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错,白辞说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补充。”
眉间蹙起的痕迹愈发明显,南柯梦眼前一亮,有效!情绪波动起来了!
关乎自己的减刑大计,巨型蜘蛛再接再厉,开始在岸边翩翩起舞,只见它直起身子灵活地甩着蜘蛛腿:“I\'m sorry sorry……”
嗓子唱哑了,腿也跳酸了。
南柯梦单腿揉了揉腰:“我明天再来。”
它走后,林云起望着湖面,有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白……辞……”
食指想要拨开遮挡视线的那片叶子,这个动作过去一段时间他已经无意识做了很多次,唯独这一次,真正触碰到了叶子的实体。
湖面似乎想要阻止,水流抵挡了林云起的推力。
已经逐渐成形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加深,林云起就快要拨开云雾看到某张熟悉的脸庞,却始终有一步之遥。
“你想要把我困在这里,”他对着湖面自言自语,“为什么?”
湖面起了波澜,湖底出现无数的花朵,林云起伸手去捞,发现是镜花水月。
时间缓慢地流逝,一人一湖就这么僵持着。不知过去多久,林云起忽然在水中看到另一个自己,对方喝醉了一头扎进花丛中。一只幽蓝色的蝴蝶飞了过来,气急败坏道:“该死的生死簿,你又把我的床给砸坏了!”
青丝沾染了彼岸花的花汁,长发的自己顾不了这么多,拾起被砸坏的花朵连忙跑走。蝴蝶骂骂咧咧在后面追,追逐间长发的自己跑到孽镜台旁,将花朵丢进去,深情款款:“这是我专门采给你的花,喜欢吗?”
蝴蝶气得翅膀一颤一颤的:“你还要不要脸?”
“只要能让孽镜台能感受到花的芬芳,我愿意承担代价。”
说完,趁蝴蝶被恶心到,长发的自己连忙遁走。
湖底陆续闪过不少他与蝴蝶相关的场景,景象消失,林云起沉默许久,苦笑道:“一切都变了,无佚……无佚变了,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句话,湖面终归于平静,任由林云起拨开了那片叶子。
有关这一世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林云起的神情开始恍惚,他看到了眼睛淌血的白辞,看到了无佚自毁神念前的不甘……所有的记忆从后到前恢复,鲜活无比。
与此同时,他和湖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开,这面湖似乎就要从眼前消失。
林云起轻叹一声;“你若觉得孤单,日后我常来看你就是。”
湖水给不出任何回答。
孽镜台本身没有‘朋友’这种概念,只不过在地府漫长的岁月,生死簿和那只蝴蝶是它仅存的与灰暗无关的印象。
湖彻底化为一个小点消失不见,林云起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重新睁开了双眼。
光线很刺眼,逼得他想要偏过头。
“醒了!醒了!”骸骨狗突然大叫一声。
视野还有些模糊,朦胧间,林云起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他眨了眨眼,有些艰难地开口:“我说过,I……”
白辞俯身轻轻抱住他,沉闷的声调自林云起耳畔响起:“说 I love you。”
“……”
一定要这么互相伤害吗?
林云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白辞直起身时,努力勾了一下嘴角,学着他一贯的腔调问安:“早上好。”
白辞愣了下,随后整个人笑容若春光般明媚:“早上好。”
其实窗外日渐黄昏,太阳正缓缓落山。只是林云起睡了很久,睁眼时没有看一眼,就下意识判定为清晨。
不过这都无所谓,无论是早安午安还是晚安,他们这一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第94章 番外:前世
作为生死簿, 林云起自认兢兢业业,从未中饱私囊,也不会公器私用。
如果让他总结过去漫长时光的职场经历,只有四个字:问心无愧。
当然, 这都是过去。
“无佚这个混蛋……”
此刻, 林云起正慢悠悠骑着马在山间晃悠, 上次和无佚打了一架后, 他足足修养了十余年, 伤势才好全。
林间虫蚁不少, 前方两侧树林里趴着的山匪都快等死了, 他们手中各抓着绳索一端, 没有办法腾出手驱赶蚊虫。
绳索被掩埋在薄薄的沙土下, 这一招很好用, 只要马奔跑过来时,用力一拉, 连人带马都会摔得很惨, 身上有点功夫的被那么一摔, 少说也得伤条腿。
“慢点走。”林云起对身下枣红色的马抱怨道:“没看到我在这里骂人,太颠簸了只会影响我的语速。”
前方的强盗终于受不了,各个肩扛大刀堵在路中间。
林云起见怪不怪:“世道不好,原谅你们一次,退下吧。”
可惜山匪完全听不进去他说的话, 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长得真不错, 听说王都里的官员有几个好男色。”
“这马也能卖一个好价钱。”
“哥几个今天赚了!晚上找个地方快活快活!”
