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只蛟蜥展开临死反扑的一刹那,白辞终于出手,巨大虚无的血手毫无预兆地朝无佚抓去。
挡在身前的蝴蝶瞬间破碎,蓝色的泡沫中,无佚第一次感觉到死亡无限接近于自己,通体发凉。
“蛟蜥!你难道要漠视我的身体被毁不成?”
林云起觉得无佚其实也在说‘救救我’,只不过用词更加清新脱俗些。
骸骨狗毫不犹豫飞到半空中,拖住蛟蜥。
血手就要自头顶落下,无佚清楚迎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他会被白辞丢进冥河,随后白辞将不惜一切代价斩杀蛟蜥,让自己永无翻身之地。
“你执意不给我一条生路,你也别想活!”无佚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猛地一口鲜血吐出,居然自毁神念。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刚刚被寄生的蛟蜥爆发出剧烈的喜悦,不惜燃烧本源,一尾巴将同伴拍成肉饼,想来阻止的骸骨狗也被逼得不得不后退。
林云起目光一动,提到之前饭间白辞提到的事情:“一加一大于三?”
骸骨狗没有吐血,但象征性地擦了下嘴角:“看来不止。”
蛟蜥口中喷出一团瘴气,阻挡血手的落下,同时拼命朝无佚奔去,想要接手这幅躯壳。
一个势头正猛,半空中的血手则显得有些后劲不足,林云起清楚,大家都是重伤状态,一旦让蛟蜥占据了无佚的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骸骨狗朝蛟蜥冲刺去,想到了用自爆阻止。
这和平时里被拍碎不同,骸骨狗真正自爆时,威力难以想象。
它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无佚的身体竟然像是瓷器,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紧接着,他面部的骨头逐一碎裂,正飞奔而去的蛟蜥不明所以,倒是林云起想到什么,猛地朝白辞看去。
只见白辞的眼睛全是血,很难想象眼睛能淌出这么多的血液。
“诅咒……”
无佚的眼睛在白辞身上,假设用这双眼睛进行诅咒,原主的身体也会受到重创。
可林云起想不通,白辞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而且诅咒之法,明明前世的自己已经毁了。
“停下!”他冲白辞吼道:“我让你停下!”
林云起隐隐有种预感,进行诅咒的后果,绝非像前世自己信件里提到的,仅仅是毁一只眼睛那么简单。
白辞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从眼中流淌的鲜血让脸变得污浊,旁人无法看出他的表情。
林云起咬了咬牙,扫了眼半空中的蛟蜥,虽说是蜥蜴头人身,但后者终归还算用着张悦唐的身体。他喊了声骸骨狗,在那只狗回头的瞬间阻止道:“别回头,抓住机会!”
语毕,狠了狠心,低头彻底抹掉生死簿上张悦唐的名字。划到最后有一种无形的阻碍,林云起死死咬着牙,硬生生给划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一切有没有效果,但划过去的瞬间,心脏好像都爆炸了。
林云起感觉自己吐了几口血,又仿佛没吐,恍惚中他自娱自乐想着今天就是一场大逃杀式的比惨大会。谁吐得血最多,吐得最远,胜利就属于谁。
“林云起!”
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好吵。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阖眼的刹那,他看到了白辞。
“对不起——”
是在跟我道歉吗?
林云起嘴唇动了动,费劲地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黑暗侵袭,他的意识一直到最后都是清醒的,甚至能感觉到手落地时的冰凉,林云起突然觉得死亡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只是躯体的温度在一点点变凉。
他要凉了,白辞怎么办?
至少也要给对方留下来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这里,林云起努力地抬起手,隐约间感受到一些温暖,好像是有人在握着自己的手,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握住——
“I,I will be……back……”
第93章 完
骸骨狗已经活了很久。
所以它觉得自己随时可以死, 大概死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它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会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离开,如果可以,一定要是在战斗中。
没错,骸骨狗一万次的死亡预想中, 有一大半是为白辞挡刀牺牲, 然后它就可以放肆提要求:“小白, 给狗爷哭一个。”
看白辞痛哭流涕, 一定很有意思。
然而现实跟想象总有一些出入, 是有人为白辞挡刀了, 但那个人不是它, 它是在旁边痛哭流涕的那个。
……林云起。
骸骨狗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人一点点倒下, 眼中生机消失的画面。
日日和消毒药水的味道为伴, 距离林云起昏迷已经过去七天, 从人类医学的角度,大约可以归类为植物人。
骸骨狗不敢像往日闹腾, 偶尔小心抬眼看一下白辞, 只觉出对方整个人透出一种冷漠疏离, 而且愈发的沉默。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骸骨狗注意到后,哒哒哒跑出去。
门外,来探病的罗盘七小声问:“还没醒的征兆吗?”
