自己找虫吃。”
　　叶空：“村长，镇上有书店或者图书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