污言秽语入耳, 林云起不禁摇了摇头。他轻轻拍了下马背, 这马悍勇无比, 直接冲了过去, 山匪一看他竟然还想反抗,立马扬刀要朝马砍去。
林云起随意地打了一个响指。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山匪顿时像是失去神智,硬生生收回已经扬起的大刀,乖巧地跟在马后面。
一路进了王都,山匪浑浑噩噩去衙门投案,他们平时也敛财不少,现在正是钱银紧张的时候,官兵一听有钱,迫不及待收了他们的大刀后,让其中一个山匪带路。
刚走了没两步,山匪突然大叫:“妖术!有人给我使了妖术!”
官兵狠狠踹了他一脚,山匪依旧在叫嚷着‘妖怪,妖术’,他拼命想要挣脱官兵,左顾右盼中在人群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就是他,他是妖怪!”
林云起周围的人下意识跟着看了几眼,只觉得这小公子细皮嫩肉的,怎么可能是妖精?
林云起文绉绉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恶人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拉人下水。无妨,我原谅他就是。”
周围人纷纷称赞他高风亮节。
林云起微笑颔首,拐了个弯插进另外一条街道,直奔花楼而去。
他站在花楼门口,迟迟没有进去,过了稍顷,反而对着某个方向招了招手:“那位公子。”
白辞一袭青衫,正坐在茶铺旁看书,四目相对意识到他叫得是自己。
“那位公子,快来啊!”
林云起热情活泼,很确定对方会过来似的,胳膊没停止过挥舞。白辞也没让他失望,当真合上书走了过来。
随着人一步步走近,林云起暗暗一挑眉,错不了,就是这双眼睛。
他清清嗓子,先是点明白辞身边的道士朋友不是善类,又感同身受地说了句自己也才被朋友卖过。
“相逢即是缘分。”林云起笑呵呵道:“走,我请兄台喝一杯。”
白辞推拒:“我不上花楼。”
因为看出对方本体是一本厚黑书册,多说一句:“也请你……洁身自好。”
林云起被逗乐了,在老鸨失望的目光中远离花楼,跟在白辞身后:“在下姓林,林云起,兄台你……”
白辞没有回头,他生性不喜欢和太热闹性子的人交往,但林云起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很难让人厌恶起来,加上有一把很好听的嗓音,哪怕叽叽喳喳,听着也叫人心旷神怡。
茶铺里,白辞的道士朋友倒是很有礼貌,主动抱了抱拳。
林云起对他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人此刻已经重新坐回原位,继续翻看书籍。
“我掐指一算,兄台你该姓白,”林云起自说自话,“白辞,好名字。”
白辞忽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问对方如何知晓自己姓名,只道:“好在哪里?”
林云起当场怔在原地:“好在……”
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赞扬。
先前林云起掐指时,道士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凡。
对方周围,那一瞬间好像有种奇妙的波动,再加上白辞对此人也有些特别,道士不禁多看了林云起几眼。
茶铺里突然安静下来。
白辞日常话也不多,几天不和人交流是常有的事。可林云起不行,他始终有种过分的热情,迟疑了一下问:“白兄,你快乐吗?”
“……”
第一句话说完,林云起紧接着问:“你童年幸福吗?”
这么多年,他一直于心有愧。无佚的眼睛天生能看透一切虚妄,被常人得到绝非一件幸事,世道已经很混乱了,再时不时看见些妖魔鬼怪,日子估计越来越没盼头。
听出这是在真情实感的发问,白辞想不通一本书为什么这么关心自己快不快乐,忍不住好笑道:“如果我说不快乐,你又能如何?”