骸骨狗摇头:“南柯梦和那个外国人每天都试图入梦,想要刺激林云起的脑神经, 让他能醒来。但据他们所说, 每次进去后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小册子也不省心, 还在不停翻页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林云起的名字, 却被白辞阻止。
白辞的原话是:“生死之事, 永远无法真正一笔勾销。”
罗盘七沉默, 黑暗就代表林云起处于丧失意识的状态。
他抱着花彻底推开门,下意识离白辞远了一些,如今的白辞,总是让人心底里有些发怵。
放下花后,罗盘七叹了口气,对着昏迷中的林云起说道:“无佚还剩下一小部分被死气缠绕的神念,本来之前是要分出来造鬼的,为了苟延残喘,连同死气在内全部神念被他强行收回。”
说到这里,罗盘七摇了下头:“死气缠身,无佚活不了多久,下周就要被送去‘囚’。你要是再不醒,就错过了看好戏的机会。”
林云起床头立着一根木头,乍一看有些像是墓碑,不太吉利。
实际是为了方便金入梦,特意放在那里。他和南柯梦轮班,现在又到了金试图入梦的时间段。
原本以为和之前一样,金很快会出来,但这一次似乎有了例外。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林云起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白辞目中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骸骨狗:“我去叫医生!”
罗盘七强行阻止:“我看你是想吓死医生。”
一堆行走的会说话的骨头,谁看到不会吓一跳?
最终是罗盘七叫来医生,做了一系列检查后,医生摇了摇头。
罗盘七心一沉:“可他刚刚明明手动了一下。”
医生:“目前看来,确实没有苏醒的征兆,会不会是你们看错了?”意识到这句话有些残酷,他补充说道:“植物人能不能醒来,是要看一部分运气的,也不排除病人下一刻就会苏醒。”
医生离开病房后,罗盘七突然有些不忍看白辞的表情,没话找话:“那个,医生也说了,随时可能醒……”
“都看到了什么?”
白辞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罗盘七愣了一下,意识到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金的魂魄坐在木头上,神情有些纠结:“我看到林云起坐在湖边,但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习惯每次入梦时,林云起瞬间辨别出梦的存在,面对现在梦里那个有些自闭的青年,他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白辞微皱了下眉头,似乎在思考会出现这种梦境的原因。
罗盘七也是一脸惊愕,哪怕林云起恢复意识,不也是应该梦见白辞或者兼职什么的,哪怕梦见无佚都说得过去,为什么会是一片湖?
