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蓟和看到他脸上还有之前被自己用术法浇烫过的痕迹,面皮皱巴又泛着深深的红色,尤其是从右额至左边下巴这一条线几乎被烫平,连鼻梁也没有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于平也看到了他,两人夹道相逢,对方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禁出声道:“是你啊?怎么不在大堂里和他们一起吃饭,自己逃出来了?”
蓟和道:“你不也没在那儿吗?”
“我?”于平哼了一声,“呵,拜你所赐,你看我这一副鬼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他说得坦然,但是眼神里透露一丝愤恨,蓟和接触到他的目光,也没反驳,只是平静道:“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不那么侮辱我,我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哎哎行了行了,”于平不耐地挥挥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吧?反正我已经得到了教训,师尊也罚我一辈子只能停留在筑基阶段,我这一生算是没指望了。”
“封毅仙君罚你?”蓟和微微怔了怔,“怎么会罚得这么重?”
于平抬眼看了看他,蓟和本来只是下意识的疑问,但是于平看着他,正好此时微弱的月光映照在他清晰明净的脸上,眼底仿佛铺上了一层水光,他们从没有这么单独相处还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不知怎么,于平怔怔望着他的脸,莫名有点烦躁。
蓟和又道:“那你是真的永远无法突破筑基期了吗?”
于平感觉心中一刺,道:“对啊!这就是我的惩罚你满意了吧?”
蓟和垂下眼:“竟然还有这种强行抑制人功力进步的术法……”
于平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望见他线条优美的脖颈,眼睫微垂在鼻梁两侧留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他鼓动了下喉结,一股从未有过的燥热的感觉在心底升起。
蓟和抬起眼,“那你……”
还没说完,对方一把冲过来,把他往后面推,蓟和心中大惊,反应过来想挣扎,于平已经两手抓着他连推带搡按在了身后的假山上,贴在他颈侧恶狠狠道:“怎么,这么不敢相信我真的很惨,你想补偿我吗?”
蓟和:“……”
他一时心中怒极,气得脸也红了,不禁冷声道:“放手。”
于平抓他抓得越发紧,口里道:“不放,有本事你就再施法烫我一次,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怕更严重一些。”
“……”
蓟和眯了眯眼,趁他说话放松警惕的时候,抬腿一膝盖顶在他裆部,于平痛呼一声,面色瞬间变白,不自觉松了手,慢慢蹲在了地上,蓟和掏出腰间佩剑,正要动作,前方传来一道人声:“住手!”
蓟和顿住了动作,抬眼一看,是封毅。
他脸色很不好看,线条冷凝,眼神漆黑,走到蓟和面前,看了眼痛得直不起腰的于平,抬起头来对蓟和道:“怎么,你是同门内斗斗上瘾了,还要对他赶尽杀绝不成?”
蓟和道:“师叔慎言,是于平先挑衅我的。”
封毅狠戾地看着他,看他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最终没有出声,又低头看看于平,厉声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起来!”
封毅生生把于平拉了起来,拽着他走了。
两人一离开,蓟和浑身都松了一口气,寒风吹来,顿觉又累又饿,疲倦至极,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想要回大堂去吃点东西,可是一想到那些没有半点儿味道的饭菜,又顿时没了胃口。
正在烦闷之际,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嘿!”
“……”
蓟和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转过身去,正要动手却发现是鹿鸣。
他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找了你一圈。”
蓟和回望过去,道:“找我做什么?”
“这么晚了,是想问你饿不饿,”鹿鸣轻轻一笑,“你……现在想不想吃火锅?”