“实不相瞒,”林云起缓缓道,“我这次出来除了搞事业,就是专门治愈你的。”
白辞沉默了一下,淡淡开口:“我年幼时父母遭难,懂事后厌恶与人亲近,身边没什么朋友,年过二十更未成家立业。”
他抬眼望向林云起,面无表情问:“你准备从哪方面治愈?”
林云起闻言摸着下巴思索:“缺爱啊……”
还是缺很多爱的那种。
论年纪,他自认完全可以当对方祖宗,林云起下定决心:“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把你当孙……松树一般景仰,供着。”
白辞瞥了他一眼:“难为你了。”
明明不同音,居然还能给圆过来。
道士站在一旁,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白辞向来沉默寡言,居然会和人说这么多话,关键这人瞧着还不怎么正常。
林云起能动能静,陆陆续续说了一堆后,直接去街上买来一把躺椅。白辞看书,他就在旁边躺着,闭目养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辞回到住处,是一方很偏僻的院子,林云起潇洒摆手:“明天见。”
入夜,白辞沐浴完换了件薄衫。
现在是初秋,天气微凉,窗户半开着。一个脑袋正趴在那里,在白辞点燃油灯的瞬间,双方四目相对。
从白辞的视角看过去,不过是一本书探头探脑,实在是无法把他和寻常登徒子相提并论。
“下午分开时,你说得是明天见。”
林云起点头:“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他直接跳进窗户,放下不知从哪里采摘的野花,掩面打了个呵欠:“其实我也有点困了。”
白辞平静打开房门,潜台词不言而喻。
林云起死皮赖脸坐在桌子旁:“我来的路上,听说王都最近出了几起连环惨案,很多人一觉醒来,有的发现手没了,有的少了一只耳朵,运气差的连醒来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没了心脏。”
他托着下巴,手指敲了敲桌子:“爱好偷走人身体一部分的妖怪,确实少见。”
自言自语完,林云起斜眼瞄了下门口,斥责道:“别站在门口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白辞确实被他气笑了,在桌子对面坐下:“所以你想怎么样?”
“保护你啊。”林云起理直气壮:“一个文弱书生,我不护着点,早晚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请自来说得就是他这种人,接下来的每个晚上,林云起都会爬窗,随便拼几个凳子将就睡着。
月黑风高,下着瓢泼大雨的日子也不例外。
“白兄,你太友善了,还帮我留着窗!”
林云起擦了擦额头上的水,发现桌上竟然有两个杯子,其中一杯冒着热气,明显是刚倒的热茶。
这个天气,喝杯热茶刚好能驱散一下身上的寒气。林云起端起茶杯,耳朵尖一动,嘴角噙着的笑意突然冷了下来。
一杯茶下肚,他躺在椅子上:“白兄,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说罢,不等对方同意,直接吹灭蜡烛,屋内顷刻间一片黑暗。
白辞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不按常理出牌,闭上双眼,呼吸声逐渐均匀。
雨滴重重砸落在屋檐上,弹跳几下后,溅起的水花没有坠落在地,而是落入了一团黑影中。地面的石砖年久失修,不少坑洼的地方聚成水潭,黑影的身体似乎没有重量,从水面经过,除了波澜,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它妄图无声无息潜入屋子,只差最后一步时,一道蓝色的身影突然一闪而过,死死卡主黑影的脖子,林云起脚尖在墙面一点,飞到了十几丈外。
黑影被重重摔在地上,泥水四溅。
今晚风大,几根长发垂在额前,林云起低头嗤笑道:“原来是只山鬼。”
山鬼全身长满黑色长毛,它的视力在夜晚也不受丝毫影响,可以清楚看见对方嘴角缓缓勾起的微笑。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山鬼浑身都在颤抖。
“你来偷什么?”
山鬼啊啊发出几个音。
林云起居然听懂了,垂了垂眼,看不清神情:“偷眼睛啊……”
山鬼又啊啊几声,意思这单活儿是有人派它来干的,只要放了它,就愿意说出幕后主使。
林云起闻言嘴角的笑容扩大,手上微一动力,伴随咔嚓一声脆响,山鬼脑袋一歪,瞳仁里的惊愕还未完全散去。
黑漆漆的尸体被随手扔在灌木丛,林云起转身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
主仆契约被毁了。
道士紧皱着眉头,山鬼没有能力解除契约,多半是遭遇了不测。不知为何,今晚他心中始终不安,再三斟酌下,决定暂时回师门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