骸骨狗建议白辞去梦里晃一下就知道了。
白辞却是摇头:“入梦并非我擅长的领域,稍有不慎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南柯梦那回,他是直接撕开了南柯梦织出的梦境旷野。林云起身体没问题时,这种方法没大问题,但以对方目前的虚弱,根本承受不了太过激进的手段。
白辞沉思时,病房里安静的可怕。
罗盘七感觉到一种心理压力,借吃饭的由头暂时离开。骸骨狗化为巴掌大小,跟他一同出去,决定透透气。
漫步在几乎无人的林荫小道上,骸骨狗心有余悸:“你们一直找生死簿,现在总该明白,名字不是随便划的。”
林云起划掉已死之人的名字,张悦唐也没有真正复活,如同行尸走肉在半空中定住片刻,不过那确实为它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骸骨狗效仿先前两只蛟蜥争斗时的经验,直接朝蜥蜴脖子最上方藏在鳞片下的软肉咬去。
贪婪是最致命之处,也怪蛟蜥贪心,张悦唐是罕见的极阴之体,为了能彻底吸收对方的血气,蛟蜥融入张悦唐的骨血,真正分解也需要十几息的时间。
哪怕换成一具寻常的躯壳,它都可以随时摆脱。
罗盘七沉默不语,有些事情不能光看代价,但凡有一丝生机,都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一条道走到头,罗盘七准备回部门,骸骨狗磨磨蹭蹭地往病房里去。
它很不习惯这样的白辞,回顾认识的前两百年,白辞身上连丝人味都没有。大概是因为等的人终于要转世,近百年好不容易有了转变,像是真正活了过来。
如今别说回到之前,整个处于退化状态。
……
一片没有尽头的湖,湖面如镜子一般明净漂亮。临近湖畔的位置中间飘着一片叶子,无论视线往哪个方向移动,都只能看到这片叶子。
林云起困惑于这种‘一叶障目’的状态。
一只巨大的蜘蛛无声无息接近他身边,抬起蛛腿,轻轻戳了他一下。
林云起像是不倒翁晃了晃,缓缓偏过脑袋。
……
相识一场,罗盘七回去后不久,聂言正好办事路过,也过来看望了一下。
刚到走廊,敏锐的味觉促使他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推开厕所门,果不其然发现猫腻。
内里一扇门紧紧闭合,骸骨狗的声音伴随燃香的味道从中飘出:“天道爸爸,那可是你最爱的崽,再爱他一次吧。”
聂言摇了摇头,不去想狗上香的诡异画面。为了不引发混乱,他不得不在门口守着放风片刻。
骸骨狗烧完香,收拾好残渣回到病房,渴望看到奇迹,然而只瞧见垂着脑袋的南柯梦。
“终于搭上话了,但林云起始终重复问一个问题。”
南柯梦抬起大脑袋:“他问我,我是自我,本我,还是超我。”
“……”
这个问题超乎众人想象,最终打破沉默的是白辞:“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骂了句‘草’。”南柯梦哭丧着脸:“我不是故意的!”
脏话总是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
聂言看了眼白辞:“能沟通总归是好事,我听罗盘七说,林云起的梦境中有湖泊。”
白辞微点了下头,他到现在也不通为什么会出现湖。
论对林云起的了解,聂言远没有白辞深刻,但相对而言,聂言能站在一个理性的角度去看待:“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向想,按照一般情况,如果强行划掉名字会如何?”
“凡人之躯,而且用的是子簿……”白辞闭了闭眼:“照理说必死无疑。”
聂言:“可他没有死,至少没有彻底死亡。不妨想想,他没有死透的原因。”
话糙理不糙,这点的确耐人寻味。
白辞站在病床前良久没有说话,就在窗外太阳的角度都已经发生偏移时,他哑着嗓子说了三个字:“孽镜台。”
在那方单独被隔开的空间里,冥河对岸,是无佚千年来都痴心妄想要得到的孽镜台。
假设当时孽镜台出手,是有可能困住林云起的魂魄,避免其魂飞魄散的结局。
骸骨狗忍不住插话:“传言孽镜台都没有完全开化,天生断情绝爱,它会多管闲事?”
没有人能给出完全肯定的答案,南柯梦之前说完脏话,就被梦境排斥出来,只能让这只蜘蛛再去试试。
白辞交代了几句,南柯梦小心翼翼:“那我去了。”
说去迟迟没有动静,它讨好地看了下聂言:“能减刑不?”
这应该也算是立功表现。
聂言没把话说死:“视情况而定。”
南柯梦这才哼哧哼哧地去入梦。
梦里,一切都是熟悉的画面。林云起坐在湖边,面上无悲无喜,仿佛是失去了七情六欲的木偶娃娃。
南柯梦轻车熟路绕到他身后,不明白这湖有什么好看的,它跟着看了一眼,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南柯梦连忙收回视线,试探着开口:“你还记得白辞吗?”
毫无波动的双目微微闪烁了一下,很快回归沉寂。
“白辞让我跟你说,说……”南柯梦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大脑袋:“说sorry。”
林云起挺拔的坐姿微微颤了一下,手探入水中,无意识拨拉着那片叶子。
“白辞说自己有三大错,第一大错,他早就猜到自己这双眼睛的来历,以防万一,瞒着你过去千年修炼咒术;第二大错,你喊他停下的时候,他应该象征性地停一下……”
象征性?
三个字让林云起反射性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