45. 火锅 离在卧室里见到你,已经快两年了……
蓟和从前来过鹿鸣的房间很多次, 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就连鹿鸣平时穿的贴身中衣放在床头多宝隔下的哪一个方格里都知道。
这是他暴露身份后第一次在这间屋子里与他相见,明明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当他站在屋子中央,环视周围的摆件时,却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然后他转过身,安然地注视着鹿鸣的脸。
鹿鸣本来正在抬脚跨门槛,提着衣袍跟个公主一样, 他那身宗主的衣服衣摆很长,走起路来几乎拖地,在迈右脚的时候袍子角勾了下后脚跟, 他一个没留神差点摔出去,手忙脚乱地扶着门框站稳,然后“啧”了一声,接着暴躁地抬脚踹了一下门槛。
蓟和:“……”
鹿鸣揪起袍子大马金刀地走了过来, 边走边骂道:“不知道哪个傻缺玩意儿设计的衣服,除了看着好看之外屁用没有,真他妈受罪。”
蓟和看着他大喇喇地在榻边坐下, 衣服褶皱着团成一团塞在腰间, 不由得说道:“你走路的时候走慢一点, 不要那么莽撞,你就不会摔了。”
“我本来也没有摔, ”鹿鸣坚强地为自己找面子,“我就是磕绊了一下,而且我走那么急还不是为了你能快点吃到我煮的火锅。”
蓟和低下头,慢慢说道:“那就更不用着急了,我其实不是很饿, 也不必……”
“是我着急行了吧?”鹿鸣瞪着他,又抓抓头发,“我特别想让你尝尝我做的东西,我煮的时候都想像了一百种你吃到之后的反应。”
蓟和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知道是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开口。
“哎呀——”鹿鸣说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就势仰躺在了榻上,“从你说想吃火锅开始,我就一直在琢磨怎么给你实现这个愿望,今晚终于让我给办到了,快快,”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很急切似的,“走走走,跟我去后边儿小厨房,保管让你一饱口福。”
蓟和站在原地,不应也不动,看过来的目光微微有些湿润:“我……”
鹿鸣突然警惕如鸡地看着他。
“你要是敢说你现在不想吃了,”鹿鸣道,“我绝对会直接哭给你看。你今天晚上也不要想走出这间屋子了。”
“……没有,”蓟和摇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没有,我很想吃的。真的。”
鹿鸣不相信地盯着他,半晌才摇头晃脑地从榻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这还差不多,走,我们去后边儿涮火锅!”
他拉起蓟和的衣袖,不由分说地把他拽到了卧室后面。
当初建造这间房子的时候,为了方便也为了防避危险,在庭院的西面另置了两间小屋,表面上就是放杂物的储藏间,与鹿鸣的卧室之间只隔着几丛凌乱的花草,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这两间屋子其中有一间是专门通向人间的,后门上有一道隐形的法阵,只要开启这个法阵,打开门便如同咫尺千里,直通下界。
但因为有些日子没用了,这两间屋子已经被鹿鸣改造成了颇具规模的小厨房,一间放置食材调味料,做日常烹饪饮食,另一间则被他弄了个火锅底灶,旁边是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各色肉菜。
蓟和跟着他穿过芜杂的花丛,这时节百花凋零,唯有菊花满院飘香,然后鹿鸣伸手推门,一股浓浓的香辣味儿直接把花香冲得一点都不剩。
蓟和:“……”
他看着屋内热气腾腾的场景,一时有些心情复杂,回过头来问道:“这都是你做的?”
“那可不。”鹿鸣仰起了鼻子,“厉害吧,花了我挺长时间,可算是弄好了,正好给你个惊喜。”
蓟和很担心地看着他:“可是你不怕被人发现吗?还做了很长时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宗门里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万一……”
“说起来你可能忘了,”鹿鸣朝他促狭地眨了眨眼,“我这间采含亭除了你,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来过。”
“……”蓟和却道,“骗人,几位师叔师伯几次找你商议事情,肯定是要来这里的。”
“那你觉得,”鹿鸣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们商量事情会进我的卧室吗?”
蓟和:“……”
他的耳朵瞬间红了,面色仍然雪白,但是眼神却垂了下去,鹿鸣不肯放过他,在旁边得意又狡黠地笑:“最多只是在外边的那个厅堂,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庭院里,卧室都不可能进,更别说后面的这两间屋子了。”
他悄悄凑近蓟和的脸庞,含笑看着他因为滚烫而有些泛红的耳廓,“作为唯一进过我卧室的人,我想请问一下,现在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蓟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速低下头去,没出声,他莫名地感到有些害臊,没理会鹿鸣的调笑,转身迈进了屋里。
鹿鸣看着他的背影笼罩进了腾腾的烟火气中,搓了搓脸,也跟着进去了。
虽然是在这样一个修仙设定的架空古代世界里,条件不怎么宽裕,但是鹿鸣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从院子里挖来泥土,一点一点砌成了两墩灶台,上置两口铁锅,边缘放着碗碟筷子,此时锅里滚着沸腾的红汤,在灶膛大火的烹煮下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香辣诱人的味道扑面而来。
蓟和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鹿鸣走过去看了看,满意道:“时间正好,刚好赶上汤煮开了,可以涮了。”说着在其中一个白汤锅底的灶台一侧坐下来,冲蓟和一挥手,“你坐对面,那锅红油是我特意为你熬的,快尝尝。”
蓟和低头看了好半晌,才迟疑地在另一边坐了。
不知道鹿鸣是怎么弄的,按说灶台这东西泥土砌就,日日烟熏火燎的,应该十分油腻脏污才对,可是他坐下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半点儿油污,整个台面十分洁净光滑,就好像贴了瓷砖。
鹿鸣在对面含笑看着他,拿筷子咬着嘴角:“是不是在疑惑我是怎么让这灶台这么干净整洁的?”
蓟和点了点头。
“你忘了,”鹿鸣道,“你师尊我是土灵根啊。”
“……”
蓟和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抬眸看向他:“你用了……”
“我是看出来了,”鹿鸣放下筷子,身体后仰靠在了椅子上,“只有我记着你的事,你对我的事儿是一点不上心,什么都不记得,小渣男。”
蓟和:“……”
他咬牙咽下了要反驳的话,垂眼看着面前热气滚滚的红汤,道:“你不也是忘了我这副身体不能吃辣,还给我准备了这种锅底。”
“不不,”鹿鸣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你还没尝一口呢,不要那么早下定论,来,给你一块好肉,你涮一下再跟我说能不能吃辣的问题。”
鹿鸣从旁边桌子上夹了一片切得薄薄的五花肉放在他盘子里,蓟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见他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犹豫着拿起筷子,把肉放在了红汤里,看它慢慢由红变成肉色,约莫是熟了,夹起来慢慢放进了嘴里。
鹿鸣满意地看着蓟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辣味正好,不呛鼻但也不是很淡,是那种介于你刚好能接受辣味儿又能充分浸透到食物中的程度,关键是很香,又鲜,味道非常足,直到把肉咽了下去,还能感觉到齿颊留香。
蓟和几乎是惊喜地抬起了眼,兴冲冲地看着他。
鹿鸣笑道:“可还合你的胃口?”
“好吃,”蓟和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又往旁边的小桌上看了一眼,“就是这些菜里没有番茄,你以前吃早饭时经常会放一个番茄。”
“你还记得这个,”鹿鸣看着他的眼睛,不过只看了一会儿,又略微移开了,“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我的房间里,是早上,我刚穿越过来,正在穿衣服的时候,你坐在床上,突然跟我说早饭想吃番茄。”
“……”
蓟和也望着他,没有说话,他不太记得这个场景,也不太确定回忆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真正的他,但还是觉得一阵奇异的心跳。
“离在卧室里见着你,”鹿鸣轻轻一笑,“已经快两年了。”
蓟和:“……”
他怔了片刻,连额头也红了,有很多话堵在心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觉莫名地哀恸,又茫然地一片跃动。
鹿鸣却以为他是害羞,也没再继续追问,默默地收回目光,长臂一身夹了一盘子油菜和蘑菇,埋头吃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声音,夹杂着两双筷子偶尔碰撞到一起清脆的一声。
过了一会儿,还是鹿鸣先开了口,他回忆着说道:“对了,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蓟和抬起头来道:“你说。”
鹿鸣道:“咱们回来的时候不是坐船吗,在船上我跟沈棠打听他爹道陵君的事儿,也为后边的情节做些准备,但是没问着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有个问题我有点介